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些人能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出異類,也許是因為本能相似的緣故吧。”


    雲清生得貌美,作為父親的雲戚自然也是好看的。


    明明是上了年紀的,偏偏雙眸似水,卻是帶著淡淡的冰冷,似乎是能看破一切。


    身著深藍色的長袍,上麵鑲著複雜華美的金色花紋,淺繡桃花,款式雅致,繡紋精美絕倫。


    唇邊帶著意思習慣性的笑容,卻不張揚。


    雲戚看著眼前戴著白玉麵具的少女,沉吟了一會兒,忽的開口。


    “你就是現在的雲灼吧?”


    奉祁慢悠悠的將自己的腦袋抬了起來,一言不發,隻是看著雲戚的眼神裏多了一席其他的東西。


    似乎早就知道會有人來殺自己,雲戚便是做好了覺悟。


    他站了起來,雙手背在身後,淡淡的說道:“地下城讓你來的?”


    奉祁倒是有些意外,沒有想到雲戚什麽都知道。


    終於,奉祁有了一點反應,她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


    四目相對,那種感覺就像是獵人即將結束獵物的生命時,久拿屠刀的手突然開始發顫。


    也許是對生命最後的感動吧。


    雲戚笑了笑,很是鎮靜,似乎站在眼前手拿利刃的人隻是一個經久不見的故人。


    雲戚似乎是透過奉祁的臉看見了過往,不由得失聲笑了笑。


    “當初為了保證雲家的生意可以風生水起,我便是去找了地下城,而我將付出的代價便是雲清。


    萬事通說雲清天資聰穎,若是為地下城做事的話,地下城會給雲家取之不盡的庇護,我答應了。


    隻是最後我還是沒能忍心將自己的孩子送到那樣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去,所幸萬事通並沒有為難我。


    他說我若是願意,自己還是可以繼續留在雲家,將雲清也留在我的身側。


    隻是萬事通說地下城所做的一切都是需要索取代價的,他說要用我的命來償還。


    因此這些年我也沒有躲藏,隻是沒有想到來的人是你……”


    看著雲戚眼中難得流露出來的滄桑,奉祁微微頷首,“那麽我就要動手了……”


    雲戚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嘴角邊還是帶著淡淡的笑意,坦然赴死。


    “可還記得我剛才說的話?總有一些人總能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出異類,那你覺得你還能裝多久?”


    奉祁沒有說話,隻是抬腳走近了幾步。


    雲戚沒有逃避的意思,隻是還在不停的說道:“讓你拿起刀的理由呢?讓你拿起刀的原因究竟是什麽呢?”


    這一次奉祁難得的開口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迴答。


    “可能是為了……生存吧。”


    自己沒能拿起刀的話,那自己的性命就會被人拿起。


    “對了,能替我照顧雲清麽?他身為兄長,肩上扛起了太多的東西,他娘也是一個不省心的……”


    說著說著雲戚竟然是笑了起來了,眼角的笑意還夾雜著幾絲的苦澀與不舍。


    奉祁站在原地愣了一下,隨即便是收迴了自己的利刃,閃著寒光的利刃重新迴到刀鞘。


    奉祁不緊不慢的從自己的懷中逃出一粒藥丸,“你會死去,但是不會那麽痛。”


    雲戚笑了笑,隨即便是接過藥丸,問都沒有問一句便是吞咽下肚。


    奉祁抬眸隻是看了一眼,“但是你會死得很慢,慢到你知道自己的死亡。”


    但是雲戚顯然是毫無畏懼的,反倒是輕鬆地擺了擺手,“地下城有你這樣心軟的人也是難得。”


    按照奉祁的習慣,她是要親眼看著人在自己的麵前死去的。


    她幹脆在雲戚的身側坐下,慢慢的等著藥效發作。


    “我實在是沒有想到,最後看著我走完這一生的會是一個素未謀麵的小丫頭,嗬,倒也是不錯的。


    迴顧我這草莽的一生,也算得上是心安理得了。年輕時走上歧路落草為寇,擼來現在的夫人。”


    似乎是想到了以前,他的臉上笑意是越發的明顯了。


    “這個陳家丫頭也算得上是個奇女子,被我帶走非但沒有害怕,反倒是將整個山寨腦得雞犬不寧。


    後來官府清繳山匪,我也是被抓入大牢,我以為我死定了,隻是對不起我大哥和阿母。


    所幸阿母還有大哥照顧,我倒是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牽掛。


    誰知道這個陳家丫頭硬是說我也是被脅迫的,還散盡家財,我這才苟活於世。


    陳家丫頭也就是現在我的夫人,她隨時刁蠻任性了些,但是本性不壞,隻是以後啊,怕是沒有人會繼續慣著她了。”


    屋外的大雨漸漸的停歇了,隻剩下難聞的腥臭味。


    這一場大雨似乎並沒有將這一片天洗刷幹淨。


    他的臉色開始漸漸泛起黑色,唇色也是漸漸的蒼白了起來。


    但是臉上的笑意卻是尚未消減……


    很快,雲戚在一邊敘說著自己的過往,一邊便是漸漸斷了聲息。


    奉祁最後探了探雲戚的鼻息,確認雲戚真的死去之後,才慢慢的離去了。


    空蕩蕩的大街上燭火都有些恍惚,大片的樹葉掉落,美麗而又古遠,像是在沉睡。


    沈池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奉祁的身側,就像是鬼魅一般,他的蹤跡向來都是捉摸不透的。


    奉祁也想過沈池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就像是黑夜裏顫動的修羅,無處不在。


    “奉祁,你有沒有感受過絕望?應該是沒有的,因為有人不敢讓你絕望。但是你一直都是孤零零的活在世上,真的感覺不到孤獨嗎?”


