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孫媳婦?!


    唐七糖愣愣看著老人,不禁撇嘴:“阮老伯,這個,不是我說了算的吧?”


    老人偏頭想了想,忽然話鋒一轉:“那你叫我一聲外祖,這總行吧?”


    “……我……”


    “算了,當我沒說。我要去打獵啦!”阮青峰睨她一眼,倒也沒強求,站起身準備出門。


    “外祖!”唐七糖權衡著利弊,心裏把衛曦之的臉套上野豬身子想了想,趕緊喊了一聲。


    “嗯?你剛才喊什麽,我沒聽見。”


    “外祖!”叫都叫了,不差一兩聲,這迴唐七糖喊得爽快。


    “哎!好孩子,你再喊一聲。”沒想到阮青峰十分激動,聲音都有些啞,眼巴巴看著唐七糖。


    唐七糖心中戚然,喃喃又喊了一聲:“外祖。”


    阮青峰定定看她,好久,說道:“糖兒,我沒有孫子孫女,不如你就當我的孫女吧!也好讓我的老妻能聽一聲祖母,這,可是她一輩子的遺憾,日後,你若是見到曦兒和曦兒的娘,你就說,你才是我阮家的根!”


    “啊?”唐七糖張嘴結舌的看著老人,這一轉眼的,自己又要成孫女了?還成了阮家的根?


    老人卻一雙眼灼灼的盯著她,無限希望盡在眼底:“糖兒,行嗎?那怕你隻喊一聲,行嗎?”


    老人微彎了腰,高大的身影前傾著,那樣子就像衛曦之在她病中,無措探看她時的神情,唐七糖鬼使神差的,輕輕喊了聲:“祖父。”


    “哎!好孫女!哎!淑珍,我們有孫女了!你不用傷心遺憾了!來,糖兒,來,我帶你去見你祖母!快來!”


    老人不管她的遲疑,一把拉了她往昨日那木屋邊的墳頭跑。


    白日看,墳頭是長形的,前麵豎了塊碑,“先妻阮門餘氏淑珍之墓”,上麵字體和廚房長桌子上的一樣,果然,下麵刻的小字也清晰:“夫阮青峰泣立”。


    不知道為什麽,唐七糖看著這碑,心中莫名傷懷,就這麽一塊碑,就是陰陽兩隔的世界,不管前生情愛如何,再熱烈,再遺憾,都已是分開,那何不在活著時,好好珍惜?


    阮青峰已經又坐在那墳頭的旁邊,手撫著碑,輕聲細語:“淑珍,你看,我們有孫女了!糖兒來看你了!你放心吧!說不定,等我死了,有人能幫我和你葬在一起圓墳了!你也不用再總是自責,說你沒有給阮家留下兒子,沒兒子沒關係,我們有孫女!有孫女就行了!曦兒也很好,阿沁也很好,都很好!你看,等以後啊,我們讓曦兒來求娶糖兒,我們便有曾孫子曾孫女了!你可高興……”


    額……這個,唐七糖聽著阮青峰一個人絮絮的說著,有些風中淩亂,這衛曦之自說自話的毛病啊,原來還是祖傳的!追根溯源,從阮青峰,到阮氏,都是這樣的!


    現在倒好,從衛曦之緊抓著自己不放,到阮太妃要喝媳婦茶,到給老人當孫女,一下子跨到要給人家傳宗接代了!


    唐七糖傻站著默默吐槽,阮青峰卻迴轉身,衝她招招手:“來,糖兒,見見你祖母!你祖母年輕時可是慶京城一等一的美人!”


    事到如今,還能怎樣呢?唐七糖看著老人無比期待,無比熱切的眼睛,慢慢的蹭上前,對著那冰冷的石碑,輕喊了一聲:“祖母。”


    阮青峰激動得,比唐七糖喊了他自己還要激動,抖動著嘴唇,和石碑說道:“淑珍,我幫你給見麵禮!以後,我們都是有孫女的人了!我們不再是孤魂野鬼了!淑珍,我好高興,你一定也很高興!”


    這一日,阮青峰激動得老臉一直紅紅的,走路和風一樣,自己一個人灶前房後的忙活,煮了好些野味,一邊做事,一邊時不時抬眼看一下唐七糖,滿眼的高興。


    他也不讓唐七糖幫忙做事,從房裏翻出一個舊荷包塞給她,又給她一本古書,說道:“這玉墜子,是你祖母祖傳的東西,算你祖母給你的!這本《流星步風心經》當作祖父給你的見麵禮,這是二十年前,祖父我在西崖的一個古洞中得的,我看過了,是本上乘的輕功心法!正好適合你練。你先看看,等祖父做好了吃食,再教你!”


