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這樣,雅晴小姐。”詹嫂垂下隼一樣細小的眼睛,垮著風幹色的表情,垂手靜靜地等著。


    深秋的陽光像金粉,一片一片地灑在倪雅晴乳凝的粉白的臉上;花園裏照著暖陽溫暖的花族,也泛著耀目的金秋色的光彩,煞似倪雅晴點了金色眼彩。


    “沒想到我哥會對芙蓉做出那麽過分的事!”她垂下戴著濃密睫毛的眼瞼。“你放心,詹嫂,倪家的少奶奶非芙蓉莫屬,我不會讓我哥胡來的。我爸那邊,我會跟他說去,讓他早點決定我哥跟芙蓉的事,絕不會讓別人有機可乘。”


    “那就拜托雅晴小姐了。”詹嫂點點頭,肅了肅臉。停頓了一下,清清嗓子,上身微微向前傾說:“其實,呃,不止是這件事……不止是這樣,那個人她——她對少爺——總之,雅晴小姐,你有空要多多到家裏來走動走動,多陪著少爺,免得那個人藉機騷擾少爺。”


    “怎麽迴事?詹嫂?你說清楚!”倪雅晴驀地變了臉色,金黃色的眼彩因為偏光的關係,陰暗起來。


    “呃……”詹嫂支吾一會,呐呐地欲言又止,磨得倪雅晴粉凝的臉愈陰愈沉,才偷覷一眼她的臉色,說道:“也許是我太多心,但是,這種事還是留心點好。我曾不止一次撞見那個人糾纏少爺,還看見過她從少爺房間那個方向出現。我告訴過她,不能太隨便的,但她還是……總之,雅晴小姐,你要留意她一些。”


    陽光溫燙了一些的關係,倪雅晴溫柔粉凝的表情,不自禁地起了扭曲。她勉強扯了一下嘴角,牽強地擠出一個微笑,笑容僵硬地說:“我懂了。謝謝你,詹嫂。”她站起來。“沒事了,你先迴去吧!晚點我會過去看看芙蓉。”


    “那我就先告辭了。”


    詹嫂帶著任務已了似的幾乎察覺不出的隱在向下垮的皺紋下的笑容,伸手擋了下臉,撥開陽光金秋色的光簾,直著背慢慢地退遠。


    倪雅晴留在嘴角的笑容則慢慢變僵變硬,終到爆發出一聲喧喝。


    “給我備車!”她朝屋裏大叫,怒氣衝衝地往外走。


    她太小看那個蕭卡門了,而對她疏於提防,照詹嫂這麽說,她在必要先發製人,讓對方知難而退,不敢存非分之想。


    她幾乎跟在詹嫂後一步就到了唐家。詹嫂一下計程車,她的車子便隨著開進院落裏。


    “雅晴小姐。”詹嫂快步迎向她。


    “芙蓉在吧?”倪雅晴問,邊問邊走進屋裏。


    詹嫂不動聲色地點頭。“小姐在樓上,我去叫她。”


    “先別忙!”倪雅晴舉手阻止。“我想先見見她——她在吧?我在這裏等她,麻煩你去請她下來。”


    即使是在情緒微恙的煩擾下,倪雅晴的措辭依然維持著相當的優雅,不忘淑女的教養身段。


    她優雅地坐著,顯得很沉著冷靜。


    不一會,卡門蕭由樓上下來。倪雅晴站起來麵對著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重新將她打量,把她先前對她遺忘忽略的漠視地帶重新綴補起來。而這麽仔細一楂,她發現她不該對卡門蕭太掉以輕心。


    “你找我?”卡門蕭直直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冷漠疏離。


    “天氣很不錯,出去院子走走好嗎?”倪雅晴優雅地微笑,先朝屋子外去。


    屋外到處灑滿金色的光粉,像似塵埃在飛揚,走到哪裏,都沾染上一身金色的光點粉末;一不小心,整個人就被光線侵蝕掉。


    “聽說,你跟我哥很不錯,卡門小姐。”倪雅晴拐彎又抹角,臉朝著前方,迂迴地說道。


    卡門蕭眯著眼,眺望遠方,不去迴答,等著她把話說得更清楚。


    倪雅晴看她一眼,接著說道:“卡門小姐,也許你不知道我哥跟芙蓉的事。他們兩個才貌相當,家世也相當,而且又門當戶對,我們兩家早就有默契,也許不久以後,他們就會結婚。”她停了一下,試探地看著卡門蕭,見她沒什麽反應,臉色一凜,繼續又說道:“這件事,我想你大概知道——這也難怪,我哥那個人就是這樣,總是不把話說清楚,亂給那些女人期待。我爸對他放縱慣了,他也任性慣了,所以以前就為了這件事惹了不少麻煩。”


