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李府。李邦彥命人將院門關了,從內室披了件衣服出來,見王詵已是七暈八素,酒杯都要拿不住,斜著眼愣愣地瞧著他。


    “我說王大人也保重身體,下官不讓你喝,你偏要喝,還醉成這個樣子。”李邦彥笑道,“我已將院門關了,王大人若不嫌棄呢,下官有偏房,你歇一夜再迴,反正王大人閑得很,最近陛下因為要打仗的事忙的緊,也不去觀裏上香了。”


    李邦彥打聽得這日王詵在家,便去邀請他來喝家酒,本來這王詵不大情願來的樣子,便知道最近確實和以往不同了。以往誰叫他去喝酒逛園子,那是必去的,不管是親是疏,一概樂嗬嗬同去,還往往啥也不在乎,還總盡興而歸,才落得個“四不管”的瀟灑王大爺的名號。可自打被那秋蘭迷了眼,便也不亂逛了,喝酒也不張狂了,不知情的以為這王大爺轉了性子,都道這新相好好工夫。李邦彥也是這樣想,便對梁師成說有點不好辦了,可梁師成哈哈一笑說‘先試試,不然就等著他厭棄,上一次有個姑娘落在他手裏,也是這麽著,可過幾個月便扔了,一切照舊。’聽了這話,才有些底氣,死活拉了他來吃酒,本想做得像些,邊喝著邊勸他少喝,可這樣反消了王大爺的戒心,更加之最近沒怎麽沾酒,便自己也收不住,一喝便喝了個醉。這當兒聽見李邦彥勸他歇息的話,眼睛一瞪道:“別小看我王大爺。你小子也得給我喝!坐!坐下來給我繼續喝!”


    李邦彥連忙陪笑坐下,又勸了兩杯,見他醉意朦朧,便問道:“聽說你這相好特別漂亮,才得王大人的賞識,改日也叫下官見見,也算長一迴見識。”


    雖說這王大爺醉成這個樣子,但心下還算清明,便迴道:“等我膩了你自然就見了。”


    李邦彥心內想這就應了梁大人的話了,便覺今日無望,但又不死心問道:“你這相好品質就是好,還不忘了進宮的兒子,想是常給兒子送東西罷?”


    那日在人徙宮裏見她那紅背心,疑心是宮外送來的。因這冬日都過了,現在卻突然穿起來,那冬天冷的時候怎麽想不起來穿呢?天氣越來越暖了,倒穿得興頭,怎麽著也得打探打探。


    王詵心想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還是不知道秋蘭在哪裏。在我王大爺膩之前,誰也別想動那女人一指頭。心裏得意,又酒壓心智,便暢快說道:“前兒托人給那孩子送了個紅衣裳,我也沒看真,就看見是個紅的。我的女人手巧著呢,啥都會做。”


    孰不知李大人是有了這句話便夠。當下喜得滿麵笑容,連誇王大爺的相好又賢惠又重情,直誇得王詵笑咪咪睡過去,叫人抬進了房,自己才安歇。


    第二日一早,打發走王詵,便上朝和梁師成說了此事。梁大人連誇他辦得好,說要在那位大人麵前盛讚他一番,把他喜得紅光滿麵。兩人又商議些細節,計議已定。


    又過了一日,皇上發了聖諭,說終於等到了黃道吉日,今日便聚集全部大臣和各位王爺皇子姘妃在大慶殿,為馬植馬大人赴海上商討盟約一事送行。


    春風和煦,太陽暖人,各臣子皇妃等麵朝大慶殿立於兩旁,中間列著侍衛親軍,手持的皇宮旗幟隨風飄展。徽宗站在大慶殿門前,麵朝人群,宣布了命馬值為皇上親命的外交使,並心腹隨從與明殿學士鄭允中為副使和三節,三人組成使節團出使金國。一時百官群唿萬歲,齊祝馬大人成功而歸。


    人徙夾在皇子隊伍中,認真聽完了聖諭,目視著馬植往宣德樓的宮門走,又想了想攻遼一事,便迴過頭去往姘妃隊伍裏望,一下子找見陳娘娘,對著她笑。陳憶遠遠望見人徙傻唿唿對她笑,不由也對她笑了起來。


    馬植走至宣德樓正下方,按禮轉身迴拜陛下。一個躬鞠完,不經意看見那新的昱王不似其他人麵色莊重,甚至左顧右盼,臉上帶著不合適宜的笑容,心內暗怒。早在聽聖諭時,就注意看了她片刻,見那王黼時不時地望她兩眼,心下便有些明白。此時又見她如此,便暗哼一聲,又使勁拜了一拜,方帶著人出了宣德樓。


    及至禮典完畢,人徙正隨著人群散去,卻被費長山叫住,說陛下有事請她。便跟了費長山隨陛下到了東門小殿,見陛下坐在照常坐的榻上,便行了禮,問陛下找她來何事。


    陛下命她不必拘禮,叫她坐在他旁邊的軟凳上,開口問道:“天牢裏關那個遼人,徙兒說要怎麽處置?好些天了,朕忘了。昨兒牢頭兒上報問怎麽辦,才想起來。想了想就適合你來說,便叫你來了。”


    人徙便知是陛下想為她出一口氣,才叫她來處置。可明明那遼人才是被騙,若要此刻再害他,自己做不到。想了想便說道:“那遼人在牢裏如何?”


