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領耕不休,何暇顧羸犢。夜歸喘明月,朝出穿深穀。力雖窮田疇,腸未飽芻粟。稼收風雪時,又向寒坡牧。”趙彥騎在牛背上信步由韁,驀地腦中閃過幾句詩詞,便不由自主的吟誦了出來。


    旁邊另一名牛背上的邋遢少年聞言,先很是驚異的看了趙彥幾眼,片刻後才有些酸溜溜的說道:“彥哥兒到底是讀過書的人,哪像我大字都不識一個,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嗬嗬。”趙彥心知這少年小心眼的毛病犯了,輕笑兩聲後解釋道:“這首詩乃是宋代梅堯臣寫的,詩名太長,我也記不得了,講的是老牛勤勉耕田卻經常吃不飽之類的事。”


    邋遢少年眼珠一轉,笑嘻嘻道:“原來是講老牛的,彥哥兒再說幾遍如何?等我記住了,以後在他人麵前也好長長臉。”


    趙彥來到這個世界已有兩月光景,除了家裏大伯、大娘和大堂哥之外,便隻與眼前這趙構相熟,一來二去也早已弄清了趙構的性子,知道他除了有些小心眼之外,還特別愛出風頭,除此之外倒是頂好的一名鄉村樸實少年。


    “有何不可?狗子你聽好了,我隻背三遍,能記得多少便看你的腦瓜靈不靈光了。”


    趙構與宋高宗重名,也不知是誰給起的,是故意還是無意,隻是在這鄉下地方卻也少有人知曉宋代有個皇帝竟然也叫趙構,鄉人多大字不識一個,想來無意者居多。中國人多喜歡給孩子起小名,據說這小名叫起來越低賤越好養活,趙構的爺爺隻因構與狗字音似,便給趙構起了狗子這個小名,如今在這桃村年輕一輩中,狗子倒是比其大名趙構要響亮的多。


    至於趙彥,他的小名叫阿醜,隻因他讀過幾年書,鄉人稍稍有些敬畏,便不好以小名相稱,故而多稱其為彥哥兒,至於阿醜這個小名,卻是他的便宜老爹趙信所起,至於這具身體的生母,據說生下趙彥後不久便因病逝去了。


    趙彥生於大明宣德五年,如今十四歲,乃是北直隸真定府深州轄下一名土生土長的鄉村少年,隻是兩月前深夜裏突發急症,高燒不退,不等人去請大夫便熬不過一命歸西。


    孰不知陰差陽錯,一個來自幾百年之後的靈魂鳩占鵲巢,借屍還魂,醒來後便繼續頂著趙彥這具軀體與名姓過活,兩個月下來倒也並未有人覺察到不妥。


    來到這個世界兩個月,趙彥已然弄清了此時的大致情況,如今是大明正統十年,明英宗朱祁鎮在位,雖說朝中有太監王振弄權,卻與鄉下的小老百姓無礙。


    趙彥對於明朝的曆史倒是比較熟悉,知道再有幾年便是土木堡之變,不過這些暫時與他無關。


    經過兩個月的思慮,趙彥昨晚才開始認命,他莫名其妙的穿越而來,卻不知應該如何才能迴到原來的世界,隻能既來之則安之,開始思索起自己以後的路來。


    趙彥穿越前隻是個普通的芸芸眾生,雖說每月工資不多,卻足夠養活自己,對於一日三餐並不需要發愁,而來到大明之後,他的身份隻是個寄人籬下的鄉下少年,每日需要看大伯一家三口的臉色行事,穿的是破衣爛衫,吃的是兩餐糙米粥,平時還要喂雞、放牛、拾柴火、下地幹活,家裏田裏兩頭奔走,過的甚是辛苦,雖說鄉下風光好、空氣好,這生活卻實非趙彥所願意承受的。


    經過兩個月來的耳熏目染,再結合腦子裏的那些曆史知識,趙彥已然下定決心,他要脫出這個牢籠,決不能就這麽渾渾噩噩的繼續下去,至於脫出牢籠的方法,趙彥也已經想好了,士農工商,在官本位的古代想要有所成就,有錢沒用,還是要讀書科舉才行,不過在古代想要讀書還是需要錢,除了拜先生交束脩之外,讀書人之間的應酬往來也是頗費銀錢的。


    至於如何掙錢,趙彥心中倒是有幾個不成熟的想法,不過如今卻是沒有可供發展的環境和條件。


    這具軀體殘留的記憶告訴趙彥,許是原來的趙彥聰慧,其祖父還未過世時對其頗為喜愛,便狠了狠心攢了些束脩,將其送進了社學讀書。


    趙彥倒也不負眾望,在社學中學了幾年,倒可以算得上粗通了文墨,頗得先生嘉許。


    隻是後來趕上一個災年,大伯家的大堂姐便是那時候餓死的,人都餓死了,家中自然也沒有餘力供他讀書,所以便叫他輟學歸家,每日跟著大人們到外麵扒樹皮、挖草根果腹。


    當樹皮被扒光了,草根被挖完了,人們的生活徹底無以為繼之時,朝廷賑災的糧食總算到了。


    膽顫心驚的渡過這個災年之後,本著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的道理,趙彥的便宜老爹趙信放下了田地,到鎮上做起了長工,幾年下來,單單靠他做工掙的錢倒是比種地得來的還要多,不過趙家還未分家,故而工錢隔一段時間便要交給大房保管,美其名曰‘交公’。


