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晃動,兩個人的聲音,如入無人之境的講話。


    “嗯!辦得好。估計在老妖婆身上呢!找找。”


    “咦?怎麽是這老妖婆睡在榻上?不是應該孫子誰的嗎?這倒好找些!”


    “嗯,你找老妖婆銀票,我去翻包袱。那個小的我看過了,沒銀子,都是老妖婆自己收的。”


    唐七糖聽著兩人在房間走來走去,大聲講話,一點也沒有忌諱,心中不禁疑惑又著急起來,疑惑的是,他們怎麽就不擔心自己和朱檀醒了呢?著急的是,她到底是女子,自己自保還行,可朱檀一個瘸子,要真有什麽事,可難救他!


    卻聽兩人一通翻箱倒櫃,那年輕的聲音興奮的說話了:“大哥!找著了!”


    “在哪裏?有多少?”一陣燈火搖曳,掌櫃的聲音裏也很是興奮。


    “看!荷包!嗯……少說也有三百兩!”紙張唏索的聲音裏,年輕人得意的報告著。


    “就這麽點?不能吧?老妖婆穿得這麽好!會不會在那個小子身上?”


    “那我再去找!”


    話音落,腳步聲便隨之而來,帳幔後一片昏黃燈火移了過來。


    唐七糖自從在水源城,被那個莫名其妙的白衣女子抓著摸過頭頂之後,睡覺就不再脫衣服,她總隱隱覺得,那個白衣女子說不定有一天會突然跳出來一樣,心裏偶爾會擔心。


    此時,她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抓了一把準備在枕頭下的東西,往臉上一糊一貼,便靜等人來。


    燈火晃動著,昏昏黃黃籠罩了小床,一隻手伸進來,很是大膽的直接掀起帳子。


    然而,短暫的默然了一下,旋即就是“啊……!”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叫。


    燈火滅了,腳步聲慌亂的出去。


    那掌櫃的大聲在後麵追問的聲音:“怎麽了?狗蛋?狗蛋!喂!你跑什麽?喂……”


    房間裏又是一片寂靜。


    唐七糖迅速的拿帕子把臉上糊的白粉擦了,把粘在嘴巴上的大紅長舌頭往懷裏藏好,馬上倒身躺好。


    果然,不消片刻,門口又響起了聲音。


    掌櫃的唿唿喘著氣的罵:“你他娘的胡說什麽?這世上哪有鬼?他娘的,老子又沒給他們下砒霜,一點‘夢甜散’能吃出啥子來?老子自己去看,要是啥也沒有,我打死你!”


    年輕的聲音不情不願,委屈的嚅囁:“真的啊,大哥!真的有鬼啊,吊死鬼啊,我不去,大哥……”


    兩人似乎是拉扯著,走近了唐七糖的小床,一隻大手果斷的掀起帳子,力大得連床都晃了晃。


    唐七糖微閉眼,默默醞釀著情緒,隻等要是掌櫃的敢動她,便直接催眠。


    帳子裏有些沉悶,幾乎能聽見掌櫃粗重的唿吸聲,好半天沒有出聲,帳子卻又放了下去。


    隻聽掌櫃的繼續罵著那狗蛋:“臭小子!你自己去看!還白麵長舌頭的吊死鬼!你他娘的是不是也吃了‘夢甜散’了?!趕緊的,要是沒啥東西了,把人丟出去!別讓人知道了!”


    “大,大哥,真,真沒什麽?”狗蛋還在害怕。


    “你他娘招打啊你!有什麽我能不說?快些,天都要亮了!我背那老的,你背這小的!”