    “聽說是常常嘟囔人都聽不懂的話,麵黃肌瘦,像個瘋子。”徽宗道,“徙兒若覺得不解氣,叫人抽他幾鞭子處死便是。”


    人徙沉吟半晌,道:“請陛下允許我去牢中看看情況。”


    陛下還當是她想親眼看看,以解仇恨,便笑道:“這有何難,我請費長山帶了你去。不過可別多呆,裏麵又暗又潮。”


    費長山接令便引著人徙出殿往北走去。


    北宋的天牢有三種,一是地牢,多關押朝廷重犯和犯有不可告人之罪的犯人。二是水牢,上麵是蓄水池,下麵是牢房,一開機關便可水淹牢房,多關押刑期短的人和戰犯。三便是旱牢房,既不在地下,也沒有水,那遼人李合就關在這旱牢中。


    牢房內陰暗潮濕,費長山提著燈跟在牢頭後麵,一路吩咐人徙小心腳下的路。兩旁皆關著犯各種罪的罪犯,一見有人來,都慌的扒住欄杆盯著他們,有的還使勁伸出手叫喊著:“放我出來,放我出來!”費長山朝他們兇道:“驚著了王爺,都讓你們死!”一邊迴頭對人徙笑道:“王爺別怕,他們碰不著你。”


    人徙點點頭兒,毫不在乎地往前走去,費長山便又誇她好膽量。


    又走了幾步,牢頭停在了一個牢房前對人徙鞠躬道:“迴王爺,這便是那李合。這會恐怕睡著了,不過也可能是裝死。要不要小的潑點冷水上去?保管他立刻就起來。”


    人徙忙止住,看了那人片刻。隻見他卷縮在稻草上,頭幾乎埋在胸脯上,披頭散發,像個乞丐。不由想起自己在牢裏的時候,心下不忍,便對費長山說道:“你去迴陛下,說我要把這人放了。至於原因,說我效仿陛下人善心慈,不追究他的錯。”


    牢頭和費長山本要看好戲,一聽說要放了,都不解,忙勸道:“這可是要羞辱王爺的人呢,若要放出去,說不定又做什麽壞事。”


    “他出去,能流浪迴遼國便是他造化,可遼國也不會再用他了,他做個普通百姓能做什麽?即便做了壞事,那也與我們無幹,自然有人抓他。”人徙道。費長山還想勸她,見她堅決,隻得去迴陛下,吩咐牢頭帶王爺出去。


    人徙轉身要走,聽見一個輕微的喊聲在她背後響起:“小王爺,小王爺!”


    人徙聽那聲音有點耳熟,忙迴頭看,看不真,又往迴走了兩步,一看那喊聲發出的牢房,不由驚道:“流月!”


    那牢頭見他們認識,想開口,人徙卻吩咐他下去。牢頭隻得自己先去了。


    “流月公子怎麽跑到這裏來了?”人徙走近說道。


    “小王爺說得輕巧,誰好好的往這裏跑?”流月聲音輕弱,有些有氣無力,但說話口氣仍然帶著調侃,嘴角也仍咧著,人徙見了不由抓緊了那牢房欄杆,想仔細瞧瞧她。


    隻見她坐在稻草團子上,兩腿盤著,身子倚在牆壁上,頭發有些亂了,但大概用手梳理過,仍在頭頂上綁著個髻。眼窩深陷,臉頰凹了進去,想是受了些苦。身上仍穿著和人徙分別時的那身衣服,又髒又破。見人徙仔細打量她,便不等她開口問便說道:“應當是你們給我們金國送了信罷?說要結金滅遼。”見對方點頭,又接著說道,“本來我逃進你們宋國是安全的,因為我們本來也算你們的敵人。抓我的捕頭進不來宋朝腹地,更別提這汴梁了。沒想到一要做盟國,雖出入限製不那麽嚴了,到這裏還是不可能。但是我們國家的郎主(指皇帝)給你們派了使,說要你們協助逮捕流幫。結果你們的皇城司便到處抓可疑的金人,再加上我在邊境幹那幾起買賣,雖說還不知道是誰,但留了底的。所以本覺得我扮得挺像宋人的,結果還是被抓了。兄弟們倒都逃了。”


    “那他們知你就是那流幫的頭兒嗎?”人徙急道。


    “目前還不知道。”流月見她露出擔心,不由扯嘴笑道,仍是一臉輕佻,手指指她的牢門外,“抓了好幾個呢,都嚴刑逼供,但沒一個招的。要我看,就是些偷偷跑來的的商人,誰會願意擔這個大罪?”


    人徙驚道:“你們流幫在金國是全國通緝的要犯麽?”


    “這個有時間再告訴你。總之,小王爺出出力罷?怎麽著我也是救你的恩人。”


    人徙聽她這個說笑般的腔調,心想你在這大牢之內了,還能笑出來?話雖說,但還是由衷佩服,臉上卻不想帶出來,嘴上哼了一聲嘲笑道:“流月公子你扮得宋人那叫像?整個一個不倫不類!若能出來,跟小爺學著些!”


    流月哈哈笑出了聲,人徙見她帶了些底氣,才放心些,便正色道:“我若說你是救我的那金人,並不是什麽流幫的人,保管陛下放你出來。你且再等等,一會我先打發人給你送點吃的來。”


    見她要走,流月手撐了一下站起來走近她小聲道:“王爺,流月還有一事相求。”她頓了頓,垂了眼瞼,“我讓兄弟們都逃了才落了進來。如今他們恐怕都迴到我的山上去了。若如此,那女人知道了我被抓定會跑來找我。知道王爺聽得一頭霧水,但我且先告訴王爺,最好打發人在城裏找找,若找到打聽我消息的女人,定是她。求王爺把她安頓好,否則她一打探消息,弄不好也得被抓起來。”


    人徙見她剛才還風光無限似的,說到這女人卻柔聲細語,臉上帶著擔憂,便也沒多想就答應了,問這女人的名字。


    流月來了精神,看著人徙道:“她定會用化名,但你若喊她的名字,她便知道你是自己人了。”說著眼裏都帶了欣喜,“她叫其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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