    說罷,再停頓了一下。卡門蕭還是沒反應,等著她說得更清楚。依她的直覺,事情不會這麽簡單;如果她猜的沒錯,倪雅晴絕不會隻為了唐芙蓉——還有更重要的“主題”尚未說出來。


    “雖然我哥太任性胡為,但那些女人也著實太沒有自知之明了。她們想攀龍附鳳,卻不會先掂掂自己的身份。我們倪家是不可能讓那種身份懸殊的女人進門的。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必須講門當戶對,條件、家世太懸殊的對象,根本不可能考慮。我哥也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不管他在外頭怎麽任性胡來,他絕不會把那些女人帶迴家裏,他很清楚他自己的身份,遊戲歸遊戲,絕不會把婚姻和遊戲的對象弄混。”


    這些話,句句都藏著暗示;暗示她不配進倪家的門,倪日升隻是在跟她玩玩遊戲。卡門蕭迴頭望著倪雅晴,逆光挺直著,要笑不笑說:“謝謝你的提醒,我會注意的。今晚跟倪日升約會前,我會先掂掂自己的斤量,看自己夠不夠份量跟他一起在豪華飯店頂樓吃晚飯。”語帶挑釁與諷刺,將倪雅晴對她的貶抑反擊迴去。


    “你以為我哥真的會愛上你嗎?”倪雅晴柔著聲,始終保持著浮麵的教養。“就算他一時被你迷惑,但你應該有自知之明才對。在極端的情形下產生的愛情,是無法持久的。你們身份相差那麽懸殊,我哥是不會對你認真的;隻有芙蓉才是他真正的對象。”


    “你已經說過了,不必再重複。”卡門蕭不耐煩地蹙著眉。“你要說的就這些嗎?沒事的話,恕我不再奉陪了。”


    “等等!”倪雅晴叫住她。


    她站住,等著。心裏清楚接下的才是倪雅晴真正要說的。


    “不僅是我哥,荷西也是有這種自覺,他們絕不會對他們身份相差太懸殊的女人認真。”倪雅晴側逆著光,抬抬下巴,神情高傲得像女王。“所以我勸你不必白費心機,就算你再怎麽接近荷西也沒有用,他不會理睬你。我們下個月底就要訂婚了,訂了婚,我就會搬進來。這段期間,希望你不要去騷擾他。”


    原來,倪雅晴是來警告她的!卡門蕭不發一言地瞪著倪雅晴粉凝的臉,心中一團火,慢慢在燃燒。


    她早該想到,倪雅晴找她該跟唐荷西有關。現在她明白了,她是先發製人的,要她不可接近唐荷西。她先讓她明白她跟她之間身份地位的差距,然後要她自慚形穢、卑微退卻,連一根手指都不能沾上唐荷西。


    她以為她是誰?憑什麽以那種頤指氣使的驕氣對她下令?卡門蕭心中燃燒的火,亂舞出了陰詭的惡焰。


    她本來是不打算招惹唐荷西的,不僅是因為他太難對付,也由於她一開始就本能地在迴避。但現在,她改變主意了。


    當然她不會去喜歡唐荷西,也不會傻到去冀望他會有什麽友善的迴應。事實上,招惹唐荷西是很危險的,但她不管那麽多了。


    她就不想信倪雅晴和唐荷西兩個人之間愛得多牢多堅固。她要挑起他們之間的齬齟,為破壞而破壞,讓倪雅晴發怒生氣不愉快;她要他們之間起猜疑嫉妒,鬧口角生意氣,吵鬧埋怨不休,婚訂得不愉快。


