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過去在封魔殿裏發生的事情,胖道人是知道的。


    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和自己沒有了關係。


    也不是假裝不知道就等同於未曾有什麽牽扯。


    封魔殿的弊端從一開始就已經凸顯了出來,而發現弊端的人並沒有修正它的打算。


    沒錯。


    不聞不問,有時候也是幫兇。


    作為監天司中負責量刑之人,胖道人自然是明白那些被抓進來的人究竟去往何處。


    但是他並沒有去管這件事情。


    因為在他的量刑之中,犯了這個刑罰的人的確應該承擔這樣的後果。


    至於那個人究竟是否罪有應得,那不是他應該去考慮的事情。


    所以。


    在那本靈器書卷對方記錄裏邊存在那些蒙冤者的名字。


    而作為負責修正卷宗的實行方,其中的記錄卻可以被修改。


    肅妖部以洗冤平反為由,又將卷宗大肆修改。


    這些事情,他如何不知道?


    但就算知道又能怎麽樣呢?


    身為三大司幽之一,他固然已經執掌了足夠的權力,在他的背後也有龐大的家族勢力。


    也正因為如此,他走的每一步、做的每個動作,都舉步維艱。


    這不是向朝堂說一句‘自己的同僚顛倒是非’就能結束的。


    “我……我……”


    胖道人坐在地上,言語都變得有些錯亂。


    另一邊的陸鶴舒沉默不語,雖然他沒有像胖道人那樣產生如此激烈的情緒波動。


    但這件事情他也是知情者之一。


    關於自己曾經的那位同僚。


    上一任肅妖部司幽苦煉的為人,對方在暗地裏做的那些事情,他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刑魔部的胖道人,胖道友。


    你的律法,可是為了天下人的律法?


    你的道,可是天下人的道?


    你的心裏……可還裝著天下人?”


    姬軒站起身,一步步朝著胖道人走去,看著麵色越發慘白的他,伸出一隻手。


    他將重心落在了胖道人的身上,而不是趁勢再打擊一下陸鶴舒。


    這也不是他的目的。


    畢竟對於他來說,將監天司折騰一番也不是他所願。


    他也沒有通過這件事情讓自己的父王身份拔高的念頭。


    “需要我扶你嗎?


    接下來我們要去封魔殿一趟,不知道司幽大人可還有力氣一道同行?


    哦,對了。


    我忽然想起來了,進入封魔殿似乎需要三位司幽首肯,原來那裏不是什麽隨便進去的地方啊。


    你看我這記性。”


    胖道人踉踉蹌蹌地起身,一言不發。


    他也的確沒什麽好說的了。


    事到如今,多說一句都是沒有意義的。


    姬軒從來都不是在與他們爭辯。


    而是在陳述事實。


    若姬軒隻是一介尋常人,他們還可能作出反駁。


    但現在他們根本沒有資格去駁斥。


    因為那把劍還放在桌上。


    而那把劍,可以定他們的生死。


    “依據大人的意思。


    這次的事情元兇,便是那些留在封魔殿的魂魄搞的鬼?


    可封魔殿固若金湯,那些魂魄就算生前有再強大的力量,都不可能離開那裏去犯下這些罪行。


    大人您說的那些事情暫且放到一邊,單論這一可能性就是極低的。”


    最終還是陸鶴舒將話題轉迴了剛才正要討論的事情上來。


    胖道人重新坐迴了自己的位置,擦了擦並不存在的汗水。


    剛才姬軒的氣勢仿佛真的要把他給結果了一樣。


    姬軒負手在房間裏來迴走動,接著道。


    “封魔殿本身的確固若金湯。


    而且我也相信你們。


    拋開上一任肅妖部司幽的事情不談,你們的確做到了沒有讓任何東西從封魔殿裏逃出去。


    要不然。


    現在和你們說話的就不是我了。”


    “那既然如此——”


    “接下來的話,我們不妨路上邊走邊說?”


    一行人正起身。


    那一隻候在邊上的捕快也開始收拾東西。


    但他的動作卻被姬軒攔下。


    “這位道友,不若我們同去?”


    “啊?


    大人,您就別開玩笑了。


    您和司幽大人的事情,關我這小人物什麽事情啊?”


    對方麵色瞬間慘白,被嚇得不輕。


    可姬軒卻執意攥著他的手腕。


    “這位道友,我觀你是一個可塑之才。


    所以有心提拔你一下。


    不知道友願不願意費心和我們同去?”