    沈池搖頭而笑,滿臉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他侃侃而談,“奉祁,你沒有感覺到絕望,是因為你絕望後會完完全全變成另外一副樣子。”


    他說的話總是堅定有力的,就像麵對的奉祁是自己最忠誠的聽眾。


    “可是總有一天你會絕望的,因為你一無所有,對於這個世間,你好像多餘的,沒有人會真正的需要你。”


    “他們給你的愛,就像是一種施舍,是從盛滿了的飯碗裏撥弄出來的米粒。”


    他的聲音嘶啞冷酷,腳邊的水坑被他踩起一朵朵的水花,此刻的沈池好像是一個瘋子。


    奉祁一直沒有說話,但是也難免覺得沈池實在是有些聒噪了。


    她轉身便是準備離去,卻是被沈池攔下。


    他展開雙手攔在奉祁的跟前,肆意的笑。


    “這世間沒有真正愛你的人,唯一愛你的隻有修羅,奉祁,你是不是怕了?”


    這一刻,沈池好像是世間最忘我的戲子,在出演一場屬於他的戲劇,全世間的悲哀都融於他的瘋癲之中。


    他明明是看著奉祁的,但是奉祁卻是覺得他的目光越過了自己。


    他似乎是在質問整個蒼白的世間。


    奉祁呆呆地看著魔怔的沈池,這個家夥不一直都是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麽?


    他的氣場分明是無視世間一切規則,無視一切強者的,這樣的人根本無需悲傷。


    是的,奉祁突然間明白了。


    這裏最為悲傷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這個雙眼猩紅的男子。


    沈池的出現也不是因為想要挑釁自己,隻是因為他有怒潮一般的悲傷需要傾訴。


    突然沈池朝著奉祁衝了過來,奉祁下意識的便是展開了自己的雙臂,像是要擁抱。


    沈池衝過來的時候,那副樣子就像是一個委屈的孩童一般。


    沈池是一身的酒味,但是在大雨衝刷過後,便是消散了許多,若不是現在的靠近,奉祁也是聞不到的。


    他的衣服是潮濕的,似乎是剛剛淋了一場大雨,身體滿是寒意。


    也不知道現在沈池的意識是否還是清楚的,他死死的摟住奉祁的腰肢。


    “奉祁,你害怕死亡嗎?有人曾經說過,死亡隻是一場長眠。”


    可是沈池的手卻是慢慢的下移,很快便是摸到了奉祁腰間的刀鞘,下一刻,便是推開奉祁,一把抽出了逐月。


    隻是還沒有等到沈池後退幾步,奉祁便是眼疾手快的反手扣住了沈池的手腕。


    隻不過是微微用勁,便是將逐月奪了迴來。


    她提著長劍站在街頭,冷冷的看著身前有些搖擺的沈池。


    隻要沈池再上前一步,那麽自己絕對會毫不留情的刺穿他的心髒。


    雖說是地下城的人,但是自己才不會管那麽多,隻管殺了便是。


    正這樣想著的時候,天邊的黑雲便是大塊大塊的推了過來,轟隆隆的雷聲響起。


    在閃電落下的時候,沈池張開自己的雙臂,開始仰頭肆意的享受接踵而至的大雨。


    一場雨剛剛平息,另一場大雨便是開始再一次的洗刷這片土地。


    在刺耳的雷聲之中,沈池似乎還說了些什麽的,但是奉祁並沒有聽見。


    原本奉祁打算一走了之的,反正地下城的人無處不在,隻要沈池不死便是了。


    可是看著在大雨中瘋癲的沈池,奉祁還是起了惻隱之心。


    像他這樣的人,究竟會因為什麽事兒而這般失態呢?


    天色逐漸破曉,困意忽的竄出,奉祁有些心交力瘁的在軟榻上躺下。


    院子裏很是安靜,安靜到聽不到一點兒的聲音,就像是自己被扔進了深不見底的狂潮裏。


    自己的周圍都是軟綿綿的潮水,他們肆意的席卷著全身的困意。


    可是奉祁並沒有熟睡,隻是閉上眸子開始休息,外界的一切聲音她都是如此的敏感。


    “咚咚咚——”


    是房門被輕輕扣響的聲音,外麵是雲清幾乎是有些顫抖的聲音。


    “阿灼,可是起來了?”


    明明不過一夜,但是雲清的聲音就像是過去了許久了一般,是那麽的的久遠,帶著些滄桑。


    他重重的依靠在了屋外的牆壁上,雙眸有些猩紅,也許知道雲灼還未睡醒,便是自顧自的喃喃自語。


    他說阿灼,此後自己便是沒有阿爹了。


    他說阿灼,原來失去一個人是那麽的的痛苦。


    他說阿灼,世間怎麽會有毒辣之人要對一個商人下此狠手?


    他說阿灼,為什麽那個曾經耀武揚威的阿爹不會高唿救命,哪怕是一聲也好……


    他說……


    奉祁依靠在牆壁上身子卻是無力的往下滑,支撐著自己的東西似乎突然之間不見了。


    就像是任人操控的木偶突然掙斷了一條線,似乎無傷大雅,但是木偶卻是不似之前那般。


    她聽見過親者對逝者的哀嚎,對自己殘忍的指責,但是她從未放在心上。


    有的人活著,有的人就要死去,無可厚非。


    雲清的悲傷是那麽大,明明自己什麽都看不見,隻能聽見雲清的喃喃自語。


    但是自己也受到了震撼,那種肆意的悲哀似乎就要越過重重阻礙,將自己給吞沒了。


    屋外的聲音漸漸的微弱下去了,這個強大的兄長一夜之間又成為了那個孩子。


    奉祁不緊不慢的換好衣物,推開有些沉重的屋門,隻覺得自己的虎口有些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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