    這是倪雅晴自作自受,是她先來挑惹她的。


    她要竭盡所能地阻礙和惡意破壞,那是愛情間反動的最基本行為,可盡管卑鄙和不擇手段。


    “你放心,我不會沒事騷擾他的。”她揚臉一笑,逆光下被光線侵蝕透明的臉上,稍泄著叛逆的況味。


    入夜時下了雨,雨後新晴,給涼涼的夜帶來薄荷冷清淒。地上還是濕的,吸進肺裏的空氣也帶著絲絲清冷,冬初的微抹寒意,正悄悄在侵襲。


    卡門蕭下意識地縮縮肩膀,躲避撲麵的寒氣。倪日升眼光始終落在她身上,沒忽略她這下意識的舉止,脫掉外套披在她身上。


    車子就停在路旁,司機已經開了車門等著。


    “來!”倪日升小心翼翼的,舉止溫柔地扶著卡門蕭。


    車內非常的寬敞,兩排舒適的座位對向隔開。司機與後側的座位是隔絕的,隔了一層厚厚的玻璃與黑色簾幕。


    卡門蕭將處套揭下,遞還給倪日升。倪日升卻不去接,眼眸底下閃著奇怪地神氣瞧著她,唇嘴帶笑,意味深長。


    “怎麽了?”卡門蕭勾起淺淺的笑紋。


    倪日升略略搖了搖頭,發出低低的讚歎。“不管怎麽看你,由哪個角度看,你都那樣吸引人,使人著迷。”


    吞下了誘餌的魚,沉陷在迷情裏,容易意亂情迷。


    卡門蕭又是淺淺一笑。那笑,表示得意與勝利。


    “我有樣東西給你。”倪日升比個手勢,由懷裏掏出一個錦絨的長形飾盒。“打開來看看。”


    裏頭是條雞心型鑲金的鑽石項煉。


    卡門蕭疑惑地看著他,又望望鑽石項煉。


    倪日升一派貴公子瀟灑的笑臉,低視著她。“戴起來看好不好看!特別為你挑選的。”給她一個慫恿的眼神。


    卡門蕭將頭一側,嬌俏的,臉一撇,對他笑起來。拿起項煉遞給他說:“你替我戴上。”


    這是初級手段的勾引,但效果通常出奇的好。


    倪日升輕輕撩開她頸間鬆卷的發絲,替她將項煉戴上,手指輕微地撫過她涼冷瓷器白的頸子,順勢低吻了她臉頰。這美麗的氣氛、迷情的氛圍,令他陷入深深的著迷。


    “卡門,隻要你在我身邊,我什麽都願意給你!”他低聲傾吐,慕名難禁。


    “如果,我要的是‘名分’呢?”卡門蕭淡淡地說道。


    倪日升沉默未語。


    “為難了?因為那是必須給唐芙蓉的?”她心裏冷笑一聲。


    氣氛又沉默一會。倪日升抿抿嘴,半晌才說道:“那是由我父親作主的,我不能違背。”


    “法律事務所的事,就不怕違背你父親的意思,怎麽關係你一生這麽重要的事,你反而不能違背了?”


    “你不曉得……”倪日升皺皺眉,企圖解釋。“卡門,有很多事,我實在是身不由己。家父有家父的考慮,我是倪家的繼承人,無法像一般人一樣隨心所欲,必須時時厭抑我自己。其實這件事我也很無奈,不管我情不情願,都必須遵從家父的決定……”


    “你是要告訴我,必須要門當戶對的,才能跟你匹配?”卡門蕭神態冷極了,反而生豔;豔極了,反而凝笑出來。卻笑得好不冷淡,說:“娶一個家世相當的妻子,才能裝飾門麵,才能配得上你倪家的高牆深宅?反正正室隻是娶來裝飾供奉,情婦則可隨你挑,所以你不能、也不會違背你父親的意思,是不是?”


    “卡門……?”倪日升眉頭皺得更緊。


    卡門蕭揮了揮手,突然轉過臉來。“你要當你的情婦,是不是?除了那個頭銜,你什麽都給我——”


    倪日升目光緊鎖著她,心事那麽明白,盡在不言中。


    “我保證,我會好好地對你的。你應該知道,我多麽希望你一直在我身邊——”


    “別說了。”卡門蕭凝眉打斷他。


    “卡門……”倪日升不放棄。


    “別再說了。這種事總該讓我考慮吧?”卡門蕭阻止他再繼續說下去,伸手敲了敲隔板的玻璃。“停車——”


    車子停在路邊。她解下鑽石項煉遞還給他。


    “你不必送我了,我自己迴去。”


    倪日升搖頭又把項煉遞給她。


    她嬌氣地張大眼睛說:“這麽貴重的東西,你將它送我,如果我不答應當你的情婦那怎麽辦?”


    “別這麽說。我等你的好消息!”倪日升睇著她一笑,傾身過來親她的臉頰。


    “投資是嗎?”叫她為榮華富貴迷惑?!他就對她那麽有把握?


