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七糖的問話,聲音並不算大,卻似乎砸在了東方無忌的身上。


    此時日頭已經西偏了,略帶著些許蒼茫照在東方無忌臉上,他醜陋的臉看不清神情,眼裏卻閃過無法言說的悲涼傷感。


    唐七糖看著他眼神變化,沒敢再出聲刺激他,等待著他自己理清思路,自己卻也思緒萬千起來。


    真是個怪人!說一出、想一出、做一出,什麽怪師父養什麽怪徒弟!但願衛曦之不會像他這樣……


    可是,衛曦之真的是故意放我走的嗎?


    他是放我走,還是又故意整我?


    要不然,他還讓人跟著我做什麽呢?


    可是,如果他不是放我走的,那,我真的走得了嗎?


    夕陽裏,兩個人就這麽對站著發起呆來,隻有東方無忌那匹黑馬在一旁低頭吃著草,時不時抬頭看看四周。


    好久,東方無忌歎了好大一聲氣,說道:“小丫頭,走,等我先找到人再說。快帶路。”


    唐七糖看看他,說道:“不然,我看還是等天黑了吧,我真聽那個女人說,要防著人,你這麽顯眼過去,人家一準逃了的。你都這麽多年找不著的人,難道今日一下子就能找著了?”


    東方無忌眼睛望著那方向,吸了吸鼻子,看不清他神色,卻說道:“好。走,找個地方吃些東西。”


    東方無忌這樣的人,還真是捉摸不定,但也真是高深莫測。


    他前一刻還似乎在傷感裏,下一刻便一把揪了唐七糖翻身上馬,駕著黑馬又跑了一段,在一處小林子裏停了下來,二話不說扔下唐七糖,自己忽然哧溜一下不見了。


    唐七糖正想爬起來逃,卻發現自己動不來。


    唉!我什麽時候能夠有這麽好的功夫呢?那我一定得把你們師徒倆都點死!點死!


    暮色漸漸濃起來,小林子裏略顯昏暗,東方無忌便黑乎乎一團迴來了。


    他一個人在一旁忙乎著,一小會兒,便看他架起了個烤架,點了火,煙火繚繞一陣,便有絲絲肉香彌漫。


    等到他又一把拎了唐七糖過去丟在地上,唐七糖不禁抗議道:“你就不能有點紳士風度?你就不能好好的對我?你這樣,一點也不會讓女人喜歡。”


    “什麽是紳士風度?”


    “就是有點禮貌!對女人好一點,尊重,尊重!懂嗎?”


    “對女人好一點?怎麽好?我都能把命給她了,還不好?”


    “……把命給她?似乎這時代,買個奴仆,也能把命給她吧?難道把命給她的,她都要跟了那男人?”


    “嘶!我怎麽覺得,你說的話,雖然怪了點,還挺有道理呢?小丫頭,是你一個人這麽想,還是所有女人都這樣想?”


    青暗夜色裏,東方無忌隱在鬥篷下的臉幾乎已經看不清了,隻剩那對極小的眼睛,因不遠處的火堆映照,而跳著熊熊的光。


    唐七糖哼了聲,說道:“我怎麽知道別人怎麽想,但女人的心,大概都差不多的吧。”


    東方無忌又不說話了,唐七糖卻餓得撐不住了,說道:“你不是說要給我吃好東西的嗎?你烤了什麽?能吃了嗎?”


    東方無忌不理她也不看她,不知道在想什麽。


    唐七糖便隻管自己去那火架子上看了看,黑乎乎看不清什麽肉,但此時餓了,那肉味聞著還挺香,唐七糖便隻管自己拿下來,慢慢啃起來,嗯,還算美味。


    可等她啃完了,連手指也舔完了,東方無忌還在那裏發愣。


    唐七糖悄悄地左右四顧,小心翼翼的讓自己退後,退後,再退後,一閃身就躲進了林子裏,正想跑,卻感覺嗖的一聲,一個矮小黑影便擋在她麵前。


    唐七糖趕緊說道:“走開,女人也有女人的事,你別擋路。”


    東方無忌倒也幹脆,往旁邊閃了閃說道:“別玩花樣。就你這種小心思,也想在我手裏逃,我又不是我那傻徒弟,你逃得了嗎?快點迴來。”


    唐七糖隻好又走遠一些,真解決了些小問題,懨懨兒又自己迴去了。


    東方無忌不知道在那裏摸出一個罐子,坐在火堆旁一個人往嘴裏灌著。那罐子在火光下有暗光閃過,估計是銀器酒壺之類的東西。


    唐七糖無奈的也在火堆旁坐下,尋思著到底該怎麽逃。


    東方無忌便開口了:“你看見她了吧?她還好吧?她高興嗎?她還說了什麽?”


    唐七糖不想說話,可東方無忌這樣的人,實在不好打發,她隻好隨口說道:“我怎麽知道,我又沒看見她臉。你這麽醜還總是追著她,估計她也好不到哪裏去。”


    “閉嘴!不許這樣說她。她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


    “最美還一天到晚蒙著臉?最美還心如毒蠍差點殺了我?最美還會騙你?切!”


