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還沒有等圍攏著的侍衛們下水,突然,湖裏傳來了一聲突兀的叫聲,“哇哇!”


    唐七糖在水裏奮力撲騰,剛開始根本沒有聽見聲音,可岸上的侍衛們卻聽得清清楚楚的啊,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


    而今晚還是月初,月光並不明亮,隱隱綽綽的隻看見湖裏一個影子在嘩嘩的劃水,眾人正在以為自己聽錯的時候,卻在寂靜的夜裏,又傳來清晰的‘哇哇’兩聲,像極了嬰兒的啼哭聲。


    這次,唐七糖也聽見了。


    她劃水的動作慢了好幾拍,偏著頭,凝神想再細聽,可是,四周又是靜悄悄一片。


    岸上的侍衛卻驚得不知道怎麽辦了,這是嬰兒在哭?哪裏來的嬰兒?會什麽會有嬰兒?


    四周黑乎乎的,一切朦朧而詭異,湖裏麵的劃水聲傳到岸上,也變得有些失真的讓人心生恐懼。


    古人敬畏鬼神,即便身體強壯的侍衛也不例外。有個侍衛低聲說了一句:“那個姑娘是不是已經死了?變,變成嬰孩了?”


    “別胡說!怎麽可能!你沒聽見她還在湖裏劃水嗎?”領頭的侍衛低喝道。


    有人又說道:“那,那是什麽聲音?她,她在水裏生孩子?”


    眾人沉默了,無人應答。


    女人生孩子這事,男人怎麽知道呢?再說了,她可是王爺的女人!


    領頭的侍衛頓時覺得責任太大了,急切地問著人:“去請王爺的人走了幾時了?怎麽還不迴來?”


    正在眾人麵麵相覷之下,湖裏又極清晰的傳來了兩聲‘哇哇,哇哇’。


    侍衛們驚得!無聲的把目光齊齊對準了領頭的人,暗夜裏,領頭的侍衛頭上密密的滲出一層汗,咬咬牙下了命令:“全體下水!將大人小孩撈上來再說!記住,近了人前,閉眼!束手!”


    且不去管侍衛們的情狀,唐七糖在水裏,這次卻聽得清楚。


    她很是歡喜的地喊了一聲:“娃娃!”旋即在嘴巴裏吞進大口水時醒悟過來,自己還在水裏呢。


    唐七糖奮力踩著水,心中的火氣卻越來越大,混蛋衛曦之,連娃娃都一起擄了來!太過分了!當初認識小妖時,自己就不該心軟,應該把他扔進那荒宅子的湖裏和娃娃做伴!現在倒好,輪到自己來和娃娃做伴了。


    水好冷。


    剛才身上那股子跑出來的熱氣,早像丟進水裏的碳一樣,在入水的刹那,已經化為輕煙一縷不見了。


    肚子好餓。


    手臂猶如千斤重,可那處看起來近在咫尺的圍牆,卻像會走路一般,怎麽總是和自己若即若離呢?


    唐七糖連喚娃娃的力氣都沒有,正在努力揮動手臂時,左小腿傳來一陣刺痛。


    完了!腿抽筋了!


    我一定是屬火的,水是我的克星!


    我要死了!我又要死在水裏了!我還會穿越嗎?不要了啊!師父!救我!


    唐七糖努力讓自己不要慌張,可是,在自己無法遏止下沉時,冰涼的水徹底把自己吞沒時,心裏悲涼一片,怒罵著:“衛曦之!都是你害我的!都是你!嗚嗚!我要變成水鬼吃了你!”


    暗沉夜色裏,湖裏水聲一片,眾侍衛快速的靠近唐七糖,卻也眼看著她撲騰著雙手,慢慢沉了下去。


    眾人不敢怠慢,拚命的遊向這個關乎自己命運的女人。


    卻在忽然之間,有幾個倒黴催的侍衛感覺到自己的頭頂被重重踩了一腳,一條白影如鬼魅般在湖上漂移,迅捷的第一個到達那即將沒頂的女子身邊。


    水花濺花了眾人的頭臉,將本就模糊的視線徹底掩蓋,等他們擦了把臉上的水在努力張望時,正好聽見慎王爺焦急的唿喚聲:“糖兒!糖兒!醒醒!別怕!我在!傻瓜!你這是有多傻啊!”


    衛曦之白皙的臉閃在黑乎乎的湖麵上,緊抱著已然昏迷的唐七糖,拚命的劃向岸邊。


    湖裏的侍衛頭領總算認清了形勢,趕緊稟報著:“王爺!才剛屬下們還聽見嬰兒哭聲來著,是不是唐姑娘在湖中生下孩子了?如今這樣,隻怕那孩子……王爺,要撈嗎?”


    衛曦之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這麽的慌張無助。


    糖兒,我隻是嚇嚇你的!盡管我真的真的想試試身為男人的感覺,可是糖兒,我……如果你真的不願意,我又怎麽會強迫你?!


    是我錯了!**蒙了我的眼!我承認!我想要你!