    她漾開嬌媚的臉,波眼對他勾了勾。


    屬於風的女子,變幻莫測。她是不對任何人作承諾的。


    車子析尾燈消溺在遠處的夜色中後,天空開始飄起了雨。細細的、毛毛的,陰濕人心頭一陣寒意。


    卡門蕭抬頭無奈地望望黑黑的天空,縮縮頸肩,微微地起顫。前方一家寧謐的咖啡館,靜靜流瀉出溫暖昏黃的燈光,她稍為猶豫,舉步想過去,那門推開,唐荷西竟由裏頭走出來。


    她下意識地顰眉蹙額起來。


    唐荷西也在同時看見了她,她掉頭過去不理他,裝作沒看見,快步穿過馬路。紅燈正亮著,橫向的車行喇叭聲叭叭作響,此起彼落,險險將她給撞上。


    唐荷西怔愣住了,本能地衝上前去,追上她,將她拖迴人行道。狠狠地說:“你給我過來!”


    卡門蕭倔強地抵抗,仍抵不過他蠻橫的力量。


    “你不要命了嗎?”唐荷西惡聲惡氣。“在我趕走你之前,你最好給我好好地活著!別給唐家添麻煩!”


    “不勞你擔心。在我死之前,我自然會好好活著!”卡門蕭不客氣地頂他一句。


    冷雨絲絲,罩得兩人發上、臉上、身上一層薄薄的水氣,手一沾便如霧似的化開。


    “你在這裏做什麽?”唐荷西隻要見到卡門蕭,總是習慣性地皺眉,帶著冷冰的態度。


    卡門蕭拍拍身上沾露的雨絲。反問:“你又在這裏做什麽?”


    唐荷西自是不答。“是我在問你。說!”全然命令的口氣。


    他是憎厭她的,這憎厭牢牢縛住他,擊在他心底成為擺脫不掉的情結。


    兩三家店外,便是一家知名的婚紗禮服攝影廣場,大大的招牌高高掛展著,白亮澄清的霓虹,盛耀著奪目的光焰。


    卡門蕭抿嘴惡意一笑,如果她沒猜錯……她靠近唐荷西,笑吟吟的,雙手軟軟掛在他的肩頭上,在他頸後交纏。


    “我要吻你了!如果你討厭我,你就說,我會停止……”


    話沒說完,她就將臉湊向他,親吻住他的唇。


    很適巧的,一個窈窕優雅的身影,由那家婚紗攝影廣場出來,出現在她的眼角餘光中。


    “你做什麽?!”唐荷西冷冷地推開她,洞穿她的伎倆。“不要跟我玩這種無聊的把戲,我不是倪日升,不會呆呆地被你耍弄!”


    卡門蕭眼波一轉,嬌臉一笑,百媚橫生,又近乎挑逗靠向唐荷西,笑覷著他背後的倪雅晴。


    唐荷西再次憎厭地推開她。


    “這是怎麽迴事?荷西,你——”倪雅晴不明所以,羞怒的質問,又仇恨地敵視卡門蕭。


    “沒什麽。走吧!”唐荷西厭惡為這種事作解釋,轉身要走。倪雅晴卻不動,粉臉優雅柔美的線條微微扭曲起皺他劍眉蹙皺,射出森冷的眸光。


    見倪雅晴仇恨猜忌的模樣,卡門蕭愉快極了,火上添油,笑得十足惡質開心說:“你沒看到嗎?倪小姐?我們在親吻——就是這麽一迴事。”


    唐荷西森冷的眸光泌出幽寒,立刻明白她的用意。


    “你給我住口。”他臉上凝霜,以一種豹類的低吼聲威脅卡門蕭。“我知道你在玩什麽把戲。沒用的!收起你那些齷齪的伎倆,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沒關係,我不會在乎,因為我喜歡你。”卡門蕭漾出最柔情的笑臉,甜美純真。


    但那卻讓唐荷西冰冷的眼神更為凍結。他知道她的詭計,知道她蓄意製造事端。


    “雅晴,走吧!”他摟著倪雅晴,對卡門蕭相應不理。


    倪雅晴也明白卡門蕭的用意。她告訴自己別去受她挑撥,但卡門蕭對唐荷西的挑逗,發生得那麽真實,屬於女人第六感的敏感多疑,她還是忍不住懷疑猜忌,覺得不放心,內心忐忑不安。


    望著唐荷西與倪雅晴相偕的身影,卡門蕭帶點邪佞狡然地撇撇嘴。她不急,這才剛開始。也許她破壞不了什麽,但她就是不讓他們過得太順利愉快。


    絕不!她伸足踢開腳下一顆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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