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三日,還是五日六日到達娑羅國邊境,顏心已經記不太清了,也不知道自己在馬車上睡了多久,感覺昏昏沉沉的。


    從邊境再往裏到禹城,令人耳目一新的異域風情越發濃鬱。那顏色多彩的圓頂房屋,支撐著屋簷的雪白粗壯的柱子,是顏心從未見過的新奇模樣,來往行人的衣著比昔日見過的仙鶴樓老板娘瀾月那身更多花樣,布料卻更少。女子毫不忌諱地露出肚臍,男子也有裸著上身單穿一件開衫馬褂的。


    見狀顏心麵色紅了紅,放下馬車窗簾,眼觀鼻鼻觀心地正襟危坐。


    “今日在客棧歇一晚,明早繼續趕路。”殷恪一直背靠著馬車壁,對異國風情似乎半點興趣也無,說話也是言簡意賅,隻看向顏心的時候,眼神柔和了一些。


    顏心努了努嘴,乖乖答道:“嗯。”透過被風掀起的馬車簾子看見外麵熱鬧的街市,心裏癢癢地,她又小心翼翼地瞄了殷恪一眼。


    自從這人問過她成親的事兒,她就總是無法控製地感覺到拘束和尷尬。


    殷恪沒有迴視她,大拇指摩挲著劍柄,似乎在閉目養神。


    耳膜中充斥著街道熙攘的聲音。半晌,他稍稍揚起唇角道:“等會兒換身衣服,出去逛逛。”


    “好的。”顏心裝作鎮定地點了點頭。


    仿佛想借機玩個過癮的並不是她自己。


    預定好的落腳處在麗舍酒樓,是一座紅色的高樓,站立在繁華的街道拐角。


    兩人此行隻帶了一個隨從,趕車引路拎行李,全是這一人包辦。顏心之前從沒見過這人,是個生麵孔,殷恪說他叫朱裏,上個月教內選拔.出來的輕功高手。


    殷恪擅長隱匿和暗殺,朱裏負責關鍵時刻帶著顏心逃命,可以預見配合起來該是多麽好。


    如果再加上傅雲熹那以一當百的身手,就更完美無缺了。顏心想。


    “三位客官,請問有預定嗎?”頭頂擰著一圈白布巾子的店小二摸著後腦勺迎上來。


    這扮相讓顏心覺得挺親切,說話也是。娑羅國語言和大慶朝很相似,隻是個別字音的差異。


    殷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朱裏,後者從袖口中掏出一塊刻著花紋的黑色木牌,店小二定睛一看,身子一個哆嗦,瞬間眼冒精光:“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三位快請!上房已備好,可需要點什麽吃食?”


    殷恪麵色冷凝地動了動唇,“不用。”


    三人再次從酒樓出來時,已經換上了較為保守的當地服裝。顏心對上衣衣擺處垂下的銀色亮片很是感興趣,邊走邊撥弄著,發出叮當叮當的響聲。殷恪側過頭看去,唇角不禁上揚。


    一旁的朱裏識趣地又落後了兩步。


    “心兒,看那邊。”越往前走人群越擁擠,殷恪攬住顏心的肩膀,將她帶到一個小攤販前停下。


    闖江湖時見過的寶貝挺多,殷恪一眼便從這些玉飾的成色上瞧出定不是尋常貨色。


    娑羅國的玉飾大都雕刻著在大慶從未見過的花紋,顏心一下子便被左上角的那把玉梳吸引住了目光,拿過來捏在手裏,隻比手掌稍長一些,冰涼的感覺讓她覺得無由熟悉。


    殷恪不太明顯地笑了笑,“喜歡這個?”


    顏心沒有迴答,表情怔怔地摩挲著細密的梳齒。


    “老板,這個多少銀子?”殷恪自顧自地問道。


    攤販老板捋著胡須道:“這是由一整塊上好翠玉打造出的翠玉梳,玉色完美,通體無瑕疵,我看公子是個明白人,也不糊弄您了,一口價,五十兩。”


    “不,我不想要這個。”顏心拽了拽殷恪的袖子,“殷哥哥,我們去前麵吧,那個好像很好吃。”說著,她手指指向斜對麵的小攤販,一個光頭老爺爺腳踩著不知名的機械,手裏的木棒一圈圈旋轉,串著白色的棉花團越滾越大。


    一旁的小孩正舉著一團棉花往嘴裏喂,那模樣可享受了。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顏心著實不敢相信還有如此模樣的食物。


