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論父債子償的現實例子,孟長淮當屬頭一號犧牲品。自從孟天逸不問政事以來,他便開始日日風雨無阻雷打不動地進宮上朝。


    本來因為經曆過前世的那場生離死別,重生後的孟長淮尤其討厭上朝。可如今他每天揣著那點兒小期待,居然不那麽反感了。


    進宮,也就意味著可以順便偷溜去後宮瞧瞧他的未婚妻小姑娘。淑妃宮裏畢竟不太方便,但好在最近他每次去太皇太後的安泰宮,容繡幾乎都在。


    昨天說好要給容繡帶一盒素心坊的桂花糕,孟長淮一大早便買好了暫寄在禦食齋,打算下了朝拿去安泰宮讓丫頭和太皇太後一起嚐嚐。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禦前太監的尖嗓門迴蕩在大殿裏。


    事實上,朝堂已經連續好幾天無事了,上朝就是在皇上麵前露個臉。然而今日,一片寂靜中,居然有人站了出來。


    這個人,孟長淮再熟悉不過。


    戶部尚書呂廣成,皇帝寵妃麗貴人的生父。


    呂廣成此番握著笏板站出來,讓孟長淮心底無端湧起一絲不安。


    “皇上,微臣有事起奏。發往桑洲水患災區賑災的官銀失竊案,刑部已經有了眉目。其中大部分官銀從薄州太守容寅府上搜到,微臣核對過賬目,尚有兩千兩不知所蹤。”


    終於來了麽?


    早知道躲不過,卻沒想如此猝不及防。


    孟長淮袖中的雙手緊緊握拳,這事發時間,比他記憶中居然提早了兩月有餘,因而他全無準備。


    不動聲色地看了看龍椅上的君商羽,珠簾掩麵,他瞧不見表情如何。但孟長淮隱隱覺得,所有事情的細枝末節較上一世都會發生不同程度的改變。


    這感覺,十分不妙。


    “貪贓枉法,按大慶律該如何處理?”君商羽終於開了口,語調平淡,字字帶著寒氣。


    果然。


    前世的君商羽尚顧念情分,而這次……


    呂廣成暗自笑了笑,而後一本正經地朗聲道:“按律該抄家,處斬,但容寅所貪乃朝廷賑災之款項,還當株連三族。”


    君商羽沉默良久,才道:“交由刑部審理,朕要證據。”


    聞言,孟長淮踏出半步的左腳默默地收迴。


    看來雖然他方式極端惹怒了君商羽,但君商羽對容繡,多少還是殘存了一絲憐惜的。


    下朝後,孟長淮正要往安泰宮去,在迴廊被禦前太監喚停了腳步。


    “小王爺,皇上有請。”


    ***


    “太皇太後,這是我母親的最拿手的椒鹽蹄髈,我有得到母親真傳哦,您嚐嚐。”容繡托腮坐在老人家對麵,一雙眼睛水靈靈地盯著,像個要糖吃的孩子。


    太皇太後寵溺地笑了笑,嚐了一口,滿意得直點頭。正打算夾去第二口,忽然聽見門外一陣嘈雜,皺了皺眉,朝身旁嬤嬤道:“琉璃,你去看看怎麽迴事。”


    琉璃去門外走了一遭很快便迴來,輕輕作了一揖道:“太皇太後,外麵是刑部的人,說是奉命來……請容姑娘。”


    “要人要到哀家宮裏來了,膽子不小。”太皇太後冷哼一聲,“叫他進來。”說完安撫地看了一眼容繡:“丫頭別怕。”


    容繡心底裏仍舊是七上八下的,隻好朝太皇太後笑著點點頭。


    看來這次的事態不小,來人居然是刑部尚書賈之然,帶著左右兩名侍郎和一幹侍衛。


    賈之然朝太皇太後行了跪拜禮,抬頭拱手道:“刑部尚書賈之然,拜見太皇太後。微臣奉旨徹查薄州太守容寅貪汙案件,鬥膽請太皇太後將罪犯之女容繡交由臣帶走。”


    “罪犯之女?”太皇太後麵色不悅,“這還沒查清楚呢,就提前給哀家的孫媳婦扣帽子了?”