    “你懂什麽!她也是沒有辦法!她也不想的!這世上有多少事是身不由己的!”


    “你懂?那你還恨她做什麽?你還找她做什麽?非要問什麽?你不是應該好好的一邊呆著,為她著想嗎?”唐七糖抬起大眼睛,對上東方無忌的綠豆眼。


    聞言,那綠豆眼似乎緊了緊,竟然語塞:“……我!”


    唐七糖撇撇嘴,不禁認真說道:“東方無忌,我們商量商量,你,放了我吧。


    我雖不知道你和那個夫人之間到底是怎麽迴事,但我聽你講的,我似乎也明白一點,大概就是,你愛她,為她要生要死,為她還變成了這副模樣。


    可這又怎樣呢?世上有些事的確不能勉強,比如感情,啊,愛情!愛情你懂嗎?愛情這個東西吧,它是兩個人相互的,不是你一個人非要這樣那樣!


    我瞧著,你這個夫人不愛你,那你再怎麽做,人家也不會喜歡你,隻會厭惡你。我呢,也一樣。你那徒弟,他,他,他禁錮著我,我不喜歡。所以我就千方百計要逃,就是這樣。


    你放了我吧?行不行?”


    林子裏有片刻靜默,不遠處有迴巢鳥雀在樹頂啾啾的吵鬧,火堆旁的氣氛有些壓抑,等待得人心裏沉悶。


    “愛?愛情?愛情就是放棄自己?這話是你和我那個傻徒弟說的?”東方無忌忽然開口,唐七糖卻聽得心又震了震。


    “我……我是有和他這麽講過。”


    “桀桀桀,笑話!男女之情,講什麽放棄自己?放棄自己,還談什麽得到對方?你就隻能哄哄我那傻徒弟。小丫頭,我並沒有非要強求,她若是真的對我毫無想法,那她躲著我做什麽?她不是應該即便我日日在身旁,都不動心的麽?你,也一樣。我一定要把你送到我徒弟床上,讓他好好的寵著你,我倒要看看,天長日久,你還會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東方無忌,你太不講理了,就因為你這麽想,那個柳細腰才不要你。”


    “講理?心這個東西講什麽理?我想講理啊,可這裏,它不聽我啊!”東方無忌怪聲怪氣的說著話,和黑夜一樣顏色的枯樹枝手搖動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唐七糖氣的說不出話了,東方無忌卻又一把拎過她說:“走吧,天黑了,現在去正好。好好帶路,要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哪裏容唐七糖抗爭,很快她便又被丟在了馬上。


    出了林子,天色果然已經全黑了,黑馬駝著黑鬥篷的東方無忌,和黑衣的唐七糖,很快融在漆黑的夜色裏。


    好不容易逃走了一天一夜,可憐的唐七糖卻又被原封不動帶了迴來,也不知道今晚會發生什麽。唐七糖累得要死,卻還硬撐著讓自己保持冷靜,看能不能有一絲機會讓自己逃脫。


    靠近莊子還很遠,東方無忌便下了馬,將唐七糖拍開穴道,恐嚇著:“小丫頭,你想好了,若是乖乖聽話,我辦好了我的事,我就好好的送你迴去,你若是惹得我不高興了,我就先折了你的手腳,再將你送迴去!”


    唐七糖不出聲,東方無忌也不管她,抓著她運起輕功,便借著夜色,迅速往那農莊靠近。


    然而,農莊裏一絲聲息也無,從外麵看,也沒有燈火。


    東方無忌在牆外聽了半天,不禁迴頭看向唐七糖:“你騙我?裏麵沒人?”


    唐七糖偏頭想了想說:“要麽她們知道你來,已經躲了,要麽,她們……都吃了蒙汗藥在睡覺。”


    “蒙汗藥?你幹的?”東方無忌怪聲音裏很是疑惑。


    “嗯。”


    “桀桀桀,單從這一點看,我還挺喜歡你的。小丫頭,你日後若是跟了我那徒弟,你便也叫我師父吧。”


    “稀罕!哼!”


    “桀桀桀,走!”


    東方無忌笑著,一把拎了她,飛身躍進了牆。


    牆內也無人,漆黑一片,似乎一切還是昨晚模樣。


    東方無忌緊了緊捏著唐七糖的手,唐七糖隻好帶了他往那個巨大房間走。


    輕推開門,有極細微的燈火光從裏麵照出來,卻並沒有聲,隻有一股馥鬱香味撲鼻而來。


    唐七糖隻管往裏去,東方無忌卻警惕的捂住自己口鼻。


    兩人再進去一些,還是沒人影。


    唐七糖大膽的掀開那精致朦朧的帷幔,卻差點絆倒在地,在即將親向地麵時,感覺後頸被東方無忌一把抓了起來。


    借著那淺淡火光一看,地下躺著兩個白衣女子,一動不動。


    東方無忌矮身看了看,再站起來,便不再管唐七糖,隻管大步往帷幔深處走去。


    他迫不及待似的一把掀起那最後的帷幔,燈火光便照了出來,裏麵的情景也跳進唐七糖眼裏。


    隻見布置富麗堂皇的室內,中間一張大床,大床上方用彩幔一點一點繞著,聯結到屋頂上,十分的繽紛好看。


    床上,大紅色錦被華褥,在燈火下閃著暗啞的光,一個白衣女子和衣而臥,半幅裙擺拖在地毯上,頭上白紗覆麵,隱隱的,能看見白紗後雙目緊閉,似乎好夢正酣。


    東方無忌手掀著帳幔,就這麽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燈火將他矮小的身子投射成長長的影子,直鋪陳到唐七糖身邊。