    很快,帳子小心翼翼的再次掀開,靜默片刻,年輕的叫狗蛋的那個,不解的‘嘖’了一聲,掀開被子,手遲疑的在唐七糖身前略探了探,就有些害怕的縮了迴去。


    隻聽他迴頭說道:“大哥,沒有,啥銀子也沒有。”


    “嗯!沒有就隻好算了。那你快些!丟去老地方。”


    於是,那狗蛋就遲疑著拉了拉唐七糖的手臂,最終狠了狠心似的,一把拉起唐七糖,背在了背上。


    顛簸的感覺,一路搖搖晃晃。


    唐七糖微張開眼,見四周還是夜色漆黑,前麵一個特別厚重的身影,隨一盞燈籠慢慢前行,仔細看,便知道是那掌櫃的提著燈籠,還背著朱檀,而自己呢,當然在那狗蛋的背上。


    朱檀腿腳那般不方便,唐七糖到底不敢輕舉妄動,隻好不出聲,任人背著,走了好長一段路,到了一處似乎很是冷落的地方。


    背著她的狗蛋,估計年歲也不很大,此時已是很累,唿唿的喘著氣。


    唐七糖都能聞到他的汗味,心中不忿又怒恨,到底沒忍住,悄悄伸手入懷,把長舌頭又拿出來,粘在嘴上,慢慢的轉動著頭探近狗蛋的臉,一點,一點,再一點,直到那特意做的長舌頭垂下,冰冷的舌尖貼上狗蛋的臉頰。


    果然,狗蛋停下了腳步。


    唐七糖感受著他的後背僵硬起來,唿吸急促,喘氣聲大得驚人,心裏暗道:“哼!敢算計我,我嚇死你!”


    狗蛋一點一點的轉頭,和電影慢鏡頭似的,卻在看見那隱約燈火裏的長舌頭時,“嗷!”的一聲,把背上的唐七糖奮力一甩,自己恨不得長出四條腿來,轉眼便逃得不見了蹤影。


    前麵的掌櫃提著燈籠轉身過來,黑夜裏卻什麽也看不真切,隻好壓低聲音疑惑的詢問著:“狗蛋?狗蛋?娘的個死小子!你跑什麽!”


    最終,他也把朱檀放下,嘟囔著說:“呸!死妖婆子!就躺這吧!你他娘的一看也不是啥好人!老子隻拿了你幾個黑心銀子,可別想著迴來找老子要!狗蛋!等等我!”


    掌櫃的說著便也走了,燈籠光很快消失在路盡頭。


    唐七糖被狗蛋摔的還挺痛,揉了半天屁股,才從地上爬起來,趕緊去看朱檀。


    夜色裏,實在看不太清他的臉色,唐七糖拿手指探了探,他唿吸平穩,並沒有什麽異樣。


    唐七糖使勁搖晃著他,又湊到他耳邊喊了幾聲,然而朱檀隻是沉睡。


    唐七糖無奈的坐在他身邊,心中疑惑不已,這就是吃了那“夢甜散”?可是奇怪,為什麽自己沒事呢?難道自己還真的是百毒不侵?


    唐七糖想了半天,也沒有想明白,畢竟這個百毒不侵可不是能隨便試的,要是萬一它對某一種毒“侵了”呢?那自己不是死翹翹?算了!看看先!


