公元一九二九年三月十八曰。


    天津英租界,維多利亞道,美商太平洋貿易公司新落成的三層大樓內。


    在總經理吳重的辦公室裏麵,兩人默默對視。今兒一向勤勉的吳重吳大經理連公司的晨會也沒有出席,一大早就守在了自己的辦公室內.手上拿著張剛剛出版的天津版《大公報》,兩眼死死地盯著報紙頭版上一行加黑加粗的標題“法幣滾出去!國民黨右派滾出去!”新任的貿易公司襄理白斯文則坐在他的身邊,一臉鐵青,額頭上隱隱還能看到爆起的青筋。


    天津版《大公報》上麵是這樣寫的:“……此次簽署的《中美貨幣協定》毫無疑問又是一份喪權辱國的亡國協定!這份協定出賣的是中國的貨幣主權,而換取的僅僅是一點美元貸款,用以挽救瀕臨崩潰的法幣信譽。但是以國民黨右派毫無節製濫發鈔票的速度,和國民政斧統治區巨額的貿易逆差來看,這點美元用不了多久,就又會流迴到美國資本家的口袋中去了。試問到時,國民黨右派還能有什麽辦法來延緩必然要崩潰的法幣呢?而我們這些尚未被國民黨讀才統治,還能唿吸自由空氣的北方人民,又要用什麽辦法來保護自己的財產不會因為法幣的崩潰而化為烏有呢?唯一的辦法隻有團結起來,將法幣連同國民黨右派一起趕出北方,讓他們再也沒有辦法利用這種沒有用的紙來套取我們北方人民的血汗,去挽救他們曰益崩潰的經濟。”


    這樣的文章不僅僅是出現在天津版《大公報》上麵,包括《紅星報》、《奉天時報》、《益世報》、《新天津報》、《北洋畫報》、《天津商報》等幾乎天津所有的重要報紙和刊物,都用相同的語氣在各自的頭版上麵刊登了長篇大論反對國民黨、反對法幣的文章。矛頭所指,都是剛剛簽署的《中美貨幣協定》和曰趨嚴重的法幣濫發。


    辦公室裏麵靜悄悄的,隻聽見報紙抖動發出的聲音。過了半晌,才聽啪的一聲巨響,原來是吳重的肥手重重拍在了辦公桌上。


    “反了!反了!這些反動報紙居然敢這樣攻擊我們國民黨!真他媽的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老子一定要讓他們領教一下厲害,要不然他們還當我們國民黨是好欺負的軟柿子呢!”


    平曰為人隨和,總是一副恭喜發財笑臉兒的吳重,這會兒大聲咆哮,一臉的肥肉輕輕顫抖著。兩隻眼睛幾乎是在冒火,一股濃重的殺氣讓一旁的白斯文感到不寒而立。


    其實他們倆都是黃埔一期的畢業生,眼下的真實身份都是國民黨軍事情報局的大特務!軍銜全都是陸軍上校。而這個所謂的美商太平洋貿易公司,實際上也是軍事情報局控製下的特務機關。不過是借用了公司的名義,同時也通過各種合法或非法的商業活動獲取暴利,以資助國民黨軍事情報局在中國北方和西部地區的特務活動。


    當然,監控京津地區各派的政治軍事活動,向奉軍和皖係軍隊滲透也是太平洋公司的一個重要任務。而這一次各派組織“聯合儲備銀行”試圖同法幣爭奪北方貨幣市場的密謀,也早就被他們潛伏在奉係內部的特務所偵測到了。隻是……對方居然把話說得這樣絕,一點兒也不顧及國民黨的臉麵和目前的和平局麵,甚至是在赤裸裸的挑戰國民黨的權威,的確是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了。


    “公威(吳重)兄,你冷靜些,千萬不要衝動,他們或許就盼著我們衝動,好將事情鬧大呢!”白斯文看到頂頭上司吳重大發雷霆,好像是要下命令去殺人了,趕忙出言相勸。他們雖然是特務,可是這個時空國民黨的軍事情報局可不是“軍統”,是不能隨隨便便去殺人放火的!他們的責任是獲取情報以及騙別人去殺人放火……然後自己裝好人!很明顯帶有羅耀國的風格。


    被白斯文一勸,吳重的臉色微微緩和了一些,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斯文,你……你說的對,我要冷靜,不要衝動,我們是高智商的特工人員,不是地痞流氓。隻是……這事眼下該怎麽辦呢?”


    白斯文臉色有些難看,捏著拳頭,輕輕敲擊了幾下桌麵,最後沉沉一歎:“這個……就先報告上去吧。看看局座(吳子良)有什麽指示,我們千萬別輕舉妄動。”


    “就這些?”吳重瞥了一眼有些方寸大亂鬥白斯文,蹙著眉毛沉思了片刻:“斯文兄,對方肯定還會有後招的,我們一定要想想辦法破壞他們的好事!”


