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雷的馬蹄聲轟然而來,人們好奇的轉身看去,就見十幾名身著飛魚服,腰胯繡春刀的錦衣衛在州衙門口勒馬,而後整齊的下馬,大跨步的向堂前走來,後麵還跟著一名滿身風塵的東廠番子,正是死者吳德的另一名屬下。


    來到近前後,領頭的錦衣衛官員大聲道:“吾乃真定府錦衣衛百戶於存益,茲有真定府新科進士趙彥,當街毆殺東廠擋頭吳德,證據確鑿,罪不容赦,吾奉錦衣衛馬指揮使之命,將其當庭拿下,押往京城後打入錦衣衛詔獄,擇日處置。”


    眾人心中大嘩,紛紛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明明老子是被告,且最終被無罪釋放,怎麽又來了這麽一出,生生將兒子定為了被告,而且不經審問就要押往京城下大獄,要知道這位可是今科進士啊!


    主持東廠的太監被廠內的人稱為督主、廠督、廠公,他手底下設掌刑千戶一名,理刑百戶一名,這兩個人都是從錦衣衛選拔過來的,再下麵是掌班、領班、司房四十多人,分為子醜寅卯十二顆,顆管事戴圓帽,著皂靴,穿褐衫,其餘的人靴帽相同,但穿直身,而實際在外麵偵察緝訪的是役長和番役,役長又叫“檔頭”,共有100多人,也分子醜寅卯十二顆,一律戴尖帽,著白皮靴,穿褐色衣服,係小絛,死的吳德便是役長,實際上是個不入流的貨色,根本不在官職體係之內。


    知州李岩坐在堂上,心中驚疑不定,他之所以願意幫趙彥,一方麵是施恩於人以圖後報,一方麵則是東廠擋頭根本就不算是個官,隻要趙家願意出錢打點,再加上趙彥新科進士的身份幫襯,這件事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沒想到隻是一夜的功夫,那東廠番子便搬來了救兵,而且還是正牌有官身的錦衣衛百戶領頭,這可如何是好!


    李岩默然無語,心中瘋狂的計算著利益得失,堂下一眾人等見了錦衣衛的飛魚服便露了怯,連大話也不敢說一句,在民間,錦衣衛的名頭可比東廠好使多了,有些時候幾可止小兒夜啼。


    在堂中的那名東廠番子見同伴搬來了救兵,心中歡喜,雖然對於為什麽不抓老子卻抓兒子心存疑慮,此情此景之下卻也不敢多問。


    他擠出人群,來到錦衣衛百戶於存益身前,指了指人群中麵色惶然的王安與李二,說道:“於百戶,此二人乃是趙家人,中間站著的那人想必便是犯人趙彥。”


    到了這個時候,趙彥想跑也跑不了,他和其他人一樣,不明白錦衣衛為何指鹿為馬,憑空汙蔑,此時眼見自己被人點了出來,趙彥便走出人群,對錦衣衛百戶於存益拱手道:“在下確實是新科進士趙彥,現下為翰林院中庶吉士。於百戶說在下殺了人,不知可有人證物證?朗朗乾坤,就算是錦衣衛也不能憑空汙人清白吧。”


    聽到趙彥自稱乃是翰林院庶吉士,錦衣衛百戶於存益眉毛下意識的挑了挑,不過麵色依舊沒有變化,待趙彥說完,他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張文書,平靜道:“此乃錦衣衛駕帖,本官奉命拿人,其餘不論,帶走。”


    有錦衣衛校尉持鎖鏈上前,百戶於存益揮了揮手,道:“無需如此,指揮使命我等拿人之後直接快馬將其送往京城,趙庶常可會騎馬?”最後一句話是向趙彥發問。


    趙彥聽了於存益與屬下的對話不思其解,隻是事已至此,隻能走一步看一步,至於是惶然而行還是磊落踏步,那還用說嗎。


    “尚可。”趙彥淡淡迴應了一句,又道:“我想與父親話別,還請於百戶通融。”


    於存益點點頭,趙彥便徑自穿過人群走進堂中,對堂上麵色陰晴變幻的知州李岩說道:“多謝李知州秉公斷案,還我父公道,若是還有以後,趙家必定結草銜環以報。”


    說完不等李岩迴應,趙彥又轉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便宜老爹,輕聲道:“父親無需過於擔心,也不必自責,那東廠就是衝著兒子來的,早晚都得走這一遭。兒子是清白的,此一去雖然禍福難料,不過命卻丟不了,最多就是丟了功名罷了,家裏安分守己,千萬不要病急亂投醫失了分寸。”


    趙信心中著急,對於趙彥的話半分也未聽入耳中,他大聲對堂外的錦衣衛百戶於存益說道:“人是我失手打死的,於百戶要抓就抓我,不關我家小郎的事。”