    唐七糖努力看了一下周圍的地勢環境,貌似在一處少人走動的河邊樹林子裏,不遠處一條小河在蒼茫夜色下微微閃著白光。


    唐七糖坐了一會兒,心中還是覺得今日這事兒讓人憋屈,她又看了看兀自沉睡的朱檀,幹脆拽著他腿,把他拉進小樹林,讓他躺躺好,自己一個人走了迴去。


    客棧隱在黑夜裏,看起來反而比白天大一些,幾間簡單的房舍影影綽綽,靜悄悄的似乎沒有人聲。


    唐七糖悄無聲息的翻牆進了院子,一點一點的,摸索著往她和朱檀住的那房間過去。


    果然如朱檀所說,這是個雜草叢生的院子,唐七糖腳踩在草裏,能感覺露水打濕了她的腳。


    她摸索到他們住的那個房間窗戶下,腳上便踢到了朱檀的那個寶貝木盒子。


    唐七糖把盒子解下來,遲疑了一會兒,終究抽出那繩子,綁綁好盒子,背在了背上。吵嘴歸吵嘴,朱檀到底還算是她唐七糖的朋友,既然朋友那麽看重的東西,順手幫他拿迴去吧。


    她正想要拉開窗戶進去,卻聽見房間裏傳來一陣哭聲,嗚嗚的,似乎十分傷心。


    唐七糖心下疑惑,將窗戶拉開一條縫,側耳聽了起來,那哭聲邊哭邊說,既恐慌又傷心,似乎在和人分辯,又似乎在和人訴說。


    “嗚嗚……娘……不是這樣的,嗚嗚,可怎麽好,如今鬼找上門來了,嗚嗚……”


    “我沒害人,我沒有,我們就是偷點銀子罷了……嗚嗚……別跟著我!我給你磕頭,我給你賠罪!我再也不敢了……嗚嗚……不敢了!”


    “娘你保佑狗蛋啊!娘!要不是我和大哥欠下了給您治病的銀子,我們不敢的啊!嗚嗚……我們真沒害死人的,沒有的,以後再也不敢了……”


    唐七糖聽了小半天,大致聽明白了,她不禁“嘖”了一聲,心底裏冷笑起來,心說話:“噢!給娘治病欠了債,便可以這樣謀人家錢財了?哼,那若是大家都這樣,這世上還有安穩日子過?看樣子這兩兄弟這樣的壞事沒少做,怎麽的也要小懲大戒一下!”


    唐七糖偷偷的退出去,在客棧外麵利落的走了一圈,觀察了一下風勢地貌,左右房舍的間距,最終又折迴去停在了客棧的左側廂房裏。


    這裏應該是處廚房,此時也安靜沒有人聲,唐七糖摸了摸廚房門上的鎖,又去摸摸窗戶,最終翻窗戶進去,拿了火石和菜油等物出來,先將油倒在了廚房裏麵,再擦亮火石,一把就丟了進去。


    火很快竄起來,因為倒了油,那火一會兒的就燒著了半個廚房。


    唐七糖這才自己退到安全的地方,扯開嗓子喊道:“著火啦!快救火啊!著火啦!”


    安靜的夜裏,她清脆的嗓音很能驚醒人,她可不擔心人家知道,她從進這客棧還沒在人麵前講過話。


    客棧裏亂起來,本沒有幾個人住,唐七糖很快便看見那掌櫃的,從其中一間房裏著急慌忙的跑出來,高聲喊著人幫忙救火,那叫狗蛋的年輕人也跑了出來,火光下映著他還有淚痕的臉,沙啞著嗓子和他那掌櫃大哥講話:“大哥,鬼來了,鬼來報仇了……”


    唐七糖才不管他們哥倆在那邊拉扯打罵還是救火,她看準機會,悄無聲息的鑽進掌櫃的剛才出來的房間,一通亂翻,最終,在床頭摸到了她寄存在朱檀處,用來裝銀票的那個荷包。


    外麵火勢漸高,唐七糖不及細看,抓了荷包上那根熟悉的繩子便潛出了門,趁亂趕緊逃出了客棧。


    周邊的人家也已經得知了消息,好多人都出動了,幫忙救火的救火,看熱鬧的看熱鬧,人影憧憧的。


    唐七糖又迴頭看了一眼,小半個客棧都已經燒著了。


    她不禁拿手擦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冷聲道:“便宜你了!要不是你這房子和人家臨的近,我一定全燒了你的!混蛋!”


    說完,她再不留戀,轉頭往那小河樹林子邊走去,那裏,朱檀還在黑甜一夢呢!


