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七糖很挫敗,這挫敗感打擊得她不敢看自己,不敢想未來,甚至,不敢迴想以前。


    她默默地走在山林裏,慢慢的走,慢慢的掩埋自己的心事。


    她忽然很感激自己這個怪病起來,要是沒有這個病,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裏去,自己到底要做什麽,人生完全沒有目標啊!


    這地方不知道是哪裏,山林子裏也並不好走,偶爾會有獵戶踩出來的路,但大部分時候都是滿路荊棘。


    唐七糖出門時,順了一把小草屋的斧子,時不時要砍幾下擋路的樹枝才能前行。


    她努力讓自己不要想,什麽也不要想,隻是這樣傻傻的走,可這樣做的後果是,她催眠了自己似的隻一味走,不吃,不喝,終於,她昏倒在林子裏。


    唐七糖覺得自己輕飄飄的,身體慢慢浮上來,再站起來,卻像飄在雲端裏一樣,舒服極了,她看見了山林裏的自己,躺在地上的自己,麵黃肌瘦到無需易容也無人認識的自己。


    她有些憐憫的左看右看,還飄動著摸了摸她的臉,輕歎了一句:“可憐的小聾女。”


    她能感受到山林裏的風,能聽見小鳥的歌唱,她張開雙臂,將隨風而去了,卻突然聽見一聲大喊,刺痛靈魂:“糖兒……!”


    唐七糖愣了愣,飄在空中,不知所措,她拚命轉著頭看,卻看不見任何人,可卻聽見自己低低的呢喃:“衛曦之,你在哪裏?”


    一抹陽光忽然穿透唐七糖的靈魂,直直的照下來,唐七糖忽然覺得自己直直的下墜,有很多古怪的聲音傳入耳朵裏,那聲音像有人在齊聲唱誦什麽,轟轟然的匯集成一句話:“迴來,快迴來,迴來,快迴來……”


    唐七糖隻覺得那聲音拉住了自己,將自己拉迴那躺著的身體,一切便成了白霧,再不能見,耳中卻全是那聲音:“迴來,快迴來!”


    ~


    衛曦之從救下東方無忌開始,便坐在馬車中,再沒有下過車,直奔慶京而去,原因如下:


    其一,慶京送來的消息,皇帝已經派了兩次禦醫去慎王府,第三次若再不見人影,必然會很麻煩。


    其二,衛曦之毒發犯病的頻率很高,急需藥物控製,否則不堪設想,而東方無忌自己也病怏怏的,不敢有一刻耽誤。


    其三,也是最要衛曦之痛苦的,太妃阮氏染病不起,已經近半個月了。


    衛曦之半靠在馬車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俊美的容顏依舊如玉,卻也真的如玉,沒有了一絲生氣。


    東方無忌矮小的身子也靠在一側,綠豆小眼睛裏是濃濃的擔憂,玉無雙的毒,到最後的變化,就是發是青絲,膚是玉!再不迴去服藥,隻怕要晚了。


    東方無忌不禁伸手出馬車簾子,用力的敲了敲車廂板。


    馬車又快了些,卻也更顛簸了,衛曦之有些靠不住,慢慢的躺倒了下去。


    東方無忌長長的歎了一聲,默默閉上眼,沉下自己的心緒,才再伸出手去給衛曦之把脈。


    良久,他收迴手,將衛曦之放在毯子下的另一隻手拿上來,卻見他手中緊握著一枚彩色華勝,蝴蝶形狀,繽紛如虹。


    東方無忌拿起那枚華勝看了看,忽然掀起車窗簾子,咬牙切齒的揚手,奮力要擲出去,卻最終,手停在半空中,慢慢放了迴去。


    近五月,衛曦之迴到了慎王府,從暗道直入那臨近水邊的懸月軒,連太妃都還來不及去看望,就有人來報說,皇帝關心慎王爺病情,特派了禦醫院的蘇院正來為其診治。


    衛曦之冰冷的眸光閃過,吩咐從人趕緊請過來。


    果然,不過一刻,陳襄便難得的,跟在蘇院正身後,小心翼翼的進了懸月軒。


    蘇院正顯然很不習慣,進了門,還時不時地迴頭看一眼身後的陳襄,身子一直微側著,使勁想讓陳襄走在前頭。


    可陳襄就是不敢往前,隻一直扯起臉皮,假假笑著,示意蘇院正隻管行事說話。


    蘇院正無法,隻好對著這懸月軒裏,帳幔低垂的一張富貴裝飾的床鋪行禮:“給慎王爺請安。下官奉了皇上的旨意,來給慎王爺請個平安脈。皇上上迴聽陳大總管說,王爺貴體欠安,十分掛念,已經遣下官來了幾次了,口諭說,‘曦侄兒不該晦病忌醫,有恙當早治。’王爺,您不妨賞個金麵,好讓下官也圓了這差事。”


    帳子裏無聲無息,屋子裏侍奉的人如泥胎木偶般一動不動。


    蘇院正尷尬的又迴頭看向陳襄,陳襄縮縮頭,眼睛看向別處,隻當沒有看見。


    這慎王府,就是個閻羅殿,來了慎王府那麽多次,能舒舒服服迴去的,隻有慎王不見人的時候,陳襄巴不得慎王繼續不露麵,他也好少受些驚嚇,再說了,這麽個百病纏身的人,皇上一直要自己來看幹什麽嘛,隻要蘇院正一個人來就好了嘛!


