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田野中萬籟俱寂,桃村裏也少見燈火,唯有村西一戶破舊的土坯院子裏有一點燭火之光。


    這是一處典型的北方院落,此間祖上沒有人做過官,沒有人經過商,都是土坑裏刨食的本分農民,自然也蓋不起什麽好房子,粗粗一看,也隻能看到院牆低矮,房屋破舊,土坯表麵經過幾十年的風雨洗禮,不可避免變的坑坑窪窪,難看的很,唯一可以稱道的,恐怕也隻有相對南方平民院落來說還算寬敞的院子。


    這院子長寬各有五六丈,西邊是牛棚雞舍與茅房,東邊則堆放著許多農具雜物,在院門不遠處的角落裏還堆積著牛糞雞糞,好在天氣不算熱,味道還未散發出來。


    院子中間此時擺放著一張表麵斑駁的方桌,三個方向各自坐著趙家三兄弟,各自的親眷則站在其身後。


    趙家三房齊聚於此,正是為了商議分家的事。白天趙信已經與三弟趙全溝通過了,三房早就有分家的念頭,自然一口應下,如今便隻剩下大房不肯鬆口。


    “咱爹咱娘走的時候都說過,讓咱們三個人互相看顧,一定要把日子過好,咱們都是親口答應過的,現在你們要分家,實在是……”趙壯絮絮叨叨的自顧說著話,冷不防其身後的王氏接口道:“其實要分家也可以,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們大房是長房,長子長孫都在我們大房,所以理應多分點。”


    所謂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如今想要分家就怕大房咬著不鬆口,如今王氏公然開出了價碼,三房的趙全扭頭與身後的妻子劉氏對視一眼,暗地裏都鬆了一口氣。


    趙壯扭身看了王氏一眼,眼中滿是錯愕,嘴裏訥訥說道:“孩兒他娘,這家不能分啊。”


    王氏輕蔑的看了自家男人一眼,嘴皮子飛快的低聲說道:“這個家老娘早就操持不下去了,一個個七個不服八個不忿,連二房那個小屁孩子都沒少跟老娘頂嘴,更別提早就搬出去的三房了。早分晚分都是分,還不如趁著現在房契地契都在咱們手裏,趁機多分一些,你個夯貨接下來少說話,看老娘的。”


    趙壯還要說話,卻不想王氏直接伸手到他肋下掐了一把,疼得他鼻頭發酸,隻得訕訕的閉上了嘴。


    趙彥的三嬸劉氏說起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等大房夫婦倆說完悄悄話,她才慢條斯理的說道:“大嫂,你想怎麽個分法?我也醜話說在前頭,公道自在人心,自從爹娘走了以後,咱家的日子是怎麽過的,村裏人可都看在眼裏。”


    劉氏這句話的潛台詞是警告王氏不要太過份,雖然如今的鄉民或許說不出‘人言可畏’這樣文縐縐的話,但是這四個字裏麵蘊含的道理卻是都清楚。


    王氏卻沒有被劉氏幾句話給嚇住,隻聽她尖著嗓子說道:“他三嬸,我們大房要的不多,隻要這老房子和老牛,另外再分一半的田地就行了。至於公中的銀錢,加上他二叔今天剛交上來的總共有十貫多錢,咱們三房平分。”


    王氏這幾句話說的成竹在胸,語速極快,等她說完後過了片刻其他人才反應過來。


    三房的劉氏眉頭一擰,她對公婆留下來的遺產心中有數。


    先說田地,家中共有十五畝良田,不過北方田地畝產少,價值要比南方便宜一半,如今一畝地大概在三四兩銀子左右,而老屋裏生活什物齊全,也因為臨近京畿,官府推廣下來的農具比較齊全,比如犁鏵、耙、耬車等,這些加上老屋價值六七兩,老黃牛作價九兩,若是按王氏說的算下來,那大房可以分到價值在四十多兩左右的東西,不得不說王氏算盤打的很精。


    所謂長兄如父,長嫂如母,若是沒有什麽要緊的事,趙信倒是不想麵對麵的與大哥大嫂在言語中有什麽衝突,況且他在外打工也有了不短的時日,眼界自是要比常年居於鄉下的大部分人要開闊,對於一輩子麵朝黃土背朝天的這種生活,他已然有些看不上眼,不過眼下是分家的大事,他也要為自己唯一的後代趙彥考慮,所以他斟酌了一番言語後便開口了。


    “大哥,三弟,自古那些大家大戶都有家業傳嫡子、長子的習俗,不過咱們就是普通老百姓,不分嫡長之類的東西,但是長子是宗長,也為這個家出的力最多,就算分家也理應多分些,你們說是不是?”


