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的陰雨連綿之後,天色終於放了晴,顏心百無聊賴地歪在太陽底下嗑瓜子,靈秀架了個木梯爬到圍牆上坐著,雙腿吊在牆外,叫守門的弟子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最後隻好聽之任之了,隻是每隔一會兒便要警惕地瞄她一眼,生怕她一個激動便跳出院子去。


    果真是奴婢隨主子,前段時間跟著顏心,原本謹小慎微的靈秀性子也皮了許多。倒是顏心,自從被殷恪困在這小小一方宅院,整日裏就像隻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來。


    桌上的瓜子吃完,她便揉了揉眉心道:“我進去睡會兒。”


    “才醒了一個多時辰,怎的又要睡?”靈秀爬下梯子跑過來,倒了杯水咕嚕下去,“姑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顏心搖了搖頭,“不是。”她看了一眼門口那兩個背影冷酷的劍宗弟子,眸色又是一暗,“就是沒勁兒,煩得很。”


    其實,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在煩什麽,隻是偶爾,有點擔心那個人恢複得怎麽樣罷了。而她如今被禁足,去不了醫宗,一想及便更是一陣無名煩躁。


    最近學了幾樣新菜式,也不知道以後,是否還有機會做給他吃……


    “姑娘,你是不是可想出去了?”靈秀一邊收拾著瓜子殼兒,一邊偏過頭看顏心,明知故問,“你知道你這般模樣,像什麽麽?”


    顏心收迴呆愣愣望向院外的目光,睨她一眼,微微張口,“嗯?”


    “望,夫,石。”靈秀將笤帚放到一邊,擦了擦手掌,咧嘴笑開了。


    “瞎說什麽……”這話莫名讓顏心感到一陣怪異,不知為何心底慌了一慌,為了掩飾,她站起身轉過去,“我睡一覺,午膳時再喊我。”


    靈秀笑了笑,“好。”


    顏心輕輕歎了一聲,便抬腳往屋裏走。


    剛走了兩步,卻聽見門口兩名劍宗弟子異口同聲地喚道:“顏師——”


    顏師姐?顏棠?


    顏心的腳步頓住。


    同時,隻聽得“啪”、“啪”兩聲,兩名劍宗弟子的聲音戛然而止。


    顏心轉過頭一看,隻見那兩個倒黴鬼的嘴巴已經被膠條封住,而許久沒來過鬆風穀的顏棠,正靠著圍牆氣喘籲籲。


    顏心神色一喜,忙跑過去,“姐,你來啦!”


    顏棠緊緊皺著眉,左顧右盼一圈,食指豎在一雙嘟起的櫻紅色嘴唇前,用口型悄悄告訴她:“小點兒聲。”


    顏心聞言亦望了一眼四周,卻半點風吹草動都沒發現,不禁疑惑,“怎麽啦?”


    確定周遭安全之後,顏棠朝她擺手,拍了拍胸脯,走到桌子邊倒了杯水灌下,才清了清嗓子,用正常的語調慢慢解釋,“我幫師父送藥來給毒宗宗主,偷懶嘛,抄了後山近道,結果經過風後亭的時候傅雲熹那廝正在裏麵和肖師叔喝酒,嚇得我立馬溜了,還好你最近被禁足,這院子附近人少,先容我躲一躲。”


    “姐……”顏心滿頭黑線,“怎麽我被禁足到你這兒就成好事兒了?親姐?”


    顏棠笑了笑,忒豪爽地揉了揉顏心的腦袋,“殷教主禁足你自然有他的原因,沒少你吃喝,也沒虐待你,我擔心什麽?”


    說起顏心這位姐,可是毒王那老妖怪的關門弟子,雖不屬於歸墟教中之人,但毒王與毒宗宗主情同手足,平素來往得多,因此歸墟教弟子也都稱顏棠一聲師姐。


    顏棠這話聽起來頭頭是道,顏心竟無言以對,一旁的靈秀聞之掩口直笑。


    “哎,我就在你這兒呆到天黑,再去毒宗,免得半路上碰到那姓傅的,麻煩。”顏棠悠悠閑閑地躺到了顏心剛坐過的躺椅上,眯了眼一臉享受,“瓜子兒還有麽?”


    “有!”


    “沒有!”


    顏心邊整理著被顏棠揉亂的頭發,邊朝靈秀不滿的努了努嘴,“我都磕完了,沒有!”


    顏棠腦袋擱在軟枕上,無可奈何地搖著,語氣淒涼:“真是妹妹大了不由姐啊,如今竟連包瓜子兒都舍不得了。”


    這楚楚可憐的腔調,聽來倒真像是自己薄待了她似的,顏心無聲地翻了個白眼。突然,心裏竄出個念頭,她立馬換上一臉笑嘻嘻的表情道,“姐,瓜子兒有,躲到天荒地老都沒問題,妹妹求你個事兒唄?”


    顏棠揚了揚唇,“嗯哼?”


    顏心捏著下巴附到顏棠耳邊,小心翼翼的瞄了門口的劍宗弟子一眼,見對方沒盯著她,便低聲說了幾句。


    顏棠聞言眉梢一挑,小聲問:“喲,幹啥去啊?”


    “……不幹啥。”顏心刻意垂下了眼,“就是悶得慌,想出去透透氣。”


    “真的假的?”顏棠半信半疑,手指輕輕捏住顏心下巴抬起來,細細打量她的臉,“以前可從沒見你如此慌張過,背著姐姐幹什麽了?”


