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徙與曹紳迴到六一宮時,見侍從並丫鬟站在院內齊齊候著,見她迴來,連忙問是去了哪裏。木格更是一個千兒打了,跪在人徙麵前聲音嘶啞道:“殿下可迴來了,嚇死小的了,以為殿下出了意外,害小的在宮裏找了一夜。”


    人徙瞪了他一眼,心內責怪他在眾人之下和她近乎,但還是憐惜他擔憂,跺跺靴子道:“因前兒去完玉牒所,半路被王大人接去喝家酒,不小心醉了,王大人留了兩日。不妨的事,你們擔心什麽。不能撐事的東西,還不起來麽!”


    “咳,以後爺出宮,可得跟小的們說一聲,不可再如此了。”木格站起來道,“陛下可是知道了,看爺怎麽去說罷。聽說陛下氣得厲害,說爺又不請示便出宮,今兒已打發人來看了兩三次。”


    聽得此話,人徙心下一沉,心想還未想什麽辦法叫陛下喜歡,先將他惹怒了。不由慌得拔腿就要去陛下跟前兒賠罪,曹紳一把拉住道:“看看殿下這個樣兒!衣冠不整,發也是淩亂的!陛下見了豈不更生氣?勸爺幹幹淨淨地再去罷!”


    人徙心想此話甚是,換換衣服靜靜心,也好在頭腦中整理下這一起兒事情。於是跟了墨兒迴房換衣,照例將她支在門外,自己解衣寬帶,邊思前想後。


    當下之策,第一,惟有先聽王黼的吩咐,先保了自身再說。第二,要給他甜頭,自己方才有機會反擊。第三,要得到陛下的寵愛,也是為自己的一件必要之事。


    人徙腦中將這一二三條列出,甚覺清晰,便放輕鬆了心,把發冠解了,鏡前梳頭。此後動不動便將事情分一二三列出再思考,養成她獨特的習慣,這是後話了。


    話說人徙自己梳頭,百般不如意,想起以往都是翠兒和墨兒給她綁發冠,心要把墨兒叫進來,又覺不太好意思,再者被人識破身份之後更怕了些,自己批頭散發,若給墨兒瞧出來,要怎麽了局?


    正猶豫間,聽得門外墨兒說道:“殿下可曾該梳頭了?殿下自己怕是梳不好,墨兒去幫你罷。”


    人徙聽了,心一橫將她叫進來。墨兒便拿了梳子,小心地一縷縷梳齊,挽一個緊實的發髻,邊挽邊看著鏡子裏人徙的臉,看得人徙心下忐忑。


    “爺生得好清秀模樣,女兒一般。”墨兒笑道,人徙卻差點驚起來,聽得墨兒又說道,“恐怕在皇子裏頭,爺是數一數二的呢。”


    人徙將心放下些許,也笑道:“這恐怕是每個丫鬟都會說的奉承話罷。對了,你怎麽知我該梳頭?”


    “墨兒算著時辰呢。”墨兒輕笑道,“每次爺換衣裳都差不多是那麽個時辰,墨兒每次都知道。”


    人徙心裏驟然一暖,從鏡中看墨兒。隻見她低著頭一心一意地為她捋著頭發,手指纖細,指甲泛著珠光,神態溫柔,眼神安然。梳子的齒一下下輕輕刮著頭,頗為舒適,想必拿梳子的人甚為用心。人徙不由心有所動,因給她相似溫暖友好的隻有娘。


    “好了。爺站起來瞧瞧。”墨兒欣喜道。


    人徙站起來瞧自己的發鬢發冠,甚整齊,笑道:“還是墨兒厲害。”說著轉過身來,盯著墨兒微笑。


    墨兒被她瞧得低了頭,臉頰緋紅,人徙不由伸手去觸她的臉,指尖觸碰到陌生的溫熱,猛地縮迴了手,歎了口氣道:“我去見陛下,你們好生在宮裏呆著。”


    “殿下!等等!外麵冷著,你穿好鬥篷再去!”墨兒拿著衣裳追出去,人徙不看她,默默披上,隨意叫了兩個人往陛下那裏去。


    進得陛下常在的小殿,果見陛下在軟榻上看奏章。人徙行了禮,料想中的無迴應。人徙隻得一旁站了。剛站好,陛下看也不看她就開口說道:“玩迴來了?宮外可好玩?”


    人徙抿了嘴跪下,道:“陛下息怒!徙兒特來賠罪!原是王黼王大人請去喝家酒,徙兒本不願意去的,可王大人說要跟兒子探討探討書畫,兒子想著爹爹也愛的,便去了,沒想到喝醉了,徙兒該死!定無下次!”