    三房的趙全坐在桌子西側,今年不過二十四歲,卻有了一個六歲的女兒,他皮膚曬得很黑,眉目卻比較清秀,臉上總是帶著笑意,給人一種溫和木訥的感覺,給人的感覺雖然有些木訥,但是他卻不傻不呆,聽到二哥趙信的話之後,他便知道二哥這句話主要是說給自己聽的。


    趙全與二哥趙信相差八歲,與大哥趙壯相差十歲,相對於老實憨厚的大哥,他自小更喜歡和穩重有擔當的二哥混在一起,時間長了自然對自己這位二哥了解頗深,此時乍一聽到這幾句話便知道二哥話還沒說完,隻點了點頭靜待下文。


    相較於趙全的淡定,作為老大的趙壯反倒是有些心神不安,他本心裏是想遵循老爹老娘的遺願不分家的,但是事到如今分家已是必然,不過在他想來,自己是老大,理應照顧兩個兄弟,所以平分或者自己少分都是可以的,奈何他身後站著自家的母老虎,若是將心裏話說出來,還不知道會招致怎樣的報複與折磨,所以此時他隻能紅著臉低著頭,一副默默無語的樣子。


    趙壯與趙全都沒有說話,反倒是王氏笑著讚道:“還是他二叔明事理。”


    王氏笑了,劉氏則有些急了,要真是按王氏說的分法,那剩下的家產自家與二房一平分,委實剩的不多,恐怕連基本的溫飽都做不到,更何況她又有了身孕,就算孩子平安生下來恐怕也養不大,所以她急的不行,正要開口分說,卻被自家男人背過手拉了拉裙角,劉氏知道自家男人的性子,隻能強自按捺住心中的急切,擰著眉頭有些怨恨的看著趙信。


    趙彥站在便宜老爹身後冷眼旁觀,已然將眾人的反應都看在眼裏,對於趙家的家產他自然看不上,隻要能得到自由,他有自信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聚攏足夠的錢財,所以對於多分少分便不是那麽上心,不過他倒是對便宜老爹接下來的話有些好奇,正所謂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由言觀心,他想借此機會看清楚這位便宜老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也好為以後能與其和諧相處做到心中有數。


    “大嫂,長房多分些家產是應當的,不過要是按大嫂說的那樣分,我和阿醜還好說,三弟家恐怕連溫飽都做不到,說不得就要把小妮兒送出去才能熬過今年,俗話說血濃於水,真要是那樣了,村裏人會怎麽看你們,背地裏怎麽說你們,而且小妮兒那麽小,你們忍心?”


    趙信見王氏眼中明顯有沉思之色,繼續說道:“再說了,大郎年紀不小了,正是該當說親成婚的年紀,大嫂你也知道,婚事雖然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定親前女方肯定要找人來村裏打聽打聽,要是聽別人說咱家名聲不好,若是你的話,你願意把女兒嫁過來嗎?”


    王氏一怔,她雖然為人功利刻薄,卻也不是不通情理,更何況趙信所說都是實情,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道理她也懂,真要是在村裏落下個不好的名聲,恐怕自己寶貝兒子的婚事還真的有可能被耽誤,所以思來想去之後,王氏的口氣已然鬆動:“他二叔,那你說該怎麽分?”


    趙信聞言笑了笑,說道:“那我就說說。爹娘留下總計十五畝田地,大哥分六畝,三弟分五畝,剩下四畝給我,不過我常年在鎮上做工,沒有功夫料理田地,我這四畝地可以讓大哥和三弟各種一半,每年除了稅賦之外,一畝地的收成隻需另外再給我一成。”


    《明史·食貨誌》載:初,太祖定天下官民田賦,官田每畝稅五升三合,民田減二升,也就是說,民田每畝僅須納稅三升三合。當時的江南產稻地區,在年景好的時候,每畝土地普遍可產米二石出頭,且稅賦普遍要比北方重,而北方各省則是畝產一石多。


    十合為一升,十升為一鬥,十鬥為一石(斛),以此計之,明代農業稅的標準在三十稅一到四十稅一之間,相對於以往的朝代可以說是稅賦比較低的,不過明代可不是隻有農業稅,還有丁稅(人頭稅)及各種雜稅,所以綜合下來,自耕農一畝地的收入有將近一半要用來繳稅,剩下的收入才是自己的。


    大房分的田畝最多,三房其次,二房分的田地最少,王氏對於這個分法勉強可以接受,而最後趙信又將自己的四畝地讓給其他兩房種,每年隻要其中的一成收入,這樣說起來很是厚道,所以其他人也沒有異議,隻靜等著他繼續說其他的家產如何分配。


    趙信四下看了看,見無人反駁,便繼續說道:“餘下的還有老屋、農具、老牛和公中的銀錢。我是這麽想的,老屋和農具歸大哥,老牛歸三弟,每年耕作的時候,這農具與老牛便合在一起,先耕咱們家自己的田地,耕完之後也可以去給別人耕,掙來的錢財你們兩房平分。至於公中的十貫多銀錢,大哥可以分兩貫,三弟分一貫,剩下的歸我。大哥、三弟,你們看這麽分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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