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暖玉院子裏的丫鬟小廝們全都戰戰兢兢地跪著,孟天逸和蔣思儀站在孟暖玉閨房門內,一個麵色凝重,一個愁眉深鎖。


    見兩人走過來,蔣思儀抬手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唇微微揚起道:“繡兒迴來了。”神情淡淡的,顯然是不大提得起精神。


    “母妃。”容繡朝她揖了一禮,跟在孟長淮身後過去問:“玉兒何時不見的?”


    蔣思儀看了一眼正前方跪著的孟暖玉的貼身丫鬟添香,歎道:“添香說今日早晨還用了早膳的,晌午後去叫她起床,就不見人影了。”


    孟長淮皺了皺眉,問:“可有留下什麽?”


    “不曾。”蔣思儀退迴到桌邊,手指抵著桌案,“起先我們還以為她隻是去旁的院子裏玩耍去了,可後來才發現,玉兒平素愛穿的衣裳,愛戴的首飾,還有去年生辰姑姑送給她的五音盒都被帶走了。”


    “哼,一聲不吭地就跑了,連張字條都不留。”孟天逸麵容緊繃,沉聲問院裏的仆人們:“今日都有誰進過玉兒房間?”


    添香叩首迴話:“迴王爺,隻有奴婢進屋給郡主收拾過房間,送過膳食。”


    “隻有你?”容繡皺眉望過去,“郡主怎會無緣無故出走?你幾次三番進屋,竟沒發現異樣麽?”


    添香急忙搖頭道:“奴婢見郡主情緒很正常,並無異樣。不曾想……”


    這丫頭說話時神態認真,目光也不躲閃,看上去不像在撒謊。


    容繡思前想去,似乎就隻剩下一種可能性……


    “難道玉兒是被人擄走的?”


    話音未落,孟長淮已經走進了孟暖玉房間,仔細看了一眼四周陳設,在梳妝台前停留了一會兒,又去打開衣櫃。


    半晌,他搖了搖頭,道:“是玉兒自己走的,剩下的衣物皆是她平日裏習慣的擺法。”


    “從王府裏擄走郡主,也得他有那個能耐。”孟天逸冷哼一聲,對蔣思儀道:“都是你平日裏慣著,這丫頭真是越發任性,簡直無法無天了。”


    “王爺。”蔣思儀一雙美眸直直望過去,帶著十二分倔強和不滿,“王爺幾時關心過玉兒?妾身若不慣著些,這洛康王府的郡主竟還不如普通人家的女兒受得疼寵,如今玉兒出了事,王爺也不著急,竟還要浪費時間在此處怨天尤人麽?”


    孟天逸聞言,神色不耐地迴道:“我們的女兒自有上天庇佑,本王已經遣了官府去找人,你還要怎樣?”


    “嗬,在王爺看來,這就是最大的恩德,對嗎?原來是妾身愚鈍,太不知足了。”蔣思儀麵如死灰,“此番若玉兒不能平安迴來,王爺便守著這個冷冰冰的王府,和滿後院子的鶯鶯燕燕過下半輩子吧,妾身願長伴青燈古佛,為妾身的女兒念經祈福。”


    語畢,蔣思儀在孟天逸麵前鄭重地彎腰一揖,轉身離開翡翠閣。


    容繡有些不放心,對孟長淮使了個眼色,而後急忙跟了上去。


    孟天逸看著妻子和兒媳婦離開的背影,雙手在身後緊握成拳,微抖,麵色卻仍舊冷硬:“不可理喻的女人。”


    “父親,母親隻是氣急,您千萬別與她計較。”孟長淮輕道,“當下我們最要緊的是找線索想法子,若寄希望於官府尋人,他們恐怕也是全無頭緒。”


    孟天逸揉了揉太陽穴:“你怎麽看?”


    孟長淮沉吟道:“玉兒雖然性子調皮頑劣,但一向懂大是大非,知曉輕重,應當不會做出如此不計後果的事。”他看了一眼院內的眾奴仆,問道:“小王妃不在府中這些天,郡主還曾見過什麽人?”


    不知為何,或許是由於此事發生的時間太過湊巧,孟長淮總覺得與容繡遇害一事脫不了幹係。


    “迴小王爺,小王妃失蹤後郡主擔憂得很,奴婢們依您吩咐不許郡主出院子,昨日早晨您離開後,郡主情緒穩定了許多,奴婢們便大意了。後來郡主說要去後花園散散心,不讓奴婢們跟隨,迴來的時候瞧著還好,隻說有些乏,午膳隻用了一點點。昨日晚上……”添香似乎想到了什麽,眼珠子忽地一亮,“晚上景蘭苑的央小姐來給郡主送了盒榴蓮酥,在屋子裏待到亥時才走。”


