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人請坐。”陳憶款款迴了馬植的禮,請他坐下,親自捧茶。馬植慌的坐下又站起,拿過茶壺自倒,“下官怎敢請娘娘倒茶。”


    “你以為我的茶是好喝的?”陳憶話中含笑,“叫你老兒拿東西來,可拿來了?”


    陳娘娘近日突然忙得緊。她自從在石洞裏把人徙勸明白了,自己也留心起這樣事來。得知馬植正在和人徙幹一樣的事,便今日將他喚到自己宮裏,要那些他和人徙討論時常看的帳目狀子等物。


    這當兒馬植從兩袖內掏出兩疊紙來,恭敬放在茶桌上道:“迴娘娘,都在這兒了。娘娘隻管用,一些下官已抄了。王爺那兒更不用說,比下官找娘娘還方便。”


    “人老嘴還那麽亂說!”陳憶臉熱,隻得笑著與他說些家常。馬植陪笑說了幾句,還是忍不住湊近她輕聲問道:“不知娘娘打算怎麽著?別怪下官不會說話,娘娘這個地方兒,恐怕皇上沒怎麽住過罷?”


    “是沒怎麽住過。但不妨。”陳憶不在意地迴道,“若是按以前,我是懶得用法子的。如今倒當作玩兒,試它一試。”


    “下官糊塗。”馬植不明就裏,還想追問。


    陳憶幹脆說道:“我要個孩子,他不來麽?”


    馬植瞪大了眼睛,想到了人徙,不免吃驚。他不敢再問,隻默默低頭。陳憶看看天色,催他道:“我這兒基本不來人,被人看見倒稀罕。馬大人快迴罷。”


    馬植忙道了擾告辭,一路上既納罕又驚訝。納罕的是這娘娘根本不似外頭傳得那樣不近人情,倒是個愛說話的好姑娘樣兒。驚訝的是剛聽到的那毫不掩飾的話,說得毫不客氣,一股辛辣在內。邊想邊搖頭歎氣著去了。


    又過兩日,一個傍晚,受人徙之邀,前往昱王殿議事,見她說起正事來信心百倍興致勃勃,總想起陳娘娘那句話來,便聽幾句便瞧她兩眼。人徙被她瞧得奇怪,便停住話頭道:“馬大人有心事?”


    馬植咳嗽兩聲道:“無。王爺繼續說。”


    “我是說,許將這個事,也許能用上一用。”人徙繼續眉飛色舞地打算道,“也許我能說動陛下,過幾日去宮外踏青?到時許將當街攔車,是不是很大影響?即便當時成不了事,陛下心裏也有了影子了,一個一個影子疊起來,便是個實心兒。”


    “到底是父子,還是王爺了解陛下的性格。這指不當比大臣們聯名上奏還有效。”馬植讚同道,“再怎麽上奏,那也是別人說,陛下聽。聽到耳裏的,再怎麽好都不如自己感覺的。”


    “我倒想聯名上奏,可上哪找那麽些大臣去?找來的都是像你這麽的小官。”人徙見他讚同,越發興起,笑著說話打趣。馬植與她又商量幾句,要告辭時,還是忍不住看了她幾眼,轉過身去歎了口氣。他還隻當人徙看不見,不知對方一直注意著他的臉色,見他又來這眼神,便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笑道:“馬爺爺,我今兒臉上長了虱子?有什麽就說罷,你這麽走了我不塌實。”


    馬植一邊拱手叫她別亂稱唿,一邊歎著氣,張了張口才試探地問道:“王爺與娘娘做個友人罷了。她是個好人,可性格不定與王爺合適。況且你們這輩分,何時有個天日?”


    人徙一聽,臉頓時由晴轉陰。她這些日子已聽夠了木格的嘮叨,說如此太辛苦,不如找個平凡姑娘,才是好事。弄得她如今都不大想用木格了,可遇見一個馬植也是如此說,脫口就替人分辨道:“你怎知她的性格?”


    “她——”馬植一張口就啞了,捏著胡子打馬虎眼,“下官就是勸勸,王爺聽與不聽請便。”說著還要走,人徙死纏活纏,直纏到院外。迴來時臉黑得像要下雨,走上樓嚇了其非一跳。問她也不理,隻在桌前亂翻。其非見狀搖頭歎氣,走上前從桌上的小櫃裏拿出那本《春秋公羊傳》遞過去道:“可是這個?得了個信兒歡喜得什麽似的,換了三次藏的地方,自己倒不記得了!”