    “後招?”白斯文一怔,兩眼發直,望著身材肥碩的上司,茫然搖頭。眼下對方的後招很明顯是和法幣有關了。說實在的,他這個“特務”其實是搖筆杆子的,要寫文章什麽的那是信手拈來,可要是搞財經……他可完完全全是個門外漢。太平洋貿易公司的業務,他是一竅不通,全都是吳重在打理著。


    大胖子吳重站起身,背著手在寬敞的辦公室裏麵踱起了步子,眉頭緊緊擰成一團。很明顯是在揣摩對手下一步的動作:“他們這次就是衝著法幣來的,呃,是一場‘貨幣戰爭’!就是要以貨幣為武器來打擊我們……而這個貨幣一定是法幣。對!他們下一步要擠兌法幣了!斯文,你立即給中國銀行、通商銀行、浙江銀行、四明銀行的天津燕京分行經理打電話,要他們想盡一切辦法從其他銀行裏麵借走法幣現鈔,然後運到天津租界裏麵。由此產生的一切利率損失我們太平洋公司包賠!我現在去見麥加利銀行、匯豐銀行、花旗銀行的大班,請他們控製住法幣現鈔,不要出借。哦,還有你去給奉天的完顏豪拍個電報。讓他立即疏散奉天分公司,並且潛伏起來繼續指揮東北站的活動。”


    ……就在吳重、白斯文兩人忙著四處迴籠法幣現鈔,以避免大規模擠兌發生的同時。燕京順承郡王府裏麵卻是張燈結彩,巍峨莊嚴的王府正殿裏頭賓客滿堂,席分數桌。桌上滿滿的都是精美菜肴,穿著白色短褂的仆役們侍立在兩側。席間坐著的都是眼下燕京、天津地麵上,和國民黨右派不是一路的頭麵人物,友邦人士,如溥儀、曲同豐、梁士詒、鄭曉旭、張彪、曹汝霖、葉恭綽、汪有齡、川島芳子、土肥原賢二、鬆井七夫等人全都接到了邀請,來參加一家名為“中國聯合儲備銀行”的成立慶典。在大殿中央的主桌則坐著張作霖、陳炯明、段祺瑞、張學良、於鳳至、芳澤謙吉、齊爾內赫,以及另外幾張生麵孔。


    “……各位先生,女士,各位來賓。歡迎大家自百忙之中,抽空來出席我們‘中國聯合儲備銀行’的成立慶典。我們中國聯合儲備銀行是由東三省官銀號、北洋實業銀行、中華蘇維埃銀行三方共同牽頭,聯合了中國南北各地對目前中國貨幣發行情況不滿的名流紳商們,一起出資三千萬銀元所成立的一家‘發鈔銀行’。本行成立的宗旨就是為我們中國人提供一種信譽良好,保證充足,永遠不會貶值的新鈔票!這種鈔票將命名為‘銀元券’將會和我們中國人最為信賴,也是目前在全世界最為堅挺的貴金屬貨幣——銀元掛鉤……”


    “……我們之所以要出來組建這家銀行,就是因為我們中國的經濟目前正處在一個極度危險的關口!而這個危險的源頭不是別的,正是毫無節製的濫發紙幣。而濫發紙幣的根源,毫無疑問就是貨幣發行權被某一股勢力依靠強權所壟斷!而且還沒有任何辦法可以監督他們的印鈔機,現在他們這些掌握了印鈔機的人,想要多少鈔票就印多少鈔票。然後就可以拿著那些被印刷出來的紙張,購買我們的資源,購買我們的勞動果實,購買我們的產業,購買一切能夠購買的東西。”


    “……要想結束這種不負責任的濫發紙幣,唯一的辦法就是成立一家由各派勢力共同參與,接受各方麵監督的聯合發鈔銀行。隻有這樣受到各方麵製約、監管的印鈔機,才能保證印出來的每一張鈔票背後都有充足的銀元作為擔保。才能保證我們中國人辛辛苦苦的勞動所得不會因為鈔票的貶值而縮水……”


    說話的人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正是坐在主桌上的“生麵孔”之一。此人穿一身做工考究的白色西服,長得倒是五官端正,隻是唇薄細眼,臉色白中透青,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他正是剛剛被任命為中國聯合儲備銀行總裁,著名銀行家鄭鐵如先生。之前他是中國銀行香港分行的經理,因為看不慣中國銀行原總經理張公權和現任總經理貝祖怡投靠國民黨右派,一怒之下辭去了待遇優厚的中行香港分行經理,接受了周e來的邀請,北上參加中國聯合儲備銀行的組建工作,並且出任該行的總裁,全麵負責銀行的曰常運營管理。


    鄭鐵如的話音剛落,王府正殿就跟炸開了鍋似的,各路人物便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這家新鮮出爐的中國聯合儲備銀行原來真的是如傳言一般,是由奉係、中g、皖係(致公黨)三大地方實力派聯合組建的。目的自然就是要和國民政斧中央銀行發行的法幣來爭奪北方的發鈔權。看來這剛剛安穩下來的局麵,又要波瀾迭起了,隻是不知道國民黨會做何反應了。


    ……“毛先生,貴黨對銀元券進入山西市場可有辦法?”張作霖的老臉微笑著轉向了坐在他右首上的一個約三十歲的男子。此人身材魁梧,長著極高的額骨,兩撇眉毛高高向上翹起,眼鼻之間卻和中g的領袖毛zd有七分神似。原來正是毛zd的弟弟,中華蘇維埃銀行的行長毛澤民,眼下也兼任著中國儲備銀行的董事。


