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詔獄中的趙彥渾身無力,唇上因為缺水已起了皮,他正閉目養神努力想讓口腔中多分泌些唾液,詔獄的牢頭提著一籃子噴香的飯菜走了進來。


    “嘖嘖,趙庶常,不是我說你,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是低個頭又怎麽了?”牢頭將飯菜一一擺放在桌上,隨後滿是‘惋惜’的看著趙彥,繼續勸說道:“說起來咱們還是本家,我老趙在這詔獄當值近二十年,見過的硬骨頭多了去了,不論是誰,隻要一動刑肯定熬不住,有那心狠的幹脆利落的尋了短見,但凡是狠不下心的,到最後該說的不該說的都給說了出來。你年紀這麽小便中了進士,還進了翰林院,隻要好生的熬上幾年,上麵再有人提點提點,日後的前途肯定無量,何必與咱們指揮使和毛公公置氣呢?”


    若有若無的飯菜香氣令趙彥睜開了眼,他扭頭看了看牢頭的糙臉,又看了看尚冒著些熱氣的飯菜,雙手撐地便想要爬起來,那牢頭見狀以為自己一番話把他說動了,心中頓時大喜,忙不迭的上前將其攙起。


    趙彥站起來後也不說話,踉蹌幾步走到桌前拿起筷子便開始大快朵頤,不想吃的快了被噎住了,又衝那牢頭一伸手,道:“水。”


    牢頭小跑著去給趙彥拿了水來,隨後臉帶笑意的看著趙彥飛快的將幾盤飯菜吃了大半。


    等到趙彥吃飽喝足身上有了力氣,這才抻了抻跨間的衣衫,道:“昨日騎馬傷了皮肉,你去給我尋個大夫來。”


    牢頭聞言遲疑道:“趙庶常可是願意為咱們指揮使效力了?”


    趙彥可有可無的揮揮手到:“我有傷在身,筋骨無力,等治好了傷再說。”


    牢頭猶豫著去了,也不知是向錦衣衛指揮使馬順打報告,還是真的去給趙彥請大夫了。


    馬順正在坐堂,聽人稟報說詔獄中的少年鬆了口,頓時便是一喜,匆忙趕到詔獄時正碰上大夫在給趙彥治傷,他自覺不急在這一時片刻,便安靜的站在牢房外麵等候。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那老大夫替趙彥上好傷藥包紮好,隨後拿起自己的藥箱便匆匆而去,想他安分行醫四十載,平時走路都不敢路過這詔獄門口,從沒想過自己還有一天會被人給‘請’進詔獄中給人治傷,真是奇哉怪哉。


    馬順大踏步跨進牢房,笑道:“趙庶常終是想開了,老夫甚是高興啊。”


    趙彥半躺在被褥上,聞言詫異道:“什麽想開了?馬指揮使怕是誤會了,在下隻說治好了傷考慮考慮。”


    馬順一怔,俄而轉頭看向牢頭,眼中滿是森然。


    牢頭額頭的冷汗頓時便冒了出來:“趙庶常,你……”


    馬順一擺手,牢頭頓時不敢說話,而後馬順突然冷笑道:“趙庶常,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本官也無話可說。老趙,讓下麵人把刑具都擺出來,今日本官要親眼看著趙庶常上刑。”


    牢頭老趙聞言恨恨的看了趙彥一眼,隨即滿心快意的招唿人將各色刑具搬了過來。


    詔獄守衛們林林總總搬來了二十來種刑具,隨即在趙彥麵前一一擺開,這些刑具似乎都有些年頭了,且似乎經常被使用,俱都彌漫著一股斑駁血色的氣息,讓普通人望之而心生壓抑。


    馬順看了看趙彥蒼白的臉色,嘿然笑道:“趙庶常,本官不是傻子,幾十年來閱人無數,自然能看出你並不是那種會鑽牛角尖的讀書人,若你真是那種書呆子,今日也不會把老趙耍的團團轉。本官與毛兄不過是請你寫點話本故事罷了,雖說中途略有些坎坷,卻並未傷及趙庶常,也未牽連到你的家人,以此足可見我二人的誠意。”


    趙彥將目光從那些斑駁的刑具上收迴,心中委實有些打鼓,心道自己真的有點讀書讀傻了,好漢不吃眼前虧,自己要不要借機從了馬順算了,可是如果被人嚇唬嚇唬就軟了,那自己豈不是很沒麵子?


