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城西門外是一座仿造趙州橋所建的安濟橋,此橋橫跨滹沱河兩岸,連接東西,昨日趙彥進城的時候已然見過。橋西是十裏桃林,此時花期已過,桃樹上已然結出了一個個毛茸茸的小桃子,看起來甚是喜人。


    桃林外有一處空地,足以容納幾千人,品酒大會就是在這處空地上舉行。


    這品酒大會的場地不是什麽人都可以進入的,除了主辦方以及京城來的酒樓管事們之外,便是那些被邀來的本地素有名望的鄉賢野士、士紳豪強,以及報名品酒大會的各家酒坊之人。


    今日是四月十七,品酒會明日開幕,縣城幾條繁華街道上最多的便是各地商人與當地的小商小販,吆喝叫賣聲與寒暄聲充斥於耳、絡繹不絕,在一些本地人看來,竟是比一年一次的廟會還要熱鬧。


    王家的管家王九此次亦隨王業而來,另外還帶了五名隨從,當趙彥跟著王業漫步到縣前街時,王九已然領著幾名隨從擺好了架勢,將帶來的幾千塊香皂與肥皂一一擺了出來。


    在遠處的時候,趙彥便看到王九身前站著一位頗顯富態的中年男子,那名男子身穿圓領衫,頭戴唐巾,貌不出眾,見了王業便抬手笑道:“多年不見,王員外風采依舊啊。”


    王業掃了一眼攤位後麵的店鋪,抬手迴禮道:“廖員外,此次卻是多虧你了,若不然憑這縣前街上的繁華,又哪裏會有老夫的立足之地。”


    “誒,你我相交多年,不過是在鋪子門口占個位置罷了,王員外何須如此客氣。”廖員外笑眯眯的看了趙彥一眼,對王業示意道:“這位是……”


    趙彥如今好吃好喝,與之前相比壯實不少,隻是他與王業眉眼間並無相似之處,且趙彥雖穿著樸素,與王業看起來卻不似主仆關係,所以外人也不好胡亂推測他們的關係。


    王業笑著掃了趙彥一眼,輕描淡寫道:“這是老夫的一位晚輩,其父與老夫亦是相交多年,此次隨老夫來衡水見見世麵。”


    王業對趙彥並無過多介紹,廖員外也沒有過多詢問,兩人寒暄了幾句,言語中滿是客套,隱隱有些疏離之感,想必兩人關係並不似其言語中所說的那樣好。


    待廖員外走後,王業看著他的背影對趙彥低聲道:“此人名叫廖承業,家中世代經商,在衡水縣內倒也算個人物,隻是其為人奸猾、慣會鑽營,賢侄可切莫被其外表所迷惑。老夫與其雖然相識多年,卻並未深交,也不知小九怎麽會將攤位擺在了他的鋪子門口。”


    王九此時恰巧走了過來,聞言低聲道:“老爺,在這位廖員外鋪子門口擺攤可不是白擺的,一日需給他五兩銀子的攤位錢呢。要不是縣前街上的地方都被占了,隻有此處有空位,小的可不會去招惹他。”


    “什麽,一日便要給他五兩銀子?這個潑才……”王業兩隻小眼睛一瞪,他心中忿怒,隻是如今街上人來人往,總要顧及顏麵,最後隻得哼了一聲,道:“若不是趕上麟兒他娘的忌辰,老夫提前幾日便會來了,又哪裏要受這個潑才的醃臢氣。”


    王九見狀忙道:“老爺,您消消氣,是小的思慮不周,應該提前著人來占個位置的。”


    “罷了,老夫當初也未深想,怨不得你。”王業揮了揮手,扭頭見肥皂攤位前隻圍著兩三個人,不禁開口問道:“小九,這攤子自你擺下之後,賣出去多少,可曾有商戶前來詢問進購?”


    王九遲疑片刻才道:“老爺,咱們這肥皂在本地倒也有些名氣,小的自卯時三刻擺下攤位後,到了此時倒是賣出去了幾十塊,卻都是散買的。至於香皂……估計是名聲還未傳過來,所以少有人問津,哪怕小的讓人大力推介也不見有人購買。”


    “無妨,咱們擺下這攤位又不是為了零買零賣,待會兒老夫去拜會幾個本地相識的商戶,等他們見識到了這雙皂的效用,必定不會錯過此等商機。”王業說完突然臉色一僵,眼中異色一閃而過,看起來很是奇怪。


    趙彥順著王業的視線看去,就見一行人正自對麵緩步行來,打頭的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此人身著青袍,頭戴東坡巾,臉型狹長,眉分八字,膚色白淨,頜下蓄著三縷飄然胡須,外表風度翩翩,甚是出眾。


    王業死死的盯著對方,許是有所感應,那名男子略一扭頭,將視線越過憧憧人影投注到了王業臉上。


    見到王業後那男子瞳孔微縮,卻麵色不變,隔著人群高聲笑道:“哈哈哈……老夫當是誰呢,原來是長緒兄。當年長緒兄不是負氣而去,賭誓不再踏入衡水地界麽?”


