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休假的庶吉士們終於迴來了,原本有些冷清的翰林院一下子增添了不少人氣。


    趙彥再次見到了商輅,修史是個漫長的過程,每日裏埋首案牘之中,很是枯燥無趣,久而久之很容易讓人變得麻木古板,但商輅並不一樣,他臉上經常帶著謙遜的微笑,對誰都是溫和有禮,頗有古君子之風。


    趙彥今天來翰林院其實並不是來上班的,而是來請假的,因為再有大半個月便是他與李筠成親的日子了。


    明代官員的事假範圍很廣,省親、祭祖、遷葬、治喪、完婚都可作為事假的事由,而請假的手續在明初由官員自己備文上奏給皇帝,由皇帝親自定奪,到了現在則由本衙門的掌印官‘勘實代奏’,也就是核實之後代為上奏給皇帝,趙彥想要請假還需要去找侍讀學士張益,雖然他不是翰林院的掌印官,但卻是實際的話事人。


    找商輅問清楚流程之後,趙彥便信步向張益的值房走去,路上找人打聽了兩次,總算是找對了地方。


    進了屋,對張益說明了情況之後,便聽張益道:“老夫準了,稍後老夫自會代為上奏,趙庶常隻管迴家完婚。”


    趙彥謝過了張益後轉身要走,卻聽張益又道:“趙庶常且慢,老夫有事問你。”


    “不知張公有何事?”趙彥規規矩矩道。


    張益從桌上拾起一疊書稿,問道:“聽說那《白蛇傳》乃是趙庶常所作?”


    趙彥點點頭,這事情已經是人盡皆知了,自己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正是。”


    張益麵色平靜,抖了抖手中的書稿,淡淡道:“那這一部名為《金*梅》的話本也是趙庶常所作嘍?”


    what?趙彥真的受驚了,他將出賣自己的第一嫌疑人鎖定在了小太監喜寧身上,第二嫌疑人便是皇帝朱祁鎮,可是想了想又覺得有些不對頭。


    皇帝朱祁鎮且不去說,他自己‘貪圖玩樂’看趙彥寫的小說這件事如果讓外臣們知道了,趙彥肯定會倒黴,但最倒黴的還是朱祁鎮他自己,那些言官們肯定會逮住此事狠勁的罵皇帝,就連史書上也會記上幾句諸如英宗皇帝不務正業,喜愛看《金*梅》這種小黃書的話,而且朱祁鎮根本沒有理由出賣趙彥。


    至於喜寧,這個小太監其實是有些城府的,也慣會能屈能伸,他的所思所想趙彥倒是可以猜到幾分,不外乎是借著為朱祁鎮傳遞話本的機會多在皇帝麵前露臉好借機上位罷了,若是將趙彥給暴露出去,趙彥倒黴,皇帝倒黴,喜寧自己也會倒黴,趙彥相信以喜寧的智商絕對不會看不透這個問題,所以喜寧動機也不大。


    宮裏宮外的消息不對等,宮裏除了皇帝朱祁鎮與小太監喜寧之外,還有誰知道《金*梅》是自己寫的呢?趙彥是怎麽也猜不出來的,隻是再猜也沒用,還是得先過了眼前張益的這一關再說。


    “不是。”趙彥斬釘截鐵的搖頭,事情未明,打死也不能承認,他按下心緒繼續說道:“下官從未聽說過這部話本,不知張公是從何處得來的?此話本莫非有什麽問題?”


    張益眨了眨老眼,突然笑了。


    “哈哈哈……”笑了幾聲之後,張益道:“罷了,老夫也不與你賣關子了,便直說了吧。此話本乃是昨日老夫去內閣時曹公交給老夫的,趙庶常可知曹公如何得來的這話本?”


    趙彥不禁暗地裏搖頭,這些浸淫官場幾十年的老油子們都是一個德性,剛剛才說不賣關子了,轉眼便忘到了腦後,你痛痛快快的說出來多好,非得吊人胃口。


    “下官如何能得知,不知曹公是如何得來的呢?”