    人徙一把抓過,翻到陳憶留話那一頁,仔細又看一遍,目光還是頓在“安穩”二字上了。


    自從她看到了對方這句話以後,得閑便冥思苦想如何能做點什麽來讓對方安心。仿佛這就是一個命令一般,掛在心頭沉甸甸不安。可無論怎麽想,還是無可行之路。如今又聽馬植學來的話,更加迷糊不說,心內先涼了。


    正發呆,眼瞧見那頁書裏一行字:“桓何以貴?母貴也。母貴則子何以貴?子以母貴,母以子貴。”頓時清楚,氣憤之下,歪念從生,邪侵入骨。


    “母以子貴,從此便安穩了!”說著將書一扔。其非忙揀起來替她收好,也不知緣故,隻得勸道:“不管為何,定是你無端想錯。快改呢,做你的正事去。剛不還和馬大人滿是雄心的聊得歡?”


    人徙鞋也不脫上床用被子包了個嚴實,不但一夜無話,就連接下來的幾日也仍是沒怎麽開口,整天低個頭垂個眼不知在想什麽。也不再“生病”見太醫,自然也沒有書送出去。唯一有精神的是每日晚間飯後等木格從外麵迴來,一主一仆在院內湊著頭嘀咕幾句,然後一臉輕鬆地複又進得房來。第二日又變迴無精打采。直到第四日的晚上,木格急匆匆滿麵興奮跑進院來,見人徙就手指指遠處,結巴道:“爺,去了,去了!”


    人徙驚了一下,飛跑出院子,到路上才想起什麽似的放慢腳步,慢慢拐到小路上去了,一路上東張西望,做賊一般。好容易小碎步跑至那已熟悉的建築門外,望望整個小樓燈火通明,院門虛掩,便深吸一口氣輕推開門,躡手躡腳地走到旁邊昏暗的亭子中,看見幾步外有個小丫頭在掃地,便輕輕走過去一把捂住她的嘴。那丫頭驚得“嗚嗚”叫,迴頭一看來人,說出一聲口齒不清的“昱王爺”。人徙示意她別出聲,小聲問道:“陛下可來了?”


    小丫頭點點頭兒小聲迴道:“這會子估計在大堂喝茶呢,陛下來不幾次,次次定要先喝茶聊天兒。”


    人徙點頭道:“其他的丫鬟呢?”


    “都歇了,我是白天偷懶,院子沒掃才留下掃的。她們囑咐我關院門呢。”小丫頭說,隨即又遲疑道,“我若關了,爺怎麽出去呢?”


    人徙擺擺手示意她不必管她,便放開她去掃地,自走至窗前,舐破窗紙,往裏偷看。


    未看清情景,便先聞笑聲。隻見陳憶穿著華服,施了粉黛,手拿酒壺笑著與皇上斟酒,完了手放在其肩上輕輕捏著。邊捏邊湊到陛下耳邊輕語,臉上表情十分嫵媚,與人徙所見判若兩人。這種笑容,隻見過一迴,便是那在艮嶽中的初見,自己還是曹輔的跟班,被這女人的神態弄到一身熱汗。人徙閉了閉雙眼,隻覺心底如火燒。


    屋內二人說笑十分熱絡,隻聽陛下高興道:“你叫朕幾次,朕都不願意來,如今倒後悔沒早些來。陳妃能想通,如其他妃子一樣心思神態,朕十分欣慰。陳妃可不再亂看書了?該好好守本分才是,若如此,便賜你一子,你也就不孤單了。”


    陳憶雙目含笑道:“那是自然,後妃不得幹政,臣妾好容易明白過來了。”


    陛下聽了這話更加喜悅,兩人又說笑兩句,陳憶將手指放在陛下的手上輕滑著,口內說道:“臣妾累了,陛下陪臣妾休息去罷。”


    皇上欣然應允,由對方攜著,欲往樓上去,陳憶卻把他往偏室拉,“今日妾在耳室熏了一日的熏香,陛下隨臣妾來。”


    兩人款款向偏室走,人徙在外向耳室看,瞧著那掩著的門簾,聯想到打起又放下的情景,肝火上竄,急想了個理由兩步衝入了室內。


    一進去,倒緊張得白了臉,那二人見她來也是一愣,陛下隨即滿麵怒色,陳憶則驚得無可不可。


    “陛、陛下!”人徙慌忙跪道,“兒因今日寫不出功課,怕明日被湯師傅責罰,便急得去找陛下請教。可費主事說陛下往這來了,兒一急便找了來,陛下別怪!”


