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烤雞容繡又覺得有些口渴,殷恪說去取水來。


    她轉過身,發現身後十多米外有條河流。流淌得很平靜,因而她沒聽見水聲。


    “……你受傷了?”


    先前他一直坐著,他去河邊打水的時候她正對著沾了些油汙的袖口皺眉苦惱,直到他重新迴到火堆邊,她才看見他腹部右側的衣衫開了條口子。應該已經簡單處理過了,不太能聞見血腥味,隻是傷處周圍的布料沾了血已經幹枯了,衣衫原本是淺灰色,瞧上去有些明顯。


    殷恪看了她一眼,把裝滿水的竹筒遞來:“小傷。”


    這條口子可不小。


    容繡抿了一口水,又問:“要不我們還是出去找個大夫看看吧。”


    “好啊,你去。”殷恪用長長的樹枝一下一下戳著火苗底部,並未看她,也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容繡不禁環顧四周,烏漆墨黑的一片,隻除了河邊與河麵上散下的點點月光,叢林裏似乎還有綠色的光點,像某種動物的眼睛。


    她猛地打了個寒顫,努了努嘴。


    知道這人是在故意懟她,定不會跟她出去的,容繡當即也懶得多言了。隻是目光依然時不時往他傷口那方瞥上一眼,不受控製。


    殷恪自小習武,感覺敏銳得很,看破卻不說破,過了半晌才淡淡望向她:“不早了,睡吧。山裏夜寒,靠火堆近一些。”隔著火堆,他背向她躺下:“別滾進去了,我不吃燒焦的人肉。”


    容繡習慣了此人說話的方式,知道他也沒壞心,於是按捺不住又問:“你的傷真不要緊?”


    “死不了。”殷恪語氣有些煩躁。


    容繡就著方才鋪好的稻草躺下。


    許久之後,聽見身後的人唿吸漸漸變得均勻,殷恪才長長歎了口氣。


    翌日醒來,容繡發現殷恪已經不在了。麵前是燒盡的火堆,黑炭白灰被風吹得到處散落,火堆對麵是依舊平整的沙土地,仿佛昨晚救了她又毫不客氣擠兌她的男子隻是她夢中的一樣。


    藉著白日的光線,她才看見一串應該是屬於她自己的腳印,從坐下的位置延伸到叢林深處。


    手裏有一張紙條:先走一步,你別亂跑。


    容繡看了一遍,撕碎了走到河邊,再扔了進去,目光追隨著碎紙片被河流衝走消失,然後蹲身下來,掬了一把河水洗臉。


    河水很冰,頓時讓她精神清爽了許多,隨即她望著水麵上自己的倒影,眉心一皺。


    原本插在發髻上的翠玉簪,沒有了。


    昨晚睡熟之前她似乎還摸到了的。


    可現下的確是沒有了。她找遍了周圍,都沒找到,心想或許是自己迷迷糊糊記錯了,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丟了實屬正常。


    神思恍惚間,從樹林深處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容繡估摸著人數應是不少。不久前才遭了追殺,此刻一聽見有人,容繡的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慌忙抓了一根樹枝緊握在手裏,躲入粗壯的榕樹樹幹後,不敢迴頭。


    淩亂的腳步聲頓住了,僅有的一道,卻越來越近。


    容繡攥著樹枝的手顫抖得不能自已,大腦幾乎不能思考,下一秒該任何攻擊自保,是坦然被抓,還是自殺殉節。


    衣袍窸窣作響,偉岸的身軀覆在她麵前,俯身將她擁入懷裏。


    顫抖的手驀地鬆了,樹枝跌落在腳邊。


    “是我。”


    耳邊是震顫心房的激動與歎息,陣陣熱氣噴灑在頸間,“繡兒,是我。”


    顧不得有多狼狽,經受過的委屈和害怕盡數湧上心頭,容繡臉埋在他胸口,哭得撕心裂肺,難以自持。


    ***


    “所以,當年是你救了他一命?”


    馬車在蜿蜒的山路中央平穩行駛著,孟長淮任容繡渾身軟綿地偎在他懷裏,低頭望著她的發頂笑了笑:“嗯。”


    容繡昂起腦袋彎唇朝他笑:“英雄救美呀,怪不得殷護衛對你這麽死心塌地。”


    “娘子此言差矣。”孟長淮輕輕捏了一把她的臉,“或許他是和你一樣,看中為夫的美色?”


    容繡瞪眼道:“我才不是那麽膚淺的女子呢……”


    孟長淮摟著她肩膀望了一眼馬車頂,又看迴來:“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娘子就盯著為夫看呆了。隻不過怕娘子害羞,為夫才一直沒說。”


    第一次見麵……


    是她被官兵追著躲進那戶人家院子裏的時候,當時他的模樣,的確是驚呆了她的,尤其是他的眼睛,毫不避諱地望著她,每一秒都讓她無法自拔。


    那時候急於劃清界限,多半也是自己害怕吧。


    尚不知道對方是誰,若就那麽糊裏糊塗地丟了心,得多危險?