    唐七糖自己打開那荷包,裏麵果然是根長長的金鏈子,連著一個雕成豆莢狀的紫色玉墜,那紫色,十分少見的清晰剔透,深濃處如紫色雲霧出釉,淺談處如朗日晨曦輕盈,還在豆莢頂端雕了一個憨態可掬的胖娃娃,十分精巧可愛。


    這樣的玉質掛件,若是在前世裏,該當是博物館的珍藏了吧?唐七糖倒還真喜歡,便也老實不客氣的掛在自己脖子上。


    鏈子長,玉墜子往衣服裏一塞,便也不顯眼了。


    唐七糖忙打開那本古書,古書真是古舊,那書頁都有些開始脆朽,唐七糖小心翼翼的翻看,卻發現,幾乎都是一個個圖形,打坐的,行走的,跳躍的,單腿的,躺臥的,均細細標注著許多的紅線走向。


    可即便這樣,唐七糖還是看的一頭霧水,除了封麵上流星步風心經幾個字,實在不明白這玩意要怎麽練。


    可是,光這名字就讓她浮想聯翩,無限向往啊!


    唐七糖不禁照著那些圖像做起來,十分投入。


    等到阮青峰過來看她的時候,她正盤腿坐在地上,閉目思考的認真呢。


    阮青峰滿意的撚著胡須點了點頭,也不打擾她,卻也盤腿坐在她身後,深深吸氣,運氣於掌,覆上唐七糖的後背。


    正在冥想的唐七糖隻感覺後心處一股溫和外力緩緩注入,猛地睜開眼睛想要說什麽,耳畔卻傳來阮青峰的聲音:“無妄無思無極,入內入心入定!不要動,跟著氣勁走一遍!”


    唐七糖趕緊閉上眼,感受著後心處那兩股氣流的走向,自己也開始努力追尋它們的蹤跡。


    慢慢的,一絲極細微的氣流,開始在她的經脈中流淌,如一股細流,跟在那兩股宏大而溫和的氣流一起行走在四肢百骸,運行周天!


    時間也慢慢的流淌走了,唐七糖全身貫注的感受,全所未有的讓心向內行走,隻覺得渾身舒服極了,身體似乎也輕了許多,感覺到那兩股宏大溫和的氣流慢慢的退出去,耳邊又傳來阮青峰的聲音:“再自己行走一周天,將氣息歸置丹田。”


    唐七糖聽話照做,慢慢收了勢,慢慢睜眼,卻隻覺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完全不一樣了一般!


    唐七糖慢慢轉身,看向阮青峰,老人也正笑微微的看著她,無比慈愛,無比欣慰:“想不到,糖兒這身子,還是練心法的奇才!祖父真高興。”


    唐七糖吸了口氣,裂開一個大大的笑容:“祖父!我也覺得,我這身子很不錯,我也很高興!”


    “哈哈哈哈!我的糖兒還真是有意思!還有這麽誇自己的!好,照你這樣的領悟,不出三個月,這心法你定然能完全領悟了!隻要勤加練習,你的輕功身法會趕上祖父的!”


    “真的?那,我也會比衛曦之厲害?”


    “曦兒有多厲害?他能這樣嗎?”話音未落,老人忽然飛身而起,迅速的移動到了屋外的一棵樹梢,他足尖輕點,站在那樹梢上,顫微微的笑問。


    唐七糖笑得見牙不見眼,拍著手的喊:“我要學!我要比他厲害!”


    “哈哈哈哈,好,我們學,比他厲害!”


    醉心於輕功心法的唐七糖,簡直覺得時間如水一般的流走了,就這樣早起晚睡的,認真投入的學著,直到她自己覺得,自己再不走,隻怕那極端的疼痛馬上要來了。


    這一日晚,唐起糖便和阮青峰說道:“祖父,隻怕我要走了,我還得往西南去!”


    阮青峰看看他,蒼老的鳳眸微眯:“好,祖父送你。”


    “祖父,您能送我,再好不過。隻是,您,為什麽不迴去呢?曦之似乎一直在找您?”


    “祖父已經不再是十幾年前的忠心之臣了,一個逃犯般的被貶臣子,如何再迴去?況且,你祖母在這,我不會離開她的。祖父送你出三娘子山,便迴來這裏陪你祖母,這一生,都不會再出去了。”


    “祖父,若是,若是我的病,有治好的一日,那我便有迴來的一日,到時候,我來陪您!”


    “傻孩子,別說傻話了!你該陪在你最想陪的人身邊。祖父想,你該當是喜歡曦之的,若有一日,你病好了,不是應該去陪他嗎?”