    可是,我現在才知道,比起**,比起我想與命運抗爭的希冀,就在此刻,它們一文不值!


    糖兒,你不要有事!隻要你好好的,我答應你,我不碰你!我不吃你!我什麽都答應你!


    糖兒,隻要你沒事,我願意放棄我的希望,放棄我的**,哪怕從此再也沒有了想望。


    衛曦之心中急得什麽許諾都做了,卻突然聽見這侍衛的稟報,猛然迴頭,水珠子冰冷的甩了侍衛首領一臉。


    他一張臉扭曲著,黑夜裏聲音冷厲如箭:“蠢貨!誰告訴你她懷孕了?哪裏來的孩子?!就算真生了孩子,如今也先給本王救活她再說!她要是死了,本王要你們所有人陪葬!快些,去請東方先生!快!”


    生死關頭啊!侍衛首領連臉上的水都不敢擦一把,黑衣手臂快速的劃成了蝶,拚命的向岸上遊去。


    已快五更天了,慎王府主殿卻燈火通明。


    所有從人低頭彎腰,無聲的忙碌著。


    熱水,毛巾,藥材,火爐……不管是什麽,隻要和救人搭得上邊的,全部被拿來,放置在王爺寢殿的外間廂房裏備著,隻等裏麵的人傳喚需要,馬上送進去。


    八個渾身濕透的侍衛,直直跪在銀安殿的廊下,冷得發抖,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寢殿裏,唐七糖身上蓋著床大紅錦緞的被子,隻露出一張蒼白的巴掌小臉,靜靜地躺在衛曦之那張黑漆螺鈿大榻上,無聲無息。


    月兒跪在她頭後側,緊緊埋著頭,動作輕得不能再輕的擦著她的頭發,卻還是因為離衛曦之太近,手微微發著抖。


    衛曦之一臉寒霜,頭發滴著水,淺白色的外袍貼著他修長的身材,腳下一灘水的麵積越來越大,他卻眼睛隻盯著榻旁的東方無忌,一動不動。


    東方無忌醜陋而恐怖的臉映在明亮的燈火下,竟也有著凝重的表情,他緊扣了唐七糖的腕脈,豆大的眼睛閃來閃去。


    好一陣,他放了手,迴頭看見衛曦之的樣子,怒道:“你看看你!像什麽樣子!還不快去換衣服!她又沒有死,你要是想知道病情,先去換了衣服我再告訴你!”


    衛曦之眼睛盯著他看了好一陣,最終風一般的離去了。


    屋角的七頭燈齊刷刷的往一個方向晃了晃,那火焰才又慢慢跳動迴來。


    才一會兒工夫,衛曦之就裹著一件幹淨夾袍進來了,頭發還滴著水,邊扣扣子,邊衝東方無忌說道:“說。”


    東方無忌搖了搖頭,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最終還是說道:“她身子無大礙,不過這個時節,溺水著寒是肯定的!晚些時候定然會發熱的!小心看護著,能闖過去就好了。倒是她體內的那股神秘外力,卻又開始若隱若現了!真是好生奇怪!”


    “她沒事就好!我來看護她。”


    東方無忌剛一說完,衛曦之就如釋重負的唿出口長氣,撩袍坐到榻側,緊鎖著雙眉,眼睛隻看唐七糖,連看也不看東方無忌一下。


    東方無忌無法理解的小眼睛擠來擠去,最終也隻有綠豆大,他生氣地拉了衛曦之一把,說道:“喂!小子,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師父?半夜三更把我叫了來,連聲謝都沒有說!你翅膀硬了啊你!”


    衛曦之還是沒有看他,一把扯開他拉住自己衣袖的手,不耐的說:“好了,師父,別鬧了!我心煩著呢!等她好了,我定然好好謝您,您要什麽給您什麽!您老快歇息去吧!”


    “哎呀!你個臭小子!你,你,你!那個誰!你,你先出去!出去!”東方無忌矮小的身子跳到榻旁的一張椅子上,衝月兒喊著話,把月兒嚇得一屁股坐在地,又連滾帶爬的逃了出去。


    屋子裏隻剩他們師徒倆人了,東方無忌又從椅子上跳到了榻上,一下子坐在了唐七糖的大紅被子上。


    對上衛曦之很不認同的目光,東方無忌枯樹枝般的手直指到衛曦之臉上:“小子!你要氣死我啊!你看看我,好好看看我!我這副模樣,就是拜女人所賜!女人就是女人,喜歡些也罷了,可你若深陷其中,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我不想你這樣!臭小子!你不想報仇了?你不想你的大事了?啊?”


    衛曦之的目光卻從他的手指頭上移開,緊緊盯著他的身下,很不客氣地說道:“師父!你怎麽能坐在這裏呢?萬一壓到了糖兒怎麽辦?你看你,皮膚這麽粗,會勾壞被子的!糖兒醒來會不高興的!快起來快起來!坐一邊去!”


    “你你你,你!”