    張益笑眯眯道:“老夫也不知道。”


    趙彥愕然無語,他實在是搞不清楚眼前這個須發灰白的老頭子到底是什麽意思。


    “曹公雖說並未告知老夫此話本的來源,但言語間卻透露出是從宮裏流傳出來的,且寫話本的人正是翰林院庶吉士趙彥趙國美,不知趙庶常如何解釋?”張益徐徐說道。


    “這……”說不心虛是假的,趙彥覺得自己早上可能忘記吃飯了,導致自己此時有些心慌,腦子有些發熱。


    張益翻了翻手中的書稿,沒等趙彥想出合適的說辭便又道:“這類世情故事,老夫年輕時也極是喜愛,隻是如今年紀大了,且還要管著一大攤子事,對此早已沒了精力。”


    頓了頓,張益將書稿放下:“奈何這《金*梅》寫的極好,若非老夫心誌尚可,怕是昨夜便要挑燈夜讀一整晚也要看完。”


    “張公原來也喜好此道。”趙彥不知道說什麽,隻能沒話找話。


    “嗬嗬。”張益輕笑道:“聞之如妖天漿而拔鯨牙,洞洞然易曉,此乃老夫私下對此書的評語,然則若讓老夫公開品評的話,老夫隻有五個字——此書當焚之。趙庶常並非庸碌之人,當知老夫為何如此。”


    “曹公與老夫乃是趙庶常春闈時的正副主考官,對於趙庶常自然是極看重的,所以並不希望看到趙庶常將來成為眾矢之的,故而老夫今日才有這一番話,望趙庶常迴去後細細思之,畢竟流言蜚語傳播甚快,人言可畏也。”


    趙彥從張益值房中走了出來,表麵雖然淡然,心情卻有些沉重,不過他已有定計,便也不在翰林院中停留,腳步飛快的迴到租住的小院,命李二為自己磨墨,然後一頭紮進了書房,不分白天黑夜的默寫了兩天,總算是將《金*梅》整書寫了出來。


    “李二,你快馬趕迴深州,將此書稿交與王業王員外,再將此信交付於他,然後再快馬趕迴來,切記不要聲張。”


    趙彥將打包好的書稿以及一封信交給李二,然後將李二送出大門口,看著李二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之後,趙彥才轉身將院門一栓,迴到屋中衣服也不脫,倒頭就睡,這兩天他根本就沒睡一個好覺,此時精神一放鬆,實在有些撐不下去了。


    李二是次日傍晚迴來的,滿麵的風霜塵土,趙彥心中有些歉然,便讓他好好休息了兩天,之後才啟程迴到深州。


    婚期已近,李筠滿心歡喜之餘卻有些黯然,如今她已不是當初懵懂的小丫頭了,自己就要成親了,可父母兄長卻不在身邊,偶爾午夜夢迴時悲從心起,李筠便避開丫鬟香兒,獨自跑到趙彥屋裏捂著嘴流淚,隻是今日許是剛從夢中驚醒,腦子不甚清楚,等李筠悄悄跑到趙彥屋中默默抽泣時才發現榻上有人,這才想起自己的未婚夫已經迴來了。


    趙彥迷迷糊糊的見門口站著個熟悉的身影,想也沒想便招了招手,等李筠來到近前半天沒動靜,趙彥才睜開眼睛。


    夜裏看不清楚,趙彥隨手將李筠拉到懷裏,壞笑道:“怎麽?這麽等不及做我媳婦了嗎?”


    等了一會兒不見李筠答話,趙彥這才借著微弱的月光細細打量懷裏的可人。


    “怎麽哭了?”趙彥伸手輕輕擦去李筠腮邊的淚痕,問道:“又想你爹娘了?”


    李筠埋首在趙彥懷裏,像小狗似的哼哼了兩聲。


    李筠滿臉緋紅,埋首在趙彥懷裏恨恨道:“你剛才說我父母兄長明年肯定能迴來,到底是不是真的?”


    趙彥連忙賭咒發誓道:“千真萬確。”


    李筠臉上露出小惡魔般的笑容,故作陰森道:“還想騙人家,王婆子給的書還在呢,你這個大壞蛋,就是想騙人家。”


    趙彥好一會兒才道:“那個王婆子到底教了你些什麽東西?明天本公子要好好問問她,真是氣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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