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左村李家始祖李新,乃是跟著太祖朱八八打天下的元老,開國後因功封崇山侯,世襲錦衣衛指揮僉事,後改名為李新崇,其原籍徐州豐縣,後以鎮邊之名遷來深州,家藏戰功冊十二卷。後來李新崇因為牽涉進藍玉案,被朱大老板給哢嚓了,爵位也被一擼到底,隻有世襲的錦衣衛指揮僉事傳了下來。


    到了如今,李循的父親李薦也不知攀上了哪顆大樹,竟然真的進了錦衣衛當了握有實權的錦衣衛僉事,官秩正四品,也算是將李家門楣重新發揚光大了。


    李循身為李家次子,除非他大哥出了意外,否則他是沒機會承繼錦衣僉事這個世襲金飯碗的,想要出頭的話,除了從軍,便隻有科舉這一條路,如今看來他選了後者。


    據李夫子所說,他與穆家左李家沾著點親戚關係,又與鎮上錢大夫交好,還與石曹魏村劉家某人有舊,四下轉了一圈,便替趙彥找來了這四人與其互結。


    具結的五人之前已然碰過麵,四人中除了劉景有些玩世不恭外,其餘三人倒是都很好說話,趙彥與幾人閑聊了一會兒,便見學癢中門大開,一名州衙禮房的書吏站在門前,中氣十足的宣布開始入場,並宣讀了幾條考場的規定,諸如不得挾帶小抄、不得冒名替考等等。


    門口站著幾名衙役負責搜檢,趙彥與四人排在隊伍前列,他見前邊幾人帶的考藍裏除了筆墨硯台之類的物什外,竟然還有不少食物,不由心中納悶,便扭過頭對身後的錢良才問了一句。


    錢良才伸脖子看了看趙彥的小背簍,見裏麵隻有筆墨硯台之類的文具,不禁詫異道:“縣試共分三場,每場一天,賢弟莫非不知?若是不帶些吃食,餓著肚子怕是做不出什麽好文章來。”


    聞言,趙彥苦笑一聲,這倒是他疏忽了。


    之前隻記掛著向李夫子請教經義以及考試內容,倒是忽略了這些細枝末節,自己與便宜老爹也沒有這個常識,隻想著進去寫文章交了卷子便算完事,卻是忘了這考試要一整天,確實應該帶些食物的。


    站在趙彥前麵的劉景,此時聞言迴過頭來笑道:“若是趙小賢弟不嫌棄,為兄這裏還有一些糕點,盡可拿去,隻需過後陪為兄去一個地方即可,如何?”


    錢良才已然從自己的考藍裏取了兩個飯團出來,一邊遞給趙彥,一邊笑道:“賢弟可別答應他,劉兄早慧,十四歲時便夜禦數女,早已是州中秦樓楚館裏的常客。你若應下,到時受不了誘惑而致元陽早泄,憑白損了根基。”


    劉景哈哈一笑,從考藍中取出幾塊糕點塞進趙彥的背簍裏,而後指著錢良才說道:“就你話多,平日裏也沒見你少去。”


    錢良才笑了笑反駁道:“家學淵源,在下前去乃是為裏麵的姑娘們瞧病而已,哪有劉兄想的那麽齷齪。”


    趙彥心中對二人頗為感激,正要開口道謝,劉景已然提前開口:“謝字就免提了,李夫子與我族叔為友,便是我的長輩,你既是他的弟子,咱倆也不是外人,言謝未免顯得疏遠了。錢兄,你說是也不是?”


    “劉兄之言有可取之處,我與趙賢弟為鄰,所謂遠親不如近鄰,毋須言謝。”錢良才笑著附和道。


    劉景這位出身官宦世家的公子哥,看起來吊兒郎當,說起話來倒是句句暖人心,趙彥衝兩人先後拱了拱手,而後心中將這份情暗暗記下。


    等衙役搜檢完畢後,便有人指使著讓趙彥沿著搭製簡陋的考棚前行,到州學堂前等待唱名。


    趙彥依言而行,走到前邊時,見先進來的人已經被分為五隊,並各自排好了隊伍。


    “趙小賢弟,這邊。”劉景附在一隊隊尾,衝趙彥招了招手。


    一旁有維持秩序的衙役,聽見聲音後橫眉喝道:“考場重地,不得喧嘩。”


    趙彥見劉景吐了吐舌頭,不由會心一笑,隨後站到劉景身後,靜靜的等待著後續的考生們入場。


    到了卯時末辰時初,天邊晨曦微露,此次縣試考生俱已入場,便有那衙役將州學大門一關,威風凜凜的站在門口當起了門神。


    深州知州李岩在一群佐官的簇擁下來到堂前,講了一通廢話後,便大馬金刀的坐在為其備好的椅子上,一旁的書吏則拿起書冊開始唱名。


    等到了趙彥時,隻聽那書吏唱到:“桃村趙彥,廩生李隱作保。”