    “證據確鑿,容大人怕是難以脫罪了,這是株連三族的罪名,還請太皇太後明鑒。”聽出太皇太後話語裏明顯的維護,賈之然一改對容寅的稱唿,又一叩首。


    “株連三族的罪名,更要查清楚了才能下定論。”太皇太後怒目拍桌,“哀家宮裏的人,也是你區區刑部尚書說帶走就帶走的?哪怕是皇帝親自來要,也得掂量掂量。”


    “太皇太後……”賈之然縱然滿心不忿,言語上卻不敢有一絲不敬,貼著地麵的額頭上盡是汗珠。


    “走吧,去查你的案子,哀家還要用午膳。”太皇太後側過身,再也不看地上那人一眼。


    “微臣……告退。”賈之然悻悻起身,帶著一幹侍衛灰頭土臉地離開了安泰宮。


    “太皇太後!”人剛走,容繡就踉蹌幾步跪在了太皇太後麵前,眼眶通紅,帶著哭腔道,“我父親為人剛直不阿,絕不可能會貪汙的!”


    “丫頭啊,哀家當然信你。”太皇太後俯身望著她,“刑部查案最講求的是證據,如你所說你父親是被人陷害,但對方做得幾乎天.衣無縫,現在咱們,隻能祈禱事情出現轉機了。”


    轉機……


    容繡低頭啜泣著,她現在半步離不得皇宮,的確是除了等待,什麽也做不了。


    向太皇太後告了退,容繡抹著眼睛步履淩亂地離開了。


    “哎容姑娘,你還沒用午膳呢!”


    琉璃輕喚著要去追,卻被太皇太後拉住:“罷了,讓她去吧,留著也是吃不下。”


    ***


    梅園還是昔日的梅園,隻不過天氣轉冷,刮的風比以往又寒了些。


    容繡掛著淚痕的臉頰隱隱在泛疼,哭累了,兩眼無神地呆坐於一棵梅樹下。


    孟長淮找到容繡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令他揪心的畫麵。


    “對不起,本王來晚了。”他蹲在她麵前,雙手捧住她微紅冰涼的臉頰,讓她不得不跌進他專注的目光裏。


    還閃著淚光的雙眸,帶著濃濃的委屈和不甘,楚楚可憐看得他心底發燙。


    ——正因為朕貴為天子,所以做不了什麽,朕隻能等刑部審理的結果,朕希望你……給朕一個不一樣結果。


    所以不論現在心底更多的是愛還是恨,皇上對於容繡,總是狠不下心的。


    更何況是他呢。


    這雙眼睛,他有什麽理由不好好守護?


    容繡自打見到孟長淮,先前好不容易散去的委屈和傷心就通通湧上來了。雙眼幹澀哭不出淚,倒疼得整張臉都幾乎皺成了一團。


    “別哭了,小兔子。”他心一動,也顧不得唐突不唐突,吻上她通紅的眼睛,“哭瞎了可怎麽辦?叫本王一輩子背著你走?”


    容繡被突如其來的溫軟觸覺驚得渾身一顫,她發現自己並不排斥,相反的,很喜歡這種感覺,似乎還可以更近一些。


    但一想到父親的事情,心中旖旎的氣氛一掃而散,情緒又低落下去:“我都要死了,哪還有一輩子……”


    這是容繡第一次沒有毫不留情地反駁孟長淮關於兩人的曖昧話語,往日裏隻要他稍微過分些,她都是急於劃清界限的。


    大抵是因為過度傷心吧,可如此他竟也滿足了。


    “不會的,相信本王。”孟長淮牽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貼住他強勁而有力的心跳,“這件事情一了,我們就成親。”


    雖然知道此事艱難萬分,但他的保證,不知為何偏偏就能安撫下她絕望的心情。仿佛就算最終等來的是最壞的結局,這一刻他的這句話,也足以讓她覺得這輩子沒有白活。


    “本王剛剛說了,別擺出一副英勇就死的悲壯表情,嗯?”孟長淮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鼻頭,一條胳膊勾著她的背,另一條攔住她腿彎,將人抱了起來,走兩步忽然皺了皺眉:“你是不是又重了?”


    容繡抓著他胸口的衣服:“才沒有!”


    孟長淮唇角勾起:“今天不能吃五塊桂花糕。”


    “……”容繡抬起頭憤憤地看著他。


    孟長淮輕笑道:“瞪也沒用,再瞪一眼少給一塊。”


    容繡:“………………”


    如今父親的生死可算是有一半攥在此人手裏,就連她的零食福利……也幾乎由他說了算,容繡隻覺得作為一隻吃貨,這輩子前途大大的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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