    中年男子說完便大步向王業走來,其身後的幾名扈從緊緊跟隨,無形中為其增添了幾分威嚴與氣勢。


    王業麵色平靜的看著對方,淡淡說道:“老夫從未立誓不再踏入衡水地界,也不知孫金兄是從哪裏道聽途說的,傳此謠言之人著實不當人子。”


    “哈哈哈……長緒兄依舊喜歡嘴不饒人。”孫金與王業對麵而立,臉上滿是笑意,拱手又道:“長緒兄,你我雖是多年未見,當初卻也算是相交莫逆,稱唿小弟表字即可,不知長緒兄此次慧臨衡水是為了何事啊?”


    王業負手而立,眼睛與對方對視片刻才說道:“老夫若說是來遊玩散心,長庚兄可信?”


    孫金掃了一眼王業身後的肥皂攤子,又細細看了王業旁邊的王九兩眼,這才笑道:“長緒兄當年便喜歡說笑,如今又來誑我,若是老夫沒有看錯的話,這是小九吧?倒是要比幾十年前顯得蒼老許多,老夫險些沒有認出來。”


    王九聞言下意識看了王業一眼,見其滿臉淡然,便拱手對孫金道:“見過孫員外。多年未見,孫員外風采依舊,卻是不知又納了幾房姬妾,又添了幾位公子?”


    “嗬嗬嗬……”自見到孫金起,王業首次露出了笑模樣,他扭頭讚許的看了王九一眼,隨即看向麵色發黑的孫金,笑道:“家仆無狀,長庚兄休要與其一般見識。”


    王九的話似是碰到了孫金的痛處,他的臉色刷的一下就變的異常難看,隻是幾十年來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他的城府早已遠超常人,不過瞬間便已恢複如初。


    “無妨,老夫聽說過這麽一句話,說是人被狗咬了總不可能咬迴去,又有話說是打狗還需看主人,有長緒兄在此,又哪裏有小弟說話的份呢。”


    王九雖說在做生意方麵沒有什麽可取之處,但王業的城府他倒是學了七八成,聞言也不動惱,隻低頭麵帶謙卑的笑意,看起來不喜不悲,渾似沒有聽到孫金話語中的諷刺。


    有其仆必有其主,王業輕飄飄的伸手一指身後的攤位,笑道:“實不相瞞,老夫今次前來貴地,卻是為了這肥皂與香皂。這雙皂與皂團相似,卻猶有過之,除了可以清洗衣物與潔身沐浴之外,亦可用來洗齒漱口,對於某些口中髒臭之徒來說,實是一件難得的好物什。今日既然遇見了,長庚兄不妨拿一兩塊迴去試試,說不定用過之後,通體沁爽之下能對長庚兄的隱疾有所助益。”


    王業的一席話比方才王九的話更有殺傷力,孫金聞言心中忿怒鬱悶,麵色白中透紅,紅中帶黑,好一會兒才唿出一口濁氣,拂袖負手,滿麵冷意道:“君子不奪人所好,長緒兄還是自用吧。明日便是品酒會,老夫事務繁忙,這便告辭了。”


    “請。”王業伸手相讓,隨後麵帶微笑的看著孫金大步離去,直到其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後,王業突然仰天大笑幾聲,倒是讓沒有準備的趙彥嚇了一跳。


    笑過之後,王業卻又沉默下來,他也不理會趙彥與王九,隻徑直站在原地發呆,似是在追憶往事。


    王九侍立在一旁,暗自微歎口氣,隨後扭頭看到趙彥臉上的探究之色,忍不住低聲道:“趙小哥兒,剛才那人你可識得?”


    趙彥搖搖頭,王九繼續道:“那人名叫孫金,字長庚,乃是衡水地界上天德豐酒坊的主人。你別看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實則其肚子裏都是花花腸子……”


    “小九……”王業迴過神來,不悅的看了王九一眼,隨後吩咐他去照看攤位。


    待王九訕訕的離去後,王業也不招唿趙彥,而是徑自隨著人流向前行去。趙彥搔搔頭,王大戶心裏邊有事,他自然能看出來,隻是事涉隱私,他也不好直言相問,隻能尾隨其後,意態悠然的觀察著街道兩邊的店鋪與攤位。


    不知不覺已然走過了兩條街,王業驀地停住腳步,微微抬頭看向不遠處的一處樓閣。


    趙彥順著王大戶的視線看去,就見那處樓閣門頭上懸掛著一方牌匾,上書‘紅粉樓’三個大字,隻要是知事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裏麵是做什麽的。


    此時天光大亮,操持皮肉生意的青樓也是知道些廉恥的,自然不會大白天便開門納客,所以紅粉樓的兩扇大門緊閉,門前與樓閣上也沒有招徠生意的大茶壺與青樓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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