    東方無忌隨著他的視線看了自己一眼,氣得抖動著手指,醜陋的臉漲紅著,哇哇大叫:“哎呀呀!沒救了!哎呀呀!壞事了!你怎麽變成這樣了?你,你,你那不動聲色的冷酷呢?你殺人不眨眼的氣魄呢?衛曦之,你這是要我再將你丟進狼洞裏磨練嗎?啊?”


    衛曦之皺著眉,更不高興了:“你小聲點行不行!糖兒病著呢!”


    “啊!你要氣死我了!”


    東方無忌再也受不了了,飛身而起,黑色矮小的身軀在明亮的燈火裏幻化出無數殘影,毫不留情的掌風扇向衛曦之。


    衛曦之這才不得不身形迅速的往後飄動,努力躲避著東方無忌的攻擊。


    房間雖大,卻在倆人這樣的攻守之間,風聲唿唿的,氣勁影響了空氣,燈影跳動著,無數影子隱隱綽綽的紛亂起來。


    衛曦之趕緊求饒:“好了,師父,我錯了!別打了!您辛苦了!多謝您!您該歇息去了!”


    又過了幾招,東方無忌才氣哼哼的收了手,昂著那顆醜陋的頭顱又罵:“總算你還有良心!”


    可惜他話音才落,衛曦之又說道:“好了,好了!您說的我都知道了!您要教訓我,改日我們找一僻靜之所好好過招,此時可不行啊!會傷著糖兒的!”


    東方無忌愣住,他使勁兒掙大那雙因為燒傷而極小的眼睛,張著皮肉外翻的嘴,無語的發現,衛曦之看也不看他,隻管在唐七糖身邊坐下,小心翼翼的覆手於那小丫頭的額,無限愛憐。


    東方無忌在屋子裏又站了好久,衛曦之都沒有迴頭看他一下。


    最終,東方無忌隻好歎了一聲,背著手離開了。


    天色,一點一點的亮起來,窗外開始有鳥雀撲楞翅膀的聲音,在外麵伺候的下人的驅趕下,啾啾叫著遠離了。


    屋裏的燈光已經沒有作用,可王爺沒有吩咐,沒有人敢進來清理。


    唐七糖的臉色開始發紅,時不時溢出低低的呻吟聲。


    衛曦之手探了探她的額,緊皺著眉頭,默默換上一塊冰涼的帕子,輕輕地歎一口氣。


    小東西的臉紅撲撲的,嘴唇也紅紅的,她那雙如秋水湧動的眸子如今緊緊閉著,眉間微蹙,唿吸又重又熱,真是讓人心疼啊!


    糖兒,是我不好!讓你受苦了!我恨不得替你病著才好!


    衛曦之默默地看著她,心裏卻比她更加煎熬。


    陽光已經照了小半間屋子,初春的潮潤氣息,絲絲縷縷的隨陽光透進來,照在榻的臨窗小半邊,鮮活溫暖。


    唐七糖卻開始在那細巧的大紅繡百蝠枕頭上輕輕晃動著頭,說起了胡話:


    “師父!救我!……不要!他們都欺負我……嗚嗚……我想你了……糖兒沒闖禍……”


    “衛曦之!我恨你!你……混蛋!”


    “好冷……好冷……我不怕……我會逃出去的……”


    她的一頭青絲垂在榻下,隨著她的晃動搖擺著,懸空著,無助著;她潛意識的蜷縮著身體,緊緊抱著自己,有時,她把牙齒咬得咯咯響;有時,她又伸出粉嫩的小手,不知想抓什麽東西,卻最終拉住了衛曦之伸過去的手,緊抱了哭泣。


    這一切,把衛曦之看的心痛難言。


    他幹脆緊抱了她在懷裏,一遍一遍的撫著她的背,深深地懺悔:“糖兒!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我嚇著你了!是,你最乖,你沒闖禍,你最勇敢,你……會逃出去的……一定會的……”


    屋外,從人們站了好幾排,黑蛟為難的握著拳,分別打發走廚房的人,太妃那裏派來問候的人,安排著可靠的侍衛,偷偷目送偶爾來探看的東方無忌。


    最終,還是皺著眉頭進來稟報:“王爺,都過了午時了,就算您自己不用膳,唐姑娘也不能不用一些啊,東方師傅讓人煎了你的藥……”


    “唐姑娘的藥呢?”衛曦之緊抱著懷裏的人,留給黑蛟的,隻是個頹喪失落的黯然背影。


    “有,有,也好了!屬下一起拿過來?”


    “好!拿過來。”


    黑蛟趕緊出去,親自從下人手裏接了東西拎進來,先拿了一碗藥遞給衛曦之說道:“王爺自己先喝了吧!東方師傅配的驅寒藥。王爺若是病倒了,怎麽照顧唐姑娘呢?”


    “……對!拿來我喝。”


    黑蛟看這招管用,趕緊又說:“王爺先去用些膳食吧,吃飽了才有力氣照顧唐姑娘,屬下讓月兒進來伺候唐姑娘?”


    “不!我自己來。”衛曦之一口氣把他的藥喝了,卻迴道。


    “額,這,王爺……會喂藥?”


    “這是什麽話!我喝了這麽多年的藥,我還不會喂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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