    蘇院正很是愁悶,皇上的意思,他再明白不過,隻有慎王不舒服了,皇上才舒服,可是慎王不見人,他又能怎麽辦呢?這次算好的了,前幾次不是連門都沒有讓進?


    唉!蘇院正偷偷歎了口氣,正絞盡腦汁的想著,自己該再說什麽呢?那低垂紋絲不動地帳子忽然動了動,伸出來一隻手。


    那手,白晰如玉,手指修長有形,就這麽突兀的伸在碧藍的帳子下麵,好看得……像假的一樣!


    蘇院正卻不禁神色凜了凜,眼睛緊盯著那隻手一眨不眨,直到那隻手似乎不耐煩地輕動了動,蘇院正才醒悟過來,趕緊上前,半跪在床前,說道:“多謝王爺。”


    蘇院正把了好半天脈息,才輕放開那手,帳子裏還是沒有出聲,那手卻慢慢收了迴去。


    蘇院正還是半跪著,小聲地求道:“還請慎王爺露一露金麵,讓下官看一看,還好診斷病情。”


    帳幔低垂,無人應聲。


    蘇院正迴頭看看陳襄,陳襄努努嘴。


    蘇院正隻好咬了咬牙,又喊一聲:“王爺!”


    床忽然猛地一動,帳子“嘩”的一聲掀開,碧藍帳子映著一張雪白如玉的臉,濃黑的眉下,一雙眼睛冷冷的盯著屋子裏的人。


    蘇院正嚇得另一條腿也一齊跪下了,抖擻著身子不敢出聲,而陳襄,直接就“嗷”的一聲,迅速逃去了外麵。


    然而,慎王爺還真是就這麽露了露臉,床一搖,人便躺迴去了。


    蘇院正趕緊磕頭道:“多謝王爺,下官告退。”


    “慢!”


    帳子裏忽然出聲,蘇院正嚇得張大了嘴,緊張的等著下文。


    卻聽見慎王爺聲音沙啞的說道:“皇帝關心完了侄兒,也該派人看望看望嫂子,若不然,隻怕我父王在天之靈要生氣了。”


    蘇院正到底這麽多年太醫院沒有白呆,從善如流的本事是一流的,趕緊答道:“是。下官正要去呢,皇上也是這麽吩咐的。”


    “那便有勞蘇院正了。”


    “不敢不敢。下官告退。”


    蘇院正擦著汗,腳有些軟的出了懸月軒,卻沒見陳襄的人影在外麵。


    可他卻不能就這麽逃走,找了慎王府裏的下人帶了,去給太妃阮氏瞧了病,才出了慎王府,和早已逃去慎王府外麵的陳襄會合迴宮,一刻也不敢耽誤的去向皇帝交差。


    “迴稟皇上,微臣以為,他,隻怕時日無多了。”蘇院正據實稟報著。


    “你可有仔細診治?”皇帝聞言,端坐榻上的身子又直了直。


    蘇院正卻趕緊又讓自己的腰彎了彎:“迴皇上,微臣十分仔細診治了的。”


    “那,朕的皇嫂,又是如何呢?”


    “憂思憂慮起的因,如今倒也不是大病,隻若是不好生調養著,也是個大症候,自來心病難有心藥醫……”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道:“你說的是,兒子身體不好,做母親的總是擔心的,既是如此,你便好好開些好藥,著人送去慎王府吧,就說,是朕的心意。”


    “微臣遵旨。”


    等蘇院正一走,皇帝拿起榻幾上的一份奏折,看一眼,卻重重丟去了一邊,古板的臉斜扯了扯,自言自語:“如此,立儲的事……便先等一等吧。”


    臨近傍晚,禦醫院便讓人給阮太妃送了好些藥材來,而對衛曦之的病情卻隻字未提,衛曦之冷笑了一聲,偷偷去看望過母親,便徑自去了唐七糖曾經住的院子——恬意院。


    月兒戰戰兢兢的行了禮,便被衛曦之揮揮手趕了下去。


    衛曦之看了看房間,一切,仿佛還是唐七糖在的時候的樣子。


    他慢慢走去那粉色帳子前麵,默默地看了好久,才脫鞋上床,輕輕扯開被子蓋好,將自己高大的身子縮成一團,卻努力空出身前的位置,虛空抱成一個圈。


    他青絲枕發,呢喃如在與人耳語:“糖兒,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你,可會想我……”


    屋子裏靜成寒夜一般,沒人敢上前打擾,衛曦之沉沉睡了過去。


    忽然,他看見一個纖細的人影,在不遠處走過來,慢慢的在視線裏一點一點的長大,清晰起來。


    人影穿了身藍袍子,紮了男子的頂髻,頂髻上兩根藍色帶子飄呀飄的,她便走了過來。


    她似乎也看見了衛曦之,便忽然笑了起來,那大眼睛閃啊閃的,可不就是糖兒的模樣!