    於存益皺眉,他辦事向來幹脆利落,今日能容趙彥與親人話別,已是看在了某人的麵子上,此時不想再節外生枝,直接便讓屬下校尉將趙彥從堂中拿出,快步向州衙門外走去。


    看了一眼從始至終默不作聲的知州李岩,於存益遙遙抱拳說道:“叨擾了,本官需快馬迴京城複命,告辭。”


    今日這件案子一波三折,旁聽的老百姓可是過足了癮頭,有些長舌的人一出州衙大門便逢人便說,不過多半天的功夫,新科進士被錦衣衛抓到京城下詔獄的消息便傳遍了州城內外。


    趙家自然會因為趙彥下詔獄的事而有些變化,不過這些無關緊要,當下趙家最著急的是不能隨時得知趙彥在詔獄中的消息,無奈之餘,趙信隻能自己帶著李二趕往京城,雖然他也知道自己去了多半也是白去,可總好過待在家中困坐愁城。


    趙彥獨乘一馬,馬韁被加長,與一名錦衣衛胯下馬匹的馬韁連在一起,而後十幾名錦衣衛將趙彥圍在中央,一路策馬奔騰,竟是絲毫沒有停歇的馳出深州城,速度飛快的往京城方向而去。


    一路上煙塵飛揚,胯下馬匹四蹄奔波不休,隻顛的趙彥七葷八素,他雖然說是會騎馬,可從沒如此長時間的策馬馳騁過,隻是他倒也倔強,想著早日趕到京城也可以早點知道自己為何被東廠與錦衣衛如此‘惦記’,是以一路上一直強咬著牙硬撐著。


    錦衣衛百戶於存益策馬跑在隊伍最前頭,一路上偶爾迴頭看兩眼,見了趙彥咬牙硬撐的樣子心中倒是頗為欣賞,等過了保定府城,距離京城還有三百多裏地,路程已是走了近半。


    “停。”於存益勒馬,等其他人停住馬後,隻聽他說道:“前方茶寮中休息半個時辰,王寒李召,你二人負責飲馬。”


    一眾錦衣衛依言而行,頗有些令行禁止的軍伍氣息。


    兩名東廠番子原本便是從錦衣衛借調到東廠去的,雖然與於存益這十幾名錦衣衛不相識,卻也聽他的話,將麻袋包裹的吳德的屍體從馬背上卸下來放在一處陰涼處之後,便徑自隨行走入茶寮中坐了下來。


    趙彥艱難的從馬背上滑下來,隻覺得腳下沒根,大腿內側如針紮般的疼,要不是扶著身旁的馬匹,恐怕便要直接坐在地上起不來了。


    於存益與另一名錦衣衛一左一右饞住趙彥,挾著他慢慢向茶寮中走去,半路上趙彥耳邊忽然傳來一個人低沉的聲音:“事發突然,在下本來正在京城述職,得知要拿公子迴京,恐其他人路上怠慢公子,便毛遂自薦,著實是情非得已,公子切勿怪罪。”


    趙彥詫異的扭頭看向於存益,不明白他這幾句話是何用意。


    於存益微微一笑,輕聲說道:“李循。”


    趙彥頓時了然,進而想起當初府試前夕李循離去時曾說過,若是在府城遇到什麽難事,可以去找那裏的錦衣衛試百戶於存益求助,想來這位已經轉正的錦衣衛百戶,定然與李循及其背後的錦衣衛大佬李薦關係匪淺。


    趙彥在於存益的攙扶下坐了下來,眼角餘光看了正與旁人交談甚歡的兩名東廠番子一眼,這才壓低聲音問道:“於百戶,在下冒昧相問,百戶可知道在下到底得罪了何人?竟然驚動了錦衣衛指揮使,還連累百戶往返奔波。”


    於存益為趙彥倒了一杯茶,道:“在下並不甚清楚,不過指揮使下令時曾說對公子不得動粗,從京城去往深州的路上,那名番子隻說他們去深州乃是為了尋人,哪知道他們尋人剛有了眉目,擋頭吳德便死了,至於具體因為什麽原因尋找何人,卻是不肯細說。”


    趙彥其實聽了便宜老爹的述說心中便有了猜測,隻是他覺得自己的猜測很離奇,很不合常理,此時於存益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趙彥也隻能先將自己的猜測深埋心底,反正到了京城之後事情便會明朗起來,自己到時候再見機行事吧。


    在茶寮中休息完畢,一行人再次上馬,隻是趙彥實在是無法獨自騎乘了,於存益便指派一名錦衣衛與其同乘一馬,隊伍的整體速度不可避免的便慢了下來。


    一路無話,等到了京城天已擦黑,於存益打發兩名東廠番子將吳德的屍體送迴東廠,自己則帶著趙彥來到大名鼎鼎的錦衣衛詔獄門口,將其移交給詔獄守衛之前,於存益輕聲道:“公子放心,李同知知曉你與李副千戶的關係,如今李副千戶遠在千裏之遙,李同知定然不會袖手不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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