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請兄台自重,這種玩笑隨意開不得。”容繡有點生氣,秀眉緊顰,“況且在下是家中獨子,並無姐妹,怕是要讓兄台失望了。”


    “無妨,再多看幾眼,也算不得虧。”男子側身倚靠在樹幹上,偏頭望著她,手背托著胳膊肘,握緊的右拳抵著唇邊笑出的酒窩。


    容繡此刻愈發確定了,這麵容英俊的貴公子,腦子一定不大正常,當即瞪了他一眼,退了一步欲轉身離開。


    “呃——”


    “小心!”


    容繡沒有哪一刻比這刻更覺得自己蠢得無可救藥。


    背後是石磨盤,橫出的磨棒正指她小腿高度,容繡先前全然不知,抬腿就走,結果被絆了一跤,重心不穩險些撲倒在地。


    而此刻雖得了救,但她那除了自家娘親和碧螺丫頭就沒人碰過的腰身,卻被這男子摟在手臂間,確切道來,是整個身子都緊緊貼合著他。


    額頭還能感覺到他溫熱的唿吸一陣一陣地噴灑下來,曖昧得,仿佛方圓幾裏的空氣都在升溫。


    男子並沒有什麽更過分的動作,隻是穩穩地摟著她。


    本該是抗拒的,但這懷抱居然出奇地讓她安心,帶著無法解釋的熟悉感,淡淡的檀香更因此沁入心肺。


    差一點便要沉淪下去了,幸好容繡忽然意識到自己作為進宮待選的秀女,稍有不慎便可能會害了全家,於是強忍著滿腦子嗡嗡作響的慌亂,竭力保持低沉鎮定的音調對他說:“放開。”


    然而,帶著薄怒的眼神在四目相對的瞬間失去了本來的氣勢,她想她的臉一定是紅透的,幸虧抹了妝粉才不會被對方察覺。


    男子見狀微哂:“若家中有姐妹,便允我提親?”他伏低腦袋,隔著不足一寸的距離望著她,“小兄弟方才的話,是這意思嗎?”


    “都說了沒有了,你提不提親關我什麽事啊?”容繡瞪大眼睛,忽而又覺得這態度太失禮,斂了神色,仍是有些不滿道:“如此舍不得鬆手,兄台莫非有斷袖之癖?”


    男子噙著笑正要接話,卻聽破空一聲巨吼:“登徒子!快放開我家小姐!不然我對你不客氣了!”


    兩人同時如遭雷擊,容繡“騰”地跳開,男子則顯得從容許多,站得英挺筆直,淡定地抬手捋了捋袖口。


    “小姐?”他轉過頭看向容繡,慵懶地問道。


    容繡的注意力卻全然不在他這裏,隻定定地望著距離越來越近的自家丫鬟碧螺,隻覺得……雙眼刺痛。


    她好端端的一個“書童”,才半刻不見為何穿成了這般?


    “別以為長得人模人樣的就可以對我家小姐動手動腳!姑奶奶打人專打臉!登徒子!看招!”碧螺在五米開外弓起身子,一番摩拳擦掌之後蓄力衝來,“咦呀————————”


    “咦?”


    “嗬……”男子垂眸輕笑,抬起握拳的手靠在唇邊。


    “怎麽迴事?我的招數……為何施展不出來?”碧螺死死盯著自己的拳頭,又低下頭看了看原地踏步的雙腳。


    粉紅色的繡花鞋,膝蓋以下,光禿禿白花花全是露出的小腿。


    容繡從背後緊緊抱著碧螺的上半身向後拖,費力咬著牙低聲道:“走!給本小姐丟死人了!”


    兩抹身影拖拖拽拽一番最終消失在拐角。


    “主子。”


    一襲黑影執劍降落於身後。


    “跟丟了?”男子並未迴頭,神色淡淡地問。


    黑衣男單膝跪地道:“屬下無能,求主子責罰。”


    “罷了,本王早知道會這樣。你以為他們全無準備,等著你去抓證據?”


    男子低下頭,驀然發現腳邊落了一枚白玉簪子。


    他俯身撿起,細細察看,才尋得了簪子內側一個小小的“容”字。


    “主子,剛才那個……需要屬下去查嗎?”黑衣人又試探著問道。


    孟長淮恍若未聞,捏緊了白玉簪子,小心地收入袖中。


    說起這位洛康王府的小王爺,也是京都炙手可熱的王孫公子之一。


    大慶王朝自宣成帝年間收複邊境五洲,便一舉統一了整個中原,戰功赫赫的大將軍孟天逸被宣成帝親封為洛康王,是朝廷承認的唯一一個異姓王爺。


    孟長淮是孟天逸的嫡長子,年僅二十二,才華謀略絲毫不亞於其父,唯一比不上孟天逸的,大約就是武藝了。


    世人皆道洛康王的絕世武功到孟小王爺這兒大概要失傳,為此唏噓不已,孟天逸卻似乎不以為意。新帝登基,洛康王更是辭去了朝中職務,避入府中深居簡出。


    如今世上能讓洛康王談之色變的,大概隻剩下這位嫡長子的婚事了。


    孟長淮至今未娶妻納妾,連個通房丫頭都不要。更糟心的是,京中多有好事者散播,說洛康王府的孟小王爺其實心慕男子,有斷袖之癖。


    謠言的版