    說到這裏,不得不介紹一下趙彥的這個家族。


    趙彥的便宜老爹趙信在兄弟三人中排第二,上麵有個大哥趙壯,下麵有個三弟趙全,至於三兄弟的父母,在災年過後沒多久便故去了。


    大房的趙壯是個老實巴交的農家漢子,被妻子王氏管的死死的,說起來實在是有些窩囊,他們兩人現在隻剩下一個兒子,便是趙彥的大堂哥趙啟,平日裏寶貝的緊。


    三房的趙全倒是個心思活泛的,他不甘受大房鉗製,幾次提出要分家單過,卻被王氏抬出剛過世沒多久的父母給頂了迴去。


    趙全氣不過,便索性在田間地頭搭了幾間簡陋的草屋,然後帶著老婆閨女住了過去,到如今已然將近半年時間,這事鬧得全村都知道,很是不好看。


    如今便宜老爹趙信在外做工,趙彥跟著大伯過活,若隻是憨厚的大伯還好說,關鍵是還有一個刻薄的大娘和一個被寵壞的堂哥。寄人籬下的滋味並不好過,所以對於分家單過,趙彥心底很是讚成,不過他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輕,所以隻是在心中想想,一切隻等便宜老爹迴來之後看他的態度再說。


    田間犄角旮旯的地方嫩草叢生,兩人胯下的老牛已然停止進食,開始反芻。


    趙構聽趙彥背了三遍,隨後默默念叨了一會兒,最後苦著臉說道:“彥哥兒,還是算了吧,這勞什子詩詞太難記,什麽破衣耕不停、河西鼓硬度的,我看你還是繼續教我數數吧,一二三四五,這個多簡單,那什麽詩詞還是不學了,我不是那塊料。”


    趙彥笑道:“也好。不過現時不成,天色不早了,我得趕緊迴去起火,要不然我大娘又該罵我了。”


    趙構看了看天邊的斜陽,扭過頭說道:“天兒確實不早了,你還是趕緊迴去吧,你大娘那舌頭在村裏是出了名的,我見了她都不敢跟她說話,就怕她噎我幾句。”


    趙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隨後下了牛背,牽著老牛向村中走去。


    天邊斜陽如火,路過一處屋舍時,一群半大的孩子突然從裏麵烏啦啦的湧了出來,片刻間便四散而去,隻驚的老牛瞪著牛眼,哞哞的叫著,躊躇著不肯邁步前行。


    趙彥安撫了好半晌,總算將老牛的情緒安撫好,隨即擦了擦額頭的大汗,正要往家走的時候,就見屋舍中走出來一名身著青衫的中年書生。


    “陳夫子,下學了?”


    陳道眯著眼看了一會兒,才說道:“是彥哥兒啊,你這是放牛迴來?”


    明承元製,洪武八年時,朝廷下令各府、州、縣皆立社學,以教化為主要任務,教育內容包括蒙學書籍、禦製大誥、本朝律令及冠、婚、喪、祭等禮節,另外還有經史曆算之類。


    正統元年,朝廷又令提學官及府縣官對社學進行扶持和監督,將社學推廣到廣大農村,或稱為社學,或稱為村塾,社學中品學兼優者,可免試補為秀才。


    陳道乃是桃村中唯一的一名秀才公,其弱冠之年便中了生員,眾人本一致看好他能再上層樓,可惜隨後的多次鄉試均名落孫山,為了生活,此時他隻能在村中社學裏以教書為生,原來的趙彥便是跟著陳道讀了幾年書。


    趙彥牽著老牛來到近前,拱手道:“正是,夫子最近身體可好?學生大病初愈,印象中倒是有好久未曾見過夫子了。”


    陳道得了趙彥的問候,心中還算受用,隨即答道:“我一切都好,彥哥兒無需掛念。倒是你,看你臉色蠟黃,眉目暗淡,可是之前的病症還未痊愈?”


    趙彥心中苦笑一聲,自己這副樣子可不是得了病,而是餓的,每天隻有兩碗糙米粥吃,鐵打的漢子也受不住啊。


    “夫子放心,學生的病已然好了,隻是今日吃壞了肚子,又要看顧著這畜生,故而有些累了。”


    晚風習習,春寒未去,陳道裹了裹衣衫,點點頭道:“那就好,我還有事,彥哥兒且自去吧。”


    趙彥下意識的拱手應是,隨即心中驀地一動,又開口問道:“夫子,學生還有一事想要勞煩夫子。”


    陳道正要走,聞言轉迴頭,詫異問道:“何事?可是彥哥兒要重迴社學讀書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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