    “祖父,我,我也不知道。”


    “歲月會讓你知道的。跟著自己的心,不要讓自己後悔便好了。祖父荒唐了大本輩子,不是也明白了?走吧,我們好好收拾,明日便翻山出三娘子山。”


    第二日,晨曦薄霧裏,唐七糖跟在阮青峰的身後,已經爬過了一個山頭,坐在一處山梁歇息。


    從這處山梁上外下看,這個山脈綿延看不到頭,四處鬱鬱蔥蔥,雲霧繚繞,若是隻看景,真如人間仙境一般,但若是用腳來丈量,那真是如登天梯般艱難。


    幸虧這些日子,唐七糖已經有了一些輕功基礎,知道了如何運氣如何騰挪縱躍,阮青峰一路指點著,唐七糖也還在學習新事物的新奇中,這一程過來,倒並不覺得辛苦。比起唐七糖一個人拿把斧子砍樹開路的原始行路方式,如今這樣,簡直像走路的人,忽然搭上了順風車一樣讓人高興。


    阮青峰不僅和衛曦之長得像,性子裏也是個極溫情的人,一開始,他也給唐七糖準備了一個大包袱,讓她自己背著,似乎有些訓練唐七糖的意思,可走了一段,見她走得小臉發紅,便有些不舍的自己背了。


    唐七糖跟在他身後,留意著他的步伐姿勢,有時抬眼看一下他背了兩個大包袱的身影,那有些熟悉的肩背,總讓她想起衛曦之,和那些在慎王府的日子。


    走走停停,兩人帶了足夠的飲食,阮青峰對這山又十分熟悉,白天行走加練習輕功,晚上便棲身在洞穴或背風之處,大概這麽走了四五日,阮青峰停在一處山梁,指點給唐七糖看:“糖兒你看,那,便是藍輿境內了!這邊的那個崖關,便是兩國邊界了,這裏也算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方,過了關,要走唯一的一道鐵索橋,才能進入藍輿。祖父再送你下了這山梁,便不能再走了,到底祖父還是個戴罪之人,關口的老兵勇,不少都認識我。”


    “祖父,糖兒會些易容之法,不如祖父和我一起去吧?”唐七糖還真是有些不舍了,老人什麽都懂,吃食飲水都是他準備的,這林子裏真是無數的蛇蟲,幸虧他一直指點,如今迴頭想想,自己先頭能一路走那麽遠,還真是命大!


    “不了!糖兒,祖父也有些不舍得你,可終究,祖父心中放不下你祖母。你是個聰明孩子,隻要勤加練習,這輕功,足以讓你逃命。去吧!藍輿人並不刁蠻,你隻要敬重他們,他們不會輕易為難你的。將來,若是你能迴來,幫祖父和祖母合葬在一處,祖父便萬分感激了。”


    阮青峰看著他,眼裏是濃濃的慈愛,他伸出那外翹著大拇指的手,撫了撫唐七糖的頭,可說的話,卻讓唐七糖哭笑不得,敢情,自己從前世到今生,教自己武功的人,都是為了讓她逃跑?


    可看著阮青峰一副真心樣子,唐七糖還是十分感動,低喚了一聲:“祖父!”


    阮青峰拍拍她,忽然背轉身去,當先走下了山梁。


    林木開始稀疏,不遠處開始有人聲傳來,阮青峰站住了腳,慢慢解下一個包袱,慢慢轉身看著唐七糖。


    唐七糖如今已是一身男子的藍色短衣打扮,衣服有些大,卻是便宜祖母的壓箱底,針腳細密,縫製精細,阮青峰竟然還會針線,幫她改小了些,讓唐七糖有些汗顏。


    半路上,唐七糖自己又易了容,加深了膚色,加濃了眉毛,本來這段時間就瘦,如今看起來,越發是個黑瘦的小小青年了。


    此時,阮青峰理了理唐七糖發髻上的帶子,叮囑著:“偷偷塞些銀兩,如今兩國暫無戰事,你年紀小,一準讓你過的,過關怎麽說我都和你說過了。你的東西都在這包袱裏了,自己收好,祖父……隻能送你到這了!去吧!”


    離別,總是讓人心傷,唐七糖捧著包袱,剛想說幾句話,阮青峰卻忽然躍起身,幾個縱躍,便沒有了人影。


    唐七糖一肚子的感動悵然,張著嘴,看著叢林深處,卻沒有任何辦法。


    她歎了口氣,從包袱裏掏出一些朱檀留下來的碎散銀子揣在袖子裏,又摸了摸朱檀留下來的那隻盒子,背起包袱,一步三迴頭的往林子外走去。


    出了林,便是一條兩輛馬車的官道。


    不遠處,便是一處依山而建的城防關卡,有人有車,在那邊排著老長的隊等通行,有穿著兵勇字樣衣服的兵士走來走去。


    唐七糖再迴頭看一眼樹林,便大膽的往關卡走去。


    大約已近正午時分,陽光熱烈,剛從林子裏出來的唐七糖還有些不太習慣,她默默走到隊伍的最後麵,抬手半遮著自己的頭臉擋太陽,身子不由自主地靠近一旁的一輛簡易馬車,想在那陰影裏躲一躲。


    給這簡易馬車趕車的人,看著讓人總覺得很奇怪,他像個木偶似的,坐在車轅上一動不動。


    唐七糖正在疑惑,這趕車人倒是個不怕熱,排這麽老長的隊,也不找處地方避避太陽,忽然,馬車動了動,下來一個帶白紗帷帽的人,不由分說,迅捷的一把提了唐七糖,一手捂住她嘴,就將她拖進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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