    趙彥昂首站到隊伍前列來,以供那小吏端詳比照記錄上的外貌,隨即李夫子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學生李隱保。”


    此時沒了前邊人遮擋,趙彥眼珠子四下一打量,才看見李夫子與其餘一眾廩生,正站在州學大堂左近,堂上則是身著朝服,大腹便便的李岩李知州。


    李知州對趙彥還有些印象,聽到他的名字後,扭頭衝著他略一頷首,之後卻突然臉色一變,似是想起了什麽。


    趙彥看李知州憋屈的神色,以為他吃壞了肚子,不由頗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隨後接過試卷,跟著另一名小吏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卷子上有座位號,趙彥見上麵寫著‘丙辰’兩個字。這考場有上千個簡易的桌案,雖然知道這應該是按照天幹地支排列,但趙彥也沒仔細研究過,若是讓他自己去找肯定沒有頭緒,幸好這考試頗為人性化,還負責引導考生到座位上。


    在帶路的小吏引領下,趙彥來到屬了於他的座位前。


    坐定後,待那小吏轉身走了,趙彥四處打量了一眼,發現這個座位距離堂上不遠,透過人群空隙,連李知州臉上那顆痦子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不知道這是不是李知州特意安排的,難道是為了方便自己在他眼皮子下作弊?


    趙彥無聊的想了片刻,這才將試卷打開,發現這潔白的卷紙共有十一張,另有兩張略粗糙一些的素紙,應是做為草稿之用。


    那十一張正卷上有紅線橫直道格,每頁十二行,用標準台閣體書寫的話,每行可以寫二十字左右,另外試卷上並沒有題目,這個李夫子倒是說過,需等所有考生入坐後,方會有衙役舉著牌燈巡行場內,題目便貼在上麵。


    既然暫時無事,趙彥便將小背簍裏麵的筆墨硯台取出,一一擺放好後,又從考場中早已備好的筆洗中取了一些水,開始研墨。


    待到辰時五刻左右,天光放亮,考生俱已入場,便有兩名衙役舉著牌燈開始在場內巡行,上麵貼的便是此次所考的題目,此外另有十幾名書吏在場內遊梭,起監督之意。


    按明初朱八八在洪武十七年定下的規矩來說,科舉考試每次考三場。第一場,試四書義三道,每道二百字以上;經義四道、每道三百字以上。第二場,試論一道,三百字以上,判語五條,詔誥表內科一道。第三場,試經史時務策五道。


    不過,國朝乃是人治,前人立下的規矩便是用來被後人打破的,如今洪武大帝作古已近五十年,縣、府一級的考試已然變的頗為自由,考什麽全憑當時的主考官心意來決定。


    是以,此次第一場考試按照李知州的心意來定,隻考四書文一道、五經義一道、五言或七言試帖詩兩首。當然,詩、文寫法都有一定的格式,並且整卷文字被限定在八百字之內。


    這些在當初布告考試時間地點的時候,已經一起公告了,所以趙彥心中有數,隻是當他看到牌燈上貼的題目時,不禁一愣,揉了揉眼睛後再看,隨後不禁將頭轉向堂上坐著的李知州,眼中滿是受了欺騙後委屈的神色。


    李知州心中有愧,故意不將目光轉向趙彥這邊,自顧自的歪著頭與身邊人說著話,隻是偶爾才瞥一眼趙彥,過了一會兒見趙彥不再看他,他這才籲了一口氣,暗暗在心中苦笑了兩聲。


    原本李知州偷偷將四書文的題目透露給了趙彥,便是《大學》裏麵那句‘湯之磐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誥曰作新民,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


    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過了將近一年,李知州已然忘了這茬,臨到縣試時他心血來潮,突然更改了題目,雖然也是摘自《大學》裏麵,卻與之前那個題目驢頭對不上馬嘴,這可坑苦了趙彥。


    趙彥心中無奈,暗罵了一句李知州害人不淺,卻不得不將牌燈上的幾個題目記在了草稿紙上。


    若是今次縣試不過,就要等到明年了,到時候就算韓棒槌知府對趙彥還有印象,怕也不記得當初與其說過的話了,又怎麽可能在府試時念及舊情提攜其一把呢?


    收拾起心緒,趙彥開始琢磨起第一道四書題。


    這道題目也是取自《大學》,乃是開宗明義第一句: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趙彥曾看到過幾篇以此題目所做的程文,若是照抄的話明顯不行,這就要考驗他這些日子試做八股文的功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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