    “你平日怪懂禮的,可今日做的事怎麽像個癡兒?!”徽宗興致被攪,火冒三仗,“做不出來罰也該,哪有入夜跑到皇上的寢宮的?像個做兒子的麽?”


    “孩兒知錯!”人徙連忙叩頭,隨即又看看陳憶,“但陛下近日公務繁忙,應保重龍體,聽說劉妃溫柔如玉,陛下可安穩歇息。”


    此怪話一出,徽宗還未反應過來,陳憶臉早就由紅轉青。她雙眼含怒大聲斥道:“此子好不知禮!竟夜闖後宮!還不快快出去呢!”


    人徙瞪大了眼,望著陌生的陳憶,心底委屈直冒。想到聽來的話,和那總聽不到的二字,臉作悲戚,默然無語。


    陛下一跺腳,“娘娘說的很對!以後記著!不能夜裏跑來後宮!你可明白否?”


    “孩兒總算明白了。”人徙看著陳憶默默轉頭,“總算明白”四個字說得死重,艱難挪著步子準備出去。正在這當兒,那門簾掩著的耳室裏一聲脆響,像是某個東西落地,驚得陛下和人徙通通向耳室望。陛下一臉狐疑地一掀那門簾走了進去,片刻傳出一聲怒斥:“王黼!好哇,你和陳妃私通!”


    陛下怒氣衝衝走出來,王黼急急跪下說道:“請陛下明查!實在是娘娘叫下官來的,確實是有事相商!”


    “什麽事,晚上相商?”徽宗哼了一聲,“那就給朕說清楚!看你那伶俐的嘴巴如今怎麽說!”


    王黼急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想說,又不敢說,陳憶在一旁突然跪下了。“陛下罰我便是,確實是我叫王大人來的。之所以在晚上,是確實想掩人耳目。”


    陛下更加生氣,陳憶連忙接著說道:“和王大人正談著,陛下來了。妾以為王大人在別的房間,誰知真真害了王大人了。不瞞陛下說,妾的爹爹身子好了,在家閑著。聽說王大人神通無限,便來求王大人給爹爹個小官做。”


    王黼急得不想讓她繼續說,可陛下已聽住了,道:“這官,王黼你說了算?”


    王黼不敢答言,陳憶迴道:“臣妾也是聽說,說有錢便使得。不過,”她話峰一轉,“剛才王大人已說了並無此事,看來是妾誤聽了風聲。”


    王黼汗下來了,連連附和。徽宗半信半疑,看著王黼,心上又忽悠了一下。想著便煩躁,身上也乏,被這麽一攪和,也無心留了,倒想念起劉妃來,便站起來推人徙的肩道:“徙兒同朕迴去了。王黼,諒你也不敢留。”


    兩人向門外走,人徙剛才明白過來,迴過頭來一直看著陳憶。對方生氣地迴望她,她滿麵羞愧地走出去了。


    王黼連忙站起來道:“娘娘呦,可把我害了!”說著也連忙走了。


    這邊兒人徙同陛下在一個岔路分手,裝作向前走著,迴頭見陛下已走遠了,便悄悄迴到原路上,借著夜色一溜煙跑迴了琉璃宮。到門前使勁敲門,門一開衝進內室,見大堂無人,便兩步上了樓梯,推開了內室的門。


    “你!”一聲驚唿。


    人徙瞪大了眼,臉一下燒紅了。陳憶隻穿了個鮮紅肚兜,在床上脫衣,見她直看著,拿件褂子摔到她臉上,“怎麽又迴來了?出去!”


    人徙口幹舌燥,被褂子蓋住臉,一陣清香鑽入鼻孔,動不了步子。好在看不見後,心上倒好些,在褂子裏悶悶說道:“抱歉。我誤會你。”


    “我想了想,準是馬植告訴你的!好了,出去罷!原諒你了!”


    “你若給我欠我的迴禮,我便出去。”人徙語調賴皮起來。


    陳憶憋了兩口氣,鑽進被子,“說不出來!”


    “那就別怪我不出去。”人徙拿掉眼前的褂子,笑著向床邊走過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六合之內(gl)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草並收藏六合之內(gl)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