    ~


    而遠在幾百裏外的水源城某處宅子裏,衛曦之黑著一張臉,看著麵前跪著人,心中起伏不定。


    跪著的高壯男子還在分說,衛曦之的眼睛卻不禁越過他,看向虛無,似乎這樣,便能在他的講述裏,看見他的糖兒似的。


    “……一定是那個老婆子!屬下怎麽想都是那個老婆子搗的鬼!屬下隻有那個時候才離開了一會兒的,屬下不敢怠慢的。求旗主恕罪啊。”


    衛曦之靜靜的不說話,心中卻想到第一次見唐七糖時,她打扮成富家公子的樣子,那眼波流轉的俏皮,仿佛還在眼前,如今卻多日不見了。


    她走了,自己才知道,原來自己這麽這麽喜歡她,這麽這麽喜歡她在自己身邊的感覺。


    這無關乎他對她的那點……感覺,那隻有他在她身邊才能感受到的男人的感覺,雖然這個於他也很重要,但他自己知道,那不是最重要的。


    他就是喜歡她的一切。


    一顰一笑,一喜一怒,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他都喜歡。


    她作天作地,上竄下跳,不是罵人就是搗蛋,但他還是喜歡!


    喜歡到如今看不見,他的心就每日裏生疼生疼的,如人時刻在割著一般。


    她的臉常常出來晃在他眼前,他甚至能在睡夢裏聽見她的笑聲。


    他為了她冒險出城,他為了她四處奔波,可是,他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麽不滿,隻要,她能再次出現在他的視線裏,那樣,便好……


    他不止一次問過自己,若是早知道自己這樣依戀她,他是不是還有勇氣放她離開?


    盡管當時他的打算是放長線,釣大魚,最終還是想要將她帶迴來的,但如今這般心境,衛曦之在心底裏後悔極了。


    是的,他後悔了!


    他不該放了她!


    他想:所謂的愛……真不是件好事!


    糖兒,世上真的有你說的那種愛嗎?那種放棄自己的愛?有嗎?


    為了讓你自由,開心,而讓我自己日日這般煎熬、這般思念的那種愛情?真的有嗎?


    為什麽我做不到呢?為什麽我那麽那麽想你呢?為什麽我如此後悔呢?


    糖兒,你怎麽就不能喜歡我一點呢?哪怕一點點,也好……


    衛曦之思緒飄得好遠,這是他最近的常態。


    黑蛟看著這樣的他,不禁深深的皺了皺眉,彎腰到他耳邊,輕聲喚道:“王爺,王爺?屠堂主說完了。您看……”


    衛曦之這才迴過神來,看著腳下高壯的男子,沉默良久,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我要找的人易容成老婆子了?”


    屠堂主,自然就是當日那個被朱檀碰瓷的高狀男人了,他趕緊答道:“迴稟旗主,屬下不是這個意思,屬下是覺得,這個老婆子一定知道他的下落!或者他們是一夥的!屬下問過那店家,說他們兩人是一起來住店的,說是祖孫!”


    “嗤!”


    衛曦之聞言,不禁笑了出來,糖兒,你還真能變啊,一會兒變老婆子,如今又變成人家老婆子的孫子了。


    笑聲突兀,屠堂主不禁抬頭看了一眼,有些驚訝的再望一望旗主旁邊的黑蛟,趕緊又低下了頭,都說旗主性情不明,很少出行,卻為了追查一個小子停留在這裏兩日了,那小子到底是什麽人?


    屠堂主正在忐忑,卻聽衛曦之又問道:“那後來呢?便這麽沒有了蹤影?我來了兩日了,你的人還是沒有追查到?”


    “呃……是!請旗主責罰。屬下們確實……失職!”


    “那你又是怎麽知道,她就是我要找的人的呢?”


    “當日旗中傳過來的信息中說,這人擅賭,屬下不敢怠慢,便親自守在財神莊了,就……就覺得這小子有點像旗主要找的人了。”


    “嗯。辦的不錯。這樣吧,既然你見過一次,那想必再見的話,你一定能認出她的樣子了,傳令各旗,西南一路而去,但凡賭莊賭館,全部買下來,不能買下來的,就給我封了。這次我便不罰你了,等你將功折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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