    好在他找到了她,給了她義無反顧的勇氣,讓她想要為這個男人,賭一把。


    若賭贏了,便是一生一世,如果輸了,也不過與世間千萬女子一般慘淡收場,但好歹這顆心曾經真正的活過一次,對她來說也足夠了。


    所以……


    “不止是美色啊。”


    有關於他的一切,肉眼能看得見的,內心能感受到的,無一不讓她沉溺。


    “哦?還有什麽?”孟長淮聽聞她囈語般的輕喃,目光悠遠不知望向何處,心下有些不甘,大掌不安分地循著她裙邊探入,低聲咬她耳垂。


    容繡被嚇了個激靈,當即伸手抵住他胸膛,豎目道:“你瘋啦?這是在馬車裏!”


    “從此處繞路到最近的縣城至少還需兩個時辰,本王不發話,他們不敢擅進。”孟長淮繼續手中的動作,耐心地等她反應。


    這匹馬車的門窗均是木製的,風也刮不開,他絲毫不擔心。


    可容繡哪顧得這麽多,一想到此處是馬車車廂,心中就抗拒起來,偏偏身子早被他撩撥得不行,隻能強忍著想要吟出聲的不適,壓低嗓子道:“……夫君,這也太猥瑣了……”


    “猥瑣?”孟長淮輕笑一聲,拉著她手讓她跨坐在自己腿上,身上的束縛已是解開,他抱著她,按住她的背沉下去,在她抑製不住的驚叫中低低開口:“長路漫漫難免無聊,我和我的娘子在一起,哪裏就猥瑣了?”


    歪理……


    孟長淮掐著她的腰緩緩地動:“為夫自然不是空有美色,娘子方才說的,難道不是這個麽?”


    “……不是——啊……”


    容繡紅著臉還想辯解,卻再不得機會。


    抵達會縣的時候已是午後。烈日炎炎,容繡覺得身子熱得很,頭暈得很,腿也軟得很。


    上馬車的時候被他抱著,是因為哭累了渾身乏力,這會兒又被他抱著出來,卻是因為……仍是因為渾身乏力。


    容繡絞著手指抬頭看了神態自若的男人一眼,真是既討厭又舍不得討厭。


    “此處距離京都還有三個時辰的車程,夜路不安全,今晚就在此歇息。”孟長淮把容繡放在客棧一樓大廳的椅子上,在她旁邊坐下,“先吃點東西,一會兒泡個澡,再好好睡一覺。”


    容繡偏過頭,眨巴著眼睛將信將疑地望著他:“睡覺?”


    孟長淮哭笑不得地揉了一下她那側鬢角:“嗯,睡覺。”


    容繡兩手虛虛握著,鼓起腮幫子鬆了一口氣。


    一行人吃完飯剛爬上樓梯,於二樓拐角處忽然感覺到一陣強烈的震動。


    孟長淮立刻將容繡護在懷裏,容繡偏著頭望向樓下,震動停止了,隻見客棧門口站著三個打扮怪異的人。


    一個身材略胖的中年男人,濃眉小眼,滿臉絡腮胡茬,穿著灰色開衫馬甲,露出圓潤的肚子,手執一把大刀,刀鋒已釘入地下。


    想必方才的震動,就是因為這把刀。


    胡茬男左側站著個小姑娘,雙環髻上用紅繩吊著金色鈴鐺,一身番邦服飾,身上金屬片亮得晃眼。而最為晃眼的,是她一手拎著個大錘子,瞧上去還絲毫不費力。


    胡茬男右側,是個倚在門邊閑閑搖著折扇的青衫公子。玉冠束發,鳳眸含笑,好一張令人驚羨的俊臉。


    可惜卻不如容繡吃飯時見著的那位白衣俠客風華絕代。


    孟長淮本打算把容繡帶迴房裏,奈何容繡雙腳如同被釘在地上一般,挪不動。好在這二樓拐角從大廳裏瞧不見,也便由著她躲著瞧熱鬧了。


    再者暗處亦有他的部署。


    “交出《無極道藏》,否則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胡茬男氣沉丹田一聲吼,容繡隻覺得鬢邊的碎發都動了動。


    視線順著胡茬男的目光望過去,正是那翹腿坐於長凳上的白衣俠客。他一隻手閑閑搭在桌子上,另一隻手拿著白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胡茬男威脅的話語,他置若罔聞。


    “魔頭,琅琊派一戰,你至今還重傷未愈罷?”青衫公子折扇一收,用末端點了點手掌,“百裏尊者說,你如今隻剩五成功力,真要嚐嚐我師兄追魂刀的滋味兒?乖乖交出來,饒你不死。”


    被喚做“魔頭”的白衣俠客這才眯眼望過去,朱紅薄唇涼涼地勾起:“燕子樓的曲長老,該有兩日未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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