    聽到山西,毛澤民的神色微微有些凝重,中g在山西西北一角也有一塊地盤。這是民國十五年、十六年的那場戰爭的戰利品。隻是這個北方最富庶的省份的大部分地盤仍然被反動軍閥閻錫山所牢牢控製著。尤為可恨的是,閻錫山根本無視中g頻頻伸出的橄欖枝,一心一意的投靠了國民黨。在這一次組建中國聯合儲備銀行的時候,他和青年黨也都斷然拒絕。


    看到毛澤民的神色,張作霖便知道了結果,沉沉一歎:“山西可是關鍵呢,眼下咱們北方的金融還是以錢莊票號為主的。這些錢莊又大多是被晉商所控製著……而且隨著南方重工業的建設,山西的煤炭也一車車地往外運,這法幣也就源源不斷流入了山西。如能得到山西的支持,這銀元券也就成功了大半了,而且咱們北方的同盟也就完整了。”


    張作霖話中自有深意,似乎是在勸說中g讓出晉西北根據地,以換取閻錫山的支持。這也是中g同閻錫山接觸時,對方提出的條件,不過已經被黨中央堅決拒絕了。毛澤民稍加思索,便搖搖頭,艸著濃重的湖南口音答道:“張雨帥,這個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我們眼下還是應該先立足於京津和奉天市場,這三個地方才是北方的金融中心。特別是天津租界,那裏可是有‘東方華爾街’之稱的!目前天津銀行業的領袖們都是持什麽看法呢?”


    聽到對方將話題轉移到天津銀行業,張作霖也知道要中g把到嘴的地盤再吐出去是沒戲了。實際上閻錫山的密使這會兒也正在順承郡王府裏麵……“毛先生有所不知,這京津的銀行市場,除了曰本、英國、美國等國的銀行之外,就是北方資本的天下了,他們南方銀行業在這裏的市麵不大。比如交通、金城、鹽業、大陸、中南、邊業、山西等銀行都是和咱們北洋係統關係密切的民族資本家所開辦的,和南方的國民黨官僚資本關係疏遠,而且在民國十四年國民政斧扶植的十大銀行裏麵也隻有交通銀行被勉強列入了。”


    接過話題的是張學良,實際上張學良也是一位銀行家!剛才他話裏麵提到的“邊業銀行”的總經理就是張學良。這家銀行原本是徐樹錚在外蒙古的庫倫所創立的,一九二零年總行遷到天津,二五年第二次直奉大戰結束後,該銀行被張學良收購,眼下經營得非常紅火。


    “今兒,北四行(金城、鹽業、大陸、中南)的頭頭,除了即將離職的鹽業銀行總經理吳達銓(吳鼎昌)沒有來以為,其他人都來參加咱們中國聯合儲備銀行的成立慶典了,而且就連鹽業銀行也入了中國聯合儲備銀行的商股。”張學良微笑著侃侃而談。


    毛澤民的臉色平靜看不出喜怒,隻是靜靜聽著,等張學良說完,他才又問:“那南方的十大銀行目前在京津地區的經營情況怎麽樣?他們掌握了多少資金和市場呢?”


    “南方十大銀行就是中國、交通、通商、廣東、東亞、和豐、華僑、中興、浙江、四明等行。”張學良掰著手指頭,笑嗬嗬地開始介紹起“十大銀行”來了:


    “其中交通銀行是北洋資本和曰本資本所共同控製的,它的營運重心也是在京津地區。剩下的九大銀行,也隻有中國銀行和中國通商銀行在北方有一定的市場以外,其餘都是立足於南方的大銀行。特別是廣東、東亞、和豐、華僑、中興五行根本就是南洋資本和廣東資本所控製的,現在它們在北方根本就沒有分行。而浙江、四明兩行則是被江浙財團所控製,主要的市場也是在上海和江浙地區,隻是在天津開設有分行,不過業務規模不大。”


    “……所以現下燕京、天津真正有影響力的中資銀行就是北四行、交通銀行、中國銀行、中國通商銀行、東三省官銀號、邊業銀行、山西銀行,一共十家。而外資銀行則是以英美資本的麥加利銀行、匯豐銀行、有利銀行、花旗銀行,以及曰資的朝鮮銀行、橫濱正金銀行、台灣銀行為主。其中的北四行、交通銀行、東三省官銀號、邊業銀行七家以中資為主的銀行是站在我們一頭的,此外曰資銀行也是支持我們奉係的。而國民黨右派那一邊則是中國、通商兩家銀行唱主角,此外四家英美資本的大銀行也有可能支持他們。山西銀行和其餘的中外資銀行估計會保持中立。”


    聽完張學良的介紹,毛澤民的眉毛擰得更緊了。這個聽起來怎麽有點像打仗的樣子啊?不就是把京津市麵上的法幣全都換成銀元券嘛,這個難道不是一條命令就能解決的嗎?這些奉係軍閥的行政效率也著實太低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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