    “大人,您針對這麽一個小捕快做什麽?”


    此時陸鶴舒走來解圍。


    他對於姬軒反常的舉動也有些意外。


    而姬軒卻是淡笑著說道。


    “我與這位小捕快有過一麵之緣。


    對他有些好感。


    正巧他現在也是無事,倒不如隨我們一起去封魔殿長長見識。


    唯有讓他知道裏麵關了些什麽,他才明白自己應當守護什麽。


    司幽大人不這麽覺得嗎?”


    這位被拽住的小捕快,正是與姬軒有過聯係的那位捕快。


    雖說一開始根本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但因為對方那一係列迥異的舉動,給姬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原本姬軒以為此人是朝堂帝君派來監工的。


    可現在看來。


    此人的的確確就是監天司的修士。


    韋洪。


    一個很普通的名字。


    從氣息上判斷,有觀山形意境的修為,和大部分在燕寧居住的生靈差不多。


    能進入監天司工作,大部分原因都多虧了他有一個好父親。


    他父親也是一位監天司的捕快,但因為某一次事故因公殉職,讓他這個有些本事的孩子有機會參加監天司修士的選拔。


    雖說隻是給了他一個機會,但他也不負眾望地通過了選拔,成為了一名合格的捕快。


    這些是姬軒讓雪兒查到的線索。


    所以今天他專門讓監天司傳話,讓此人負責相關的事宜。


    “大人好意小人……小人感激不盡!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提攜,嘿嘿……


    大人您能時刻記得小人,當真是小人一生的福分!”


    聽見姬軒這番話後,韋洪迅速雙膝跪地,給姬軒連連叩首。


    想必他也沒想到自己能攀上高枝。


    在極短的時間內,就達成了許多人百年都不一定擁有的目標。


    畢竟天知道那位區區逍遙王的子嗣,居然可以真的有魚蛟化龍的那一天。


    想必有了今天的事情。


    日後他在監天司的地位定會水漲船高了吧。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走吧?”


    “是,大人!”


    “路上我們再聊聊,關於那些魂魄的事情。


    生靈死亡之後,魂魄未能進入輪迴,反倒是被束縛在封魔殿中。


    不提這件事情本身是否有違天道倫常,根據封魔殿內名錄記載,那些人都被關在了同一處空間裏。”


    “大人,被關在同一處空間……有什麽問題嗎?”


    “這就要牽扯到魂魄的秘密了。


    尤其是那些已經修煉出元神的修士。


    沒關係。


    到封魔殿還有一段距離,我們可以慢慢聊。”


    ……


    「因為那天晚到家了一會兒,沒有人證明我的清白。」


    「我真的是撿到的那個東西。」


    「不是我幹的。」


    「別打……唔!」


    思念交織在一起。


    縱然失去了意識。


    自我已經消磨殆盡。


    但存在的痕跡,並不是能夠如此輕易地磨滅的。


    就如同在荒野中的無名屍體一般,就算無人知曉,隻能孤單地隨著時間腐朽,最終化為天地的一部分。


    可天地會記得它。


    會記得曾經有那麽一個人存在過。


    哪怕無人親曆過天地的記憶。


    「好疼!」


    「啊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是被冤枉的,我是無罪的!」


    「你們說過的,隻要我承認,就可以活下來的!」


    那一天。


    聽見了這些呢喃。


    感受到了屬於這些存在過得痕跡。


    並且發自內心地同情了那些曾經視為生靈存在之物。


    在悲哀與痛苦的盡頭。


    下定了決心。


    然後基於這些痕跡,做出了迴答。


    而其結果便是。


    「死亡。」


    「還是死亡。」


    「無一例外地沒有一個存活下來。」


    「來到了這裏,就絕無離開的可能。


    這裏不需要公平。


    因為無人傾聽過去,也無人思考未來。


    身處於此地,便意味著磨滅,從身體到魂魄的消亡。


    當來到這裏的時候,我便是如此被告知的。」


    「不甘。


    委屈。


    痛苦。


    就連這些情緒也最終化為了癲狂。


    但癲狂之後,也隻能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存在消散。」


    「首先是體內的靈氣停滯。


    然後元神漸漸地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


    在清醒的狀態下,看著自己的身軀漸漸地腐朽、化為齏粉。


    隨後。


    和那些後來者一樣。


    和那些先至者一樣。


    元神開始潰散。


    思考趨於停止。


    直到最後……」


    ……


    “你說……這是報應?”