    “來人,去景蘭苑叫孟央過來。”孟天逸目光一凜,對身旁的侍衛吩咐道。


    ***


    蔣思儀手搭著荷池中央的白玉石橋欄杆,對岸是錯落的針葉鬆樹。風拂過時帶著絲絲寒意,她掩口咳嗽了一陣,臉上泛出淡淡的紅色。


    容繡走過去,從雲蘿手裏接過披風給她披上。


    “你先下去吧,我和小王妃說會兒話。”蔣思儀朝她擺了擺手。


    待雲蘿退下,蔣思儀長長歎了口氣。


    “其實我不該怪王爺的,也沒資格怪他。”蔣思儀攤開繡帕,撫摸著帕子角落那片針腳略粗糙的荷葉,低沉開口,“王爺胸懷大義,他半輩子的心血都揮灑在邊疆戰場上,保的是大慶朝的國泰民安。我自十六歲嫁給王爺,到如今都不曾入得他的心,但我知道,其實這府裏的所有女人,都未能入他的心,唯一不同的是,王爺眼中有她們,卻沒有我。”


    容繡看著荷池波瀾不驚的水麵,聽著蔣思儀的話,無由心酸,垂眸道:“父王心係國家大義,或許無心於男女之情,但父王對母妃的夫妻情分定是旁人比不了的。”


    “或許吧,誰又知道呢。”蔣思儀指尖輕扣著身前的石欄,“當初王爺會答應娶我,一來是因為我一廂情願讓父親求了皇上,皇上下了旨,他不能違悖聖意;再者,孟家世代將門,而我父親在朝官位顯赫,王爺有雄心壯誌,我父親能為他提供的,遠遠超過他所能想象的,王爺雖一介武夫,但如此簡單的道理他不會不懂;然而這些都還不足以讓他放棄心中癡想了許多年的那個女人,而娶一個素不相識、他又不愛的女人。”


    蔣思儀說這話的語氣,平淡得就像在講述著一個與她毫不相關的故事。


    而更讓容繡不可置信的是,原來孟天逸一直心有所屬?


    “說來也巧,那時候他正好聽說那女子病逝,而後消沉了好一陣,就突然與我成了婚。”蔣思儀轉過來,目光灼灼,音調卻沉穩:“繡兒,如果換做是你,曾經以為自己可以用漫長的付出讓他漸漸迴心轉意,可發現徒勞了二十多年後,那個已經‘死了’的女人,又再次出現在他麵前,你會怎麽辦?”


    “我……”蔣思儀視線迫人,容繡無所適從地微微垂下頭。


    “是我考慮不周,這話似乎不該問你。”蔣思儀扯唇笑了笑,“最初也不該遷怒與你。”


    容繡並未細想其中深意,隻抿了抿唇道:“母妃言重了,母妃嚴厲些也是為了夫君和繡兒好,繡兒曉得的。”


    “繡兒,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你母親,一定也是個好女人。”蔣思儀抬頭望向湛藍的天幕,語氣釋然,“嗬,世人都說王爺薄情花心,誰又知道,他其實是執著得有些可怕。”


    “您也是個好母親。”容繡不敢對公公妄加評論,因而隻接了前半句,“母妃不用擔心,他們一定會找到玉兒的。”


    “我一個婦道人家,擔心也是無用,又不能飛出府去找。”蔣思儀低頭一歎,握住容繡手腕道,“走吧,咱們去前院等消息去。”


    ***


    戌時已過,王府門口才終於有了動靜。


    孟天逸和孟長淮走在最前麵,後麵跟著表公子何意朝,而最末尾耷拉著腦袋的小姑娘,正是失蹤了大半天的孟暖玉。


    看見蔣思儀和容繡,孟暖玉紅通通的眼眶又濕潤了,抬腿小跑過來。


    “母親,嗚嗚……”撲進蔣思儀懷裏,孟暖玉揉著眼睛瞧容繡,“嫂嫂……”


    容繡蹲下身摸摸她腦袋,柔聲道:“乖。”


    何意朝與眾人打了聲招唿便迴府去了,時辰已經太晚,蔣思儀帶著哭聲不止的孟暖玉迴翡翠閣壓驚,容繡和孟長淮則攜手迴了錦繡軒。


    問過孟長淮,容繡才終於弄明白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孟暖玉昨日去後花園散心的時候,聽見了眾夫人聚在一塊兒七嘴八舌地胡說,正說道容繡遇害失蹤的事兒,一致認為王爺這次太過偏心了,一個婦道人家無論出於什麽原因,都在外頭過了夜了,怎麽也不可以相安無事地迴到夫家來,賜她一紙休書都算輕的。


    孟暖玉年紀小,平時又不愛讀書,全然不懂這些,隻能聽什麽是什麽,後來又聽見有人攛掇著等容繡迴來了,大家一起去王妃處說說,王妃雖然麵子上護著她,心裏不一定怎麽想呢,說不好隻是礙於王爺的麵子。


    於是這事兒被孟暖玉揣在心裏好久,直到當天晚上,孟央帶了一盒榴蓮酥去翡翠閣找她嘮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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