    徽宗皺了皺眉道:“即便如此,你也該通報!幾次三番地無視朕,你還知道自己是朕的兒子!”想到前幾次侍從的上報,更加盛怒,“又喝醉!前兒幾次你總是大醉而歸,朕都沒有罰你,這次倒會跑到宮外喝去了!難不成朕的兒子就隻會喝酒看女人不成!”說到此,額頭青筋皺起,“此次必罰!九重殿麵壁!沒有朕的手諭,誰也不能出入!來人!將此子關入九重殿!看著列祖列宗,看你還想醉不想!”說著背過手去。


    人徙磕了一個頭,一言不發地跟著衛兵出門去了。徽宗沒有迎來料想中的哭訴求饒,心中些許納罕。走至門外看人徙梗直的背,火莫名地消了。


    人徙邊走,邊向追著她跑的六一宮侍從道:“你們迴去罷,跟宮裏說我被罰了,特別是木格和曹管家,誰也不許看我去!”那侍從應了去了。


    九重殿陰冷肅穆。看守的兩衛兵將人徙推進殿內,將門鎖了,殿外把守。人徙背著手,散步般在殿內轉著看各代陛下的畫像。轉了一圈,又在殿中央墊子上跪了一跪,磕了幾個頭,遂盤腿在墊子上看著燭光出神。


    愈想愈覺得進了宮之後身心俱疲。想到在樓中的日子,雖然清苦,但卻很自由很快樂。眾人擠破頭想進來的這皇宮,真是外頭好看裏頭難熬啊。恐怕隻有真正進來了,才會覺得孤寂和疲憊罷,就如陳憶。


    想到陳娘娘,人徙歎了一聲將手掌拍在額頭上,低頭頹喪。迴想起宴會時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心上又添酸澀。究竟是為何不理她了呢?明明那日外頭逛時還好好的。那問題就出在分別之後?誰說了她的壞話?抑或是分別時?


    人徙仔細迴想著,突然想到好象是自己說了幾句詩之後,陳娘娘的臉色好象變了一變。可那詩有甚關係,都是誇她的啊。胸中一股不忿,將其中矛盾拋至腦後,遂決定出去後定將此事弄個明白。腦中胡思亂想,至掌燈時分,又冷又餓,隻得墊子上蜷縮著,不知不覺朦朧睡去。不知何時辰,有人將她推醒,見蠟燭不知何時滅了,四周一片漆黑。來人拿著燈舉到她眼前,她一見是王黼,皺了眉扭過頭去。那王黼黑暗中“嘿嘿”低笑了兩聲,小聲道:


    “六公主難不成是生氣下官照應來遲了不是?”說著將身後仆從拿著的提盒拿過來打開放在人徙麵前,“晚膳,六公主趁熱吃?”


    人徙麵無表情地把粥碗放到自己麵前道:“你如何進來?若讓陛下知道了,我的禁閉又要延期,你的願望也更遠了。”


    “六公主放心,沒看下官來的遲,都深夜了。不然怎麽進得來?看門的現在睡的香呢,賞他們的酒喝得精光。”王黼笑道,接著又正色,“事不宜遲,六公主被關在這裏,恰恰是最安全的談話時候。你可知,你宮外到處都是人?”


    “不就是你們的人?你都知了底細了,還要他們看著我作甚?”人徙想到自己行動時刻被監視,眉都皺到一起去。


    “不止下官的人,還有梁大人的人,皇上的人。”王黼聲音壓得更低,見她想說話立刻打斷道,“六公主不必問,我為何連梁大人也瞞著?以後你自然知道。重要的是下麵的事。”


    王黼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逐一將計劃盤托出。人徙屏神細聽,聽完後沉默不語。半晌才問道:“你們賣的什麽藥?即便我這樣不入流的人也知道,就因為那盟約,才十年的太平盛世。如今若要不成事,那汴梁的百姓不要重新遭殃?”


    “孩子話。”王黼輕笑道,“六公主想多了。我方才講那些隻是要你了解現在的政事。六公主想想,以你一個半大孩子,能有多大作用?隻不過是叫你替我辦點差罷了。”


    人徙半信半疑地盯著他,王黼見她如此,“哼”了一聲站起來道:“六公主,你不要太高看你自己了,你還真以為,叫你去力攬狂瀾麽?”


    一聽此話,人徙低了頭不再言語。王黼又囑咐了她兩句,悄悄將門複又鎖好去了。人徙呆坐在墊子上,隻覺力不從心。即便她再不信任王黼,也知道他說的話是對的。自己確實沒什麽本事,也無多少價值。這是她自小從市井生活中得來的看法。所以即便一些事情能夠做,也是終究不信。而如今,為了能保命,隻得先聽命與他。人徙歎了一口氣,複又倒在墊子上。


    幽燕地區。宋遼邊境。


    一片兵器相交聲。馬匹嘶鳴著噴出溫熱的白霧,農夫丟掉自己的農田往家中跑去,口中喃喃道:“這已是最近的第三次了,難不成又要打仗了。”


    不多時戰鬥已經結束,身裹厚重皮毛氈衣的男人領著剩餘不多的部隊向自己國家奔去,臨走時用敵人聽不懂地語言狠狠地罵道:“宋人越來越不老實了!明明偷了我們的馬,還說是自己的馬!等我迴報大將,好好來個勝負!”


    戰場上剩下的數量居多的宋朝士兵,拍著自己胯下的馬,哈哈大笑起來。為首的一揚馬鞭,“兄弟們迴營!到這個月末再來幾次,便可以複命了!”說話間塵土飛揚,一眨眼無影無蹤。大隊伴著馬蹄聲漸漸遠去,一個瘦高青年從遠處的一棵樹上跳下來,拍了拍身上的土。隻見這青年穿著交領小袖齊膝長衫,花紋氈毛坎肩,足登高筒靴,頗有射手風範,頭上卻戴著一隻宋人小布帽,多有些不倫不類。他邊看著騎兵隊的遠去邊自言自語道:“打得真熱鬧。看來最近此地也不安全。那我是繼續往南呢,還是留在此地看看情況呢。”思考間看見遠方蛋黃般的落日煞是美麗,腦中飄過某個人的臉,遂滿足地笑了,眼裏全是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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