    衛曦之激動的坐起來,向她張開雙臂。


    糖兒竟然十分乖巧柔順的靠了過來,她什麽也不說,隻用那雙秋水剪瞳看著他,看得衛曦之心酸無比,一把將她摟在懷裏。


    可是,糖兒的身子忽然就沉了下去。


    衛曦之嚇壞了,他拚命拉著她,可不管衛曦之怎麽用力,她的身子卻拚命的下沉,拚命的消失。


    衛曦之覺得自己慌張極了,他緊緊地抱著她的腰,她卻下沉到了胸口,她拚命拉住她的手,她卻忽然消失了手,衛曦之捧著她的臉,她卻連那雙美麗的眼睛都不見了。


    眼看著最後的幾許青絲,都慢慢幻化為烏有,衛曦之大急,撕心裂肺的唿喊:“糖兒!糖兒!”


    然而,什麽都沒有。


    他猛地睜開眼睛,急切地尋覓,仿佛沒有看見自己眼前的粉色帳子,用盡全力的大聲唿喊:“糖兒……”


    房間的門簾子“嘩”的掀起來,衛曦之渾渾噩噩的,卻也滿懷希望的看了過去。


    然而,心中的那個窈窕人影,卻怎麽也重疊不上此時進來的這個矮小醜陋的身子。


    衛曦之悲傷的閉上眼睛,慢慢躺倒迴床上,隻當沒有看見來人。


    東方無忌卻風風火火的過來,矮小的身子一縱身便也跳上了床。


    衛曦之忽然又坐起來,大聲地喊道:“你不要過來,你不許過來,這是糖兒的床,走開!走!”


    東方無忌不管衛曦之的唿喊,隻管飄身上前要去把他的脈息,衛曦之卻閃躲著,昏昏然之間還執著的抗拒著。


    東方無忌如今身體也大不如前,兩人略過了幾招,他也竟然喘息起來,即便這樣,衛曦之還是不肯理他。


    東方無忌無奈的跳下床,站在旁邊說道:“你這副樣子要到幾時?你不是不相信她死了嗎?你不是要去找她嗎?你起來,去後麵池子裏泡藥浴。”


    衛曦之埋起頭,高大的身軀蜷縮在唐七糖這並不大的床上,就像沒有聽見東方無忌說話一樣。


    東方無忌軟了語氣:“曦兒,你不為自己想,總要為你母妃想,為你那枉死的父王想想,你得趕緊好起來,控製了這毒,才能趕緊處理正事。”


    可衛曦之留給他的,是一個落寞無助的背影。


    東方無忌無奈的看了一會,正想再說什麽,衛曦之倒開口了:“給我一些時間,讓我歇一歇,讓我在有她味道的地方歇一歇,我會去的,為了找她,我會努力讓自己好起來的。”


    “你!沒出息!你怎麽變成這樣了?”這迴答,不是東方無忌想要的,他氣憤地罵道。


    衛曦之背對著他,聲音傳過來,帶著點鼻音,讓人聽著憂傷:“師父,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變成了這樣。沒有糖兒以前,日子沒有念想,不,仇恨便是念想。後來,她來了,我才知道,原來活著,可以這麽快活,可以這麽恣意,每每看著她笑,聽著她說話,哪怕是她罵人,我都覺得日子好鮮活。


    有時候我故意逗她,惹她生氣,變著法子看她折騰,那一天,我便是再累,再心煩,我也覺得滿足。


    可是,她不高興,不願意留下來。


    我,心好痛,我不想她不高興。


    那,隻能我不高興了。


    可如今,我好後悔。若是早知道會如此,我該留下她,怎麽都留下她,即便她一輩子恨我,我也留下她。


    可自來金銀難買早知道,我的心軟,我的遲疑,我的心,都給了她,如今,我什麽都沒有了。


    原本我該和以前一樣的,仇恨便是念想。可是,我忽然覺得了無趣味,仇恨都了無趣味,什麽都了無趣味,你說的那些,都了無趣味。


    我隻想這麽活著,為我娘就這麽活著吧!我不想爭了,爭下天下,天下沒有了糖兒,也無甚意思了。”


    這憂傷,讓聽著的人心裏都酸楚起來,東方無忌看不清神情的臉也沉了沉,卻很快站近了床,大聲罵道:“你住口!你想氣死我嗎?我辛辛苦苦治了你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幫你調理好,你卻說這樣的話!你可知道,你若不好好地治,你連要活著都不易,你還要這個樣子?!”


    “不活便不活了,我才剛做夢,夢見糖兒了,她消失了,不見了,沒有了。”


    “住口!她活著,活的好好的!是!是我!是我不願意你這般沉迷於她,才騙你的!你竟然這般沒出息!算了算了,我算看透了,你在我這裏什麽都沒有學到,就學到了我的癡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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