    當然如果此刻顏棠在旁邊,定會一臉嗤之以鼻地對她說:這算啥,姐還見過更稀奇的呢。


    真不知道顏棠腦子裏成天裝的都是些什麽。


    “這叫棉花糖,是娑羅國特產的零食。”殷恪摸了摸顏心的腦袋,示意身後的朱裏付錢,“若知道你喜歡這些,我便早帶你來玩了。從南郡到娑羅倒也方便。”


    顏心撇了撇嘴道:“得坐三天馬車呢,再好玩我也不愛常來了。”


    殷恪揚了揚唇,不作言語。倒是朱裏整理好了錢袋望過來,笑道:“小顏姑娘真睡糊塗了,哪裏是三天,分明就是六——”


    “朱裏。”殷恪打斷他,“前麵有賣椰子的,去買一個來。”


    “哦,好。”朱裏沒意識到絲毫不妥,笑容憨厚地朝殷恪抱了抱拳,抬腿朝椰子攤走去。


    顏心想開口問點什麽,卻被殷恪揉了揉頭堵迴去,“南郡雖挨著娑羅國,可椰汁還是這裏的好喝,一會兒嚐嚐,若你喜歡的話,咱們迴程的時候帶些迴去。”


    明顯是不打算解釋,顏心便也識趣地閉了嘴。


    這人對她向來關愛得無微不至,可有些事情,她明白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


    比如她的推脫拒絕,和他不想言明的話。


    幾乎把禹城街市上的稀奇玩意兒都觀賞把玩了個遍,也嚐了幾樣當地有名的特色菜,顏心才意猶未盡地隨殷恪迴到麗舍酒樓。


    房間的浴桶裏已經放好了洗澡水,顏心拒絕了酒樓裏仆婢的幫忙,鎖上門獨自走到屏風後。


    一身的疲憊,在泡進飄著玫瑰花瓣的熱水裏的那一刻,漸漸消散。淡淡的花香味鑽入鼻腔,伴著氤氳的水汽,仿佛嚐到了朦朧的香甜。


    顏心屈起雪白的小臂,看著被水泡得泛紅的掌心,有些發怔。


    握著那把玉梳時的異樣感覺又一次湧上心頭。


    雖然很像,卻又不是記憶中的那種感覺,因此她最後阻止了殷恪買下那把玉梳。


    顏心長長歎了一口氣,低下頭沉入水中。


    她所遺忘那些記憶裏,究竟都有些什麽?最近一連串的直覺,讓她越來越無法再騙自己說,那些絲毫不重要了。


    ***


    次日東方既白,殷恪一行人便離開了麗舍酒樓,自西南方駛出禹城。


    天氣晴好,到了正午氣溫陡升,幸而身在山林中,有大樹遮陰。可即便如此,顏心還是熱得臉頰泛紅,不斷用手帕擦拭著臉上細密的汗珠。


    “就地歇息片刻。”殷恪對朱裏道。


    朱裏得令立刻叫停了馬。


    殷恪讓顏心乖乖呆著別動,拿起水壺去溪邊接水。迴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塊浸濕的毛巾。


    “溪水很涼,擦擦會舒服很多。”殷恪把濕毛巾遞給顏心,擰開壺蓋,“喝點兒水吧。”


    顏心捧著水壺咕嚕了一大口,然後將臉蛋埋進冰涼的毛巾裏,舒服得喟歎了好幾秒。


    “真涼快。”她戀戀不舍地把毛巾挪開一點,隻露出一雙眼睛,“殷哥哥,咱們還得走多久啊?”


    “約莫幾日路程吧。”殷恪看了一眼林子深處,卻隻給了她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顏心嘟了嘟嘴,殷恪便揉著她腦袋道:“路上是挺乏味的,也沒什麽可消磨時間,你若困了便睡。”


    話音剛落,本來精神抖擻的顏心居然打了個哈欠。


    “討厭,怎麽你一說就困。”


    殷恪彎唇一笑,“想必是趕路太累,這日頭又叫人懶洋洋的,睡吧。”


    顏心用毛巾蓋著臉,背靠在軟墊上,少傾殷恪再喊她,已是沒有迴應了。


    殷恪坐近了些,收起毛巾,伸手輕輕撫摸著顏心如白瓷般泛著淺淺紅暈的臉頰,閉了閉眼,一聲輕歎。


    “朱裏,繼續趕路吧。”


    ***


    孟長淮將顧宛珠安頓在京郊別院之後,才從匆匆趕到的密探口中得知顏心被殷恪帶往娑羅國赫拉馬伊山的消息。


    偏偏顧宛珠由於長途跋涉疲憊不已,時隔多年再到京都又有輕微水土不服的症狀,他眼下實在不能放心。


    “這樣吧,”他對屬下道,“你去黎府請黎少夫人來一趟王府,然後即刻趕往娑羅國,務必找到她,本王抵達之後與你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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