    “沒有啦。”顏心上半身動彈不得,跺著腳嘟起嘴道,“換你被關這麽多天試試?再不讓我出去,頭頂都長草了。”


    顏棠聞言還真煞有介事地瞅了一眼顏心的頭頂,隨後輕笑著放開手。


    顏心看著她起身往門口走去,站在門前悠悠喚了一聲,那兩名劍宗弟子便轉過頭來。顏棠抬起手隨意一晃,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兩人竟齊齊倒下。


    顏棠靠著門框掐了一朵紫薇,嗅了嗅,指指外麵,“去吧,藥效持續到天黑沒問題,你早點迴來,路上小心別被人發現。”


    “知道啦!”顏心謹慎地探出腦袋朝外看,確定院外沒人,便一溜煙跑遠了。


    “喂,小秀秀。”


    顏棠撚著花枝走迴去,倚在石桌邊淺笑著問:“我妹私藏的桂花糕在哪兒?”


    ***


    顏心一路上提心吊膽,總算是避過巡山弟子順利到達了醫宗後門。平日裏都是光明正大地跟著殷恪從正門進去,頭迴像做賊似的,顏心竟覺得有點難以抑製的小興奮。


    穿過一片茂密的小樹林,前麵便是傳說中的醫宗瓊玉池,據說在此處泡泡澡,對於習武者療傷有奇效。


    顏心還是第一次涉足這地方,隱約記得之前看過的醫宗地圖,洛雲天的宅院當從瓊玉池邊上的小路往西北方走。


    瓊玉池中白霧繚繞,水從天藏山頂向下流瀉到水池中。


    嘩啦,嘩啦,嘩啦。附近除了瀑布聲,並無人聲,顏心這便放鬆了警惕,還不自覺哼起小曲來。


    再往裏走了許久,瀑布離得越來越遠,響聲逐漸變小,但似乎,仍然間或有水流滴落的聲音。


    嘩啦,嘩啦啦……


    嘩啦啦……


    像是……有人。


    突然意識到這一點,顏心被嚇得愣在原地,猛地捂住差點驚叫出聲的嘴巴,瞪圓眼珠子望向不斷升起霧氣的瓊玉池。


    雖然視野不太明晰,但她仍是從朦朧中看見了隱隱約約的一張裸背。


    若是女子還好,可那寬碩健壯的輪廓,卻分明是個男子。


    不行……得趕緊走。


    由於太過慌亂,雙腿的動作十分遲緩,待顏心踏出兩步之後,岸上的聲響已經引得那人轉身望過來。


    “站住。”


    低沉帶笑的嗓音漸漸近了。


    顏心腳步沒停,卻聽得那人又繼續道:“你若再跑,我可就直接過來了?”


    幾日未見,這廝竟學會欺負人了。顏心暗暗嘀咕著,急停在一棵大樹旁,半抱著樹幹,前傾的身子才堪堪頓住。


    她大口喘著氣,站在原地不敢迴頭。


    一陣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過後,孟長淮腳步沉緩地走到她身旁。


    顏心頓時緊張得全身僵硬。


    低垂著的餘光瞥見他一片黑色衣角,才終於放下心來,抬起頭避著他的視線,咬唇道:“我……我什麽都沒看見。”


    孟長淮盯著顏心黑黝黝的頭頂輕笑:“那為何臉這般紅?”


    “跑……跑的!”顏心被汗水浸濕的背緊緊貼著樹幹,雙手藏在身後用力摳著樹皮。


    “好端端的為何要跑?”孟長淮手掌搭上她肩膀,往前走一步,靠近了些,微微傾身道:“是急著躲我,還是急著去找我?”


    他說話時唿出的氣息令顏心頭腦一陣暈眩,可殘存的理智還是留給她些許思考的能力。


    “都不是!”顏心揪著袖口衣料,掌心汗涔涔,“我……我去找洛宗主。”


    無意間與孟長淮視線相碰,顏心立馬偏過頭,望著遠處地麵上陽光從樹縫間漏下的光點,咬了咬唇,道:“殷哥哥不讓我見你自有原因,但你是我救的,我得確定你已無大礙才能安心。本想去問問洛宗主,可見到你本人也好,至少看起來……你的傷勢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


    孟長淮捏著她肩膀的手指僵了僵,麵色一凝,沉聲問:“顏姑娘這是何意?”


    “孟大哥。”顏心扯唇笑了笑,“我不知道你為何要闖劍陣進鬆風穀,但我相信你一定不是壞人,如果……可以的話,以後別再冒這種險了,不管為了什麽,搭上性命都不值當。”


    值……當然值。孟長淮緊抿著雙唇,一言不發。


    隻身闖入魔教腹地意味著什麽,他來時便已經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並且若不是心裏想著定要再見到她,他甚至不一定能強撐著走出劍陣。


    他見到了。眼前的這個女子,分明就是容繡,是他失而複得的妻子。


    有那麽一瞬間,他恨不得告訴她所有真相,不顧一切地抱住她,親吻她,甚至像從前那樣……


    但他害怕,那完全陌生的真相,會嚇壞了她,亦或者她根本不會相信。


    本以為好不容易才見到麵,他必須慎之又慎,這才循著她的腳步,不敢貿然多進一步,但此刻聽著她明顯是在撇清關係的言語,又是那麽的不甘心。


    “好。”孟長淮輕歎一聲,雙手虛虛地蓋住她耳朵。林間隱隱有落葉擦動地麵的聲音,他唇角一勾,將她攬在胸口。


    顏心被突如其來的懷抱嚇了一跳,本能地想要掙脫,卻聽他在頭頂低聲說道:“別動,我有點累。”


    顏心以為他傷勢發作,禁不住捏緊他腰間布料,神色擔憂地在他懷裏抬頭,語氣焦急地問:“你怎麽了?沒事吧?”


    “沒事,讓我靠一靠。”孟長淮微微一笑,餘光瞥見那抹黑影,隨後下巴輕輕擱在顏心頭頂,又將她攬緊了些,“一會兒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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