    陸鶴舒驚駭地看著姬軒。


    他覺得這少年一定是瘋了。


    覺得讓這少年去當撫劍官的靈帝也瘋了。


    當然,這些他並沒有說出來,而麵對他的質疑,姬軒隻是迴以淺笑,並且點了點頭。


    彼時。


    晶瑩的藍色宮殿打開了大門。


    幽邃的螺旋漩渦之中,不知通往何處。


    此處已經是監天司地下,囚禁禁忌之物、罪人的牢籠,已然在他們麵前佇立,仿佛亙古恆在一般,佇立在這偌大的地底空間內部。


    封魔殿。


    這已經是姬軒第三次來這裏了。


    作為一個監天司的無關者,他的遭遇可以說是前無古人了。


    “死者想要給自己的枉死求一個公道。


    當這個公道生者無法給予的時候,祂們就會自己尋求那份公道。


    在知曉了祂們訴求之後,我當然不會去阻止。


    就和你們過去所做的那樣,我也隻是盡了自己的責任……不,或許應該說,這不是我的職責範圍內的事情。


    所以我認可、讚同祂們的複仇。


    現在仍舊陷入沉睡的那些人,都是和這些枉死之人有直接或間接關係的。


    這些人應當受苦。


    為自己犯下的罪行承擔後果。


    而若是他們本身已經無法承擔後果,譬如已經死亡了,那麽他們的後人就會承擔相同的後果。


    而且這些死物的思考迴路有些別具一格,可不是簡單的找一個人複仇了事。”


    “哦?”


    陸鶴舒皺了皺眉。


    若非那把天子劍還被姬軒拿在手裏,他現在就已經要開始仗著自己的修為去脅迫姬軒給個說法了。


    “上一任肅妖部司幽,叫苦煉,是吧?”


    “那又如何?”


    “他的真名叫什麽?”


    陸鶴舒與胖道人紛紛眉頭一皺。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沒有說話。


    倒是姬向陽毫無顧忌地道。


    “姬嚳,上一任肅妖部司幽名為姬嚳。


    其為皇族。


    乃是恭殊王同父異母的兄弟。”


    “姬向陽,你——”


    陸鶴舒麵色一變,正要斥責。


    卻聽姬軒冷笑道。


    “就算他不說,我也早就知道了。


    司幽大人,還請不要忘記了,現在我並不是在問你們事情,而是在陳述。


    你們心裏所有的秘密,對我而言都不是什麽秘密。”


    說話間,姬軒已經一步穿過了螺旋的門戶。


    一股靈壓旋即從四麵八方撲麵而來。


    一行五人下一刻就已經出現在一條狹長的懸空甬道上。


    修為最低的韋洪一個踉蹌,差點趴在地上。


    麵對其餘四道目光,他尷尬地笑了笑。


    “姬嚳做了那麽多事情,又是通過什麽方法將這些壓下去的呢?


    按道理,一個人若是翻了那麽多錯誤,總不會一直一手遮天吧?


    你們說呢?”


    “這……”


    陸鶴舒與胖道人麵麵相覷。


    他們現在隻能盯著姬軒,一句話也不敢說。


    “因為他的背後還有鍾家。


    作為儒門大家,若是出麵的話,關於姬嚳的負麵言論想必都能夠得到解決的吧?


    畢竟那可是鍾家。


    你們覺得呢?”


    這一迴,胖道人額頭上是真的冒出冷汗了。


    可他現在已經沒有精力去擦汗了。


    一行人並沒有停留,在陸鶴舒的操控下,很快就來到了當初被設定為關押那些枉死之人的空間裏邊。


    進入其中的瞬間,一股冰寒之意撲麵而來。


    當姬軒一行人出現在這處空間裏的時候,卻是那韋洪第一個驚唿一聲。


    “怎麽……怎麽會什麽都沒有?”


    “什麽都沒有?”


    “怎麽可能,記錄不會出錯的,這裏就是當初關押那些人的空間。


    可是為什麽一點——不,不對,這裏有字,你們快看!”


    充斥著淡藍色光輝的空間。


    隻剩下虛無與孤寂的地方。


    在比玄冰還要堅硬的地麵上,赫然被某種利器雕刻了一些字跡。


    就在眾人即將走到那處字跡邊上看個究竟的時候。


    眼前空無一物的虛空中,突然映現出一道渾圓的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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