    馬順又道:“事到如今,趙庶常無非是抹不開麵子罷了,隻是趙庶常可曾想過,是麵子重要還是命重要?隻要趙庶常答應下來,本官與毛兄討好了王公公,自然不會虧待於你,雖說翰林院中那些清流都又臭又硬,我二人暫時伸不進手,可其他地方卻有許多適合趙庶常的位子,哪怕下到州府主政一方也並無不可。老夫最後給趙庶常一次機會,明日你若是答應那便罷了,否則,你一個小小的翰林院庶吉士,哪怕死在我這詔獄裏,最後也隻會不了了之,老夫連一根汗毛都不會損傷。”


    馬順在官場中浸淫多年,論到說話的藝術雖然比不得那些文官,卻也不遑多讓,一席話循循善誘,若是換個人說不定真就給說動了。


    趙彥說實話確實有點動心,不過令他動心的不是馬順給他畫的大餅,而是地上擺放著的那些刑具,他起初隻是不忿馬順二人為了區區一部話本故事便將自己關進了詔獄,當時想來想去隻覺得可笑至極,隻是一夜過後開始麵對現實,趙彥自然能發覺自己已經處於絕對的劣勢,除非出現奇跡,否則就自己這個小蝦米,絕對逃不過馬順與毛貴這兩條鯊魚的血盆大口。


    到底答不答應?答應的話,就算自己不是這個時代土生土長的讀書人,是從後世魂穿過來的,但後世人也是有節操有堅持的,可是如果不答應,那就要受皮肉之苦,很疼的……


    錦衣衛指揮同知李薦在京城聲名不顯,就算在錦衣衛內部見過這位李同知的人也不多,可以說他為人做事都頗為低調。


    趙信帶著李二快馬來到京城,路上聽李二講起趙彥與李循的關係,以及李循的父親乃是錦衣衛裏麵的大官,頓時大喜,等到了京城經過多方打聽,終於探聽到了這位李同知的府邸所在,當下不敢怠慢,立刻便前往拜會,想要請他出手救出趙彥。


    李薦對待趙信頗為和氣,隻是對於趙彥之事卻做出了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末了眼看李薦並無出手之意,趙信隻能告辭。


    喪氣的走出李薦府邸沒多遠,身後有人忽而叫住趙信兩人,轉頭一看,原來是李薦府上的管家,趙信隻知他也姓李,叫什麽卻是不知道。


    “李管家叫住在下不知有什麽事?”趙信雖然對於李薦不肯出手相助而頗有微詞,卻也不敢在其管家麵前露出分毫,畢竟趙家與李家完全不在一個量級上,趙彥這邊的事情還沒有個眉目,再憑白得罪了李薦這位指揮同知殊為不智。


    李管家將趙信拉到街角,低聲道:“趙先生勿怪,我家二公子與令郎相交莫逆,老爺自然是知道的,隻是此事牽扯太深,就連我家老爺也不敢胡亂出手,否則說不定會遭池魚之殃。”


    趙信聞言強笑道:“李同知有心了,趙某頗為感激。”


    “嗬嗬。”李管家低笑兩聲,繼續道:“我家老爺雖然不便出手,不過卻可以為趙先生指一條明路,說不定便能將令郎救出來。”


    不待趙信說話,李管家又說:“令郎是今科進士,座師乃是當今內閣大學士曹鼐,房師乃是吏科給事中姚夔,學生與恩師,那乃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關係,趙先生何不去求助他二人?”


    曹鼐身為內閣大學士,自然不是趙信想見便能見到的,所以隻能退而求其次,前去吏科給事中姚夔府上拜會。


    六科給事中,掌侍從、規諫、補闕、拾遺、稽察六部百司之事……給事中不僅能夠稽查六部百官之失,另外諸如充當各級考試參與官,廷議、廷推這些隻有各部堂上官才能參加的活動也要有這些隻有七品的官員參加,由此可見其職權之重。


    此時天將傍晚,姚夔下值歸家正好碰到前來求助的趙信二人,一番敘談之後,聽說趙彥被莫名投進了詔獄,姚夔頓感此事有隱情,索性便將趙信二人請入家中詢問事情經過。


    聽罷趙信敘述的事情經過後,姚夔沉思片刻才道:“趙員外能尋到本官府上,想來是趙庶常與你說過他與本官的關係。說實話,這座師、房師之說本官素來並不看重,此乃科舉弊病,長此以往,人人以師生之名串聯,必生禍端……”


    趙信心中一沉,隻覺得眼前一片昏暗,好在姚夔接下來的話又讓他看到了希望。


    “不過,此事本官若是不知便罷了,既已知了,便不能坐視不管。趙員外且先迴去吧,本官這便寫奏疏,這天地間的正氣還未被邪氣壓倒呢。”


    趙信千恩萬謝的走了,姚夔走進狹小的書房中坐定,其夫人頗為知趣,見丈夫在書房裏閉目沉思,知道他在想事情,便靜靜的坐在屋簷下納著鞋底,偶爾透過窗戶看一眼丈夫,隨即又轉過頭來繼續忙活手裏的活計。


    “娘,此時天色已晚,這鞋明日白天再做吧。”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從偏房中走了出來,一邊甩著因為練字而酸疼酸疼的手腕,一邊看著母親勸道。


    少年的身後跟著一名十歲左右的半大男孩,同樣學著哥哥的樣子甩著手腕,隻是雖然動作相同,相對於其兄長來說,這個半大男孩的眼中則多了些靈動。


    “是啊。娘,我和哥哥肚子都快餓癟了,咱們還是先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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