    唐七糖慢慢靠近,她想看一看,到底是什麽樣的女人,那麽心狠手辣,素未謀麵,便要隨意活埋自己,卻又能讓東方無忌這樣性情古怪的人,四處找尋於她,還說為了她受盡苦楚。


    白衣襯著彩床,床上的人分外惹眼。


    床頭的蠟燭所剩不多,蠟淚順著那黃銅的燈盞架子,一點一點滴成了蠟潭,火苗在蠟淚裏搖曳,照得床上的人似乎在輕輕浮動。


    唐七糖鑽過東方無忌掀起帷幔的手,一個箭步到了床前,一把便扯開了那長長的麵紗。


    這,是怎樣的容顏啊!唐七糖怔住了。


    錦被如火,襯得白衣女子肌膚如玉,看不出年紀,或者說她的容顏沒有受年齡的影響;一張鵝蛋臉十分勻稱,勻稱的找不出瑕疵,隻覺得她的臉,連臉龐的線條都無限美好。


    眉如遠山,鼻挺唇秀,左側嘴角,有一顆小小的黑痣,襯著她彎彎翹翹的唇角,無端多了些俏麗。


    此時,她睡著,均勻的唿吸著,那身軀,便十分自然美好的將她勾勒成一個睡美人,山巒起伏,凹凸有致。


    這還真是一個美人,少見的美人,怎麽看怎麽好看的美人啊!


    唐七糖正看得呆呆的,卻感覺自己忽然飛了出去。


    東方無忌一把拎了她脖頸便隨手甩了出去,唐七糖被卷在一幅帷幔裏,隨帷幔一起落下來,滾成一團,不能動了,隻看見東方無忌一步一步正靠去床前,靜靜地看著那女人。


    房間靜得可怕,能聽見那微弱的燭火嘶嘶的燃燒,透過朦朧紗帷,東方無忌的身影似乎一直在發抖。


    他矮小的身影靠在床邊,一身黑衣愈發的難看,黑樹枝般的手伸向女子白玉般的臉,突兀得讓人不忍看見,他卻將手停在那裏,任黑白兩色強烈的對比。


    好久,他的手撫上女子的臉,極小心的動了動,又觸電似的放開。


    再看好久,東方無忌卻雙手緊握成拳,矮小的身子抖動得厲害,忽然“啊”的大叫一聲,狠狠拍出一掌,打在室內的一根柱子上。


    柱子似乎晃了晃,紗幔下的唐七糖並看不真切,卻聽見“嗶剝”之聲慢慢從那柱子頂上傳來。


    很快,屋頂有碎瓦碎磚掉落,柱子搖晃起來,帶動著整個屋子似乎都在搖晃起來,唐七糖不能動不能喊,隻嚇得瞪大了兩隻眼睛,恨不得靈魂能逃出去才好。


    灰塵開始彌漫,大量的瓦塊帶著風掉到下來,蠟燭滅了,微弱的光亮卻隨著屋頂現出的一個窟窿一起進來。


    柱子開始搖擺起來,帶動更多的磚瓦一起掉落,塵土飛揚裏,東方無忌卻兀自站在那沉睡的女子床前一動不動。


    唐七糖心急如焚,眼看著那粗大的柱子要倒下來,屋頂一角坍塌的麵積越來越大,幾乎有碎瓦砸到她了。


    周遭一切混亂而詭異,轟轟然的坍塌世界即將來臨,醜陋的男人卻隻顧著看床上的女人,當那根大柱子傾斜著照唐七糖這邊倒下來時,唐七糖無望的閉上了眼睛。


    卻在下一息裏,感覺身子一輕,整個人似乎離了地。


    睜開眼看,卻見東方無忌抱著那白衣女子,用腳鉤了纏著唐七糖的白紗,縱身從屋頂破洞了躍了出去。


    有碎瓦塊打在唐七糖身上,幾乎和坍塌下來的屋頂擦身而過,堪堪然飛出洞口,身下,已經是柱子倒地的轟隆聲和四揚的塵土。


    飛上屋頂,東方無忌一腳輕勾,便將唐七糖甩在一邊,又隻顧著看他懷中的人。


    巨大的甩力撞得唐七糖渾身疼痛,卻驚訝的發現自己能動了,她小心翼翼的從紗幔裏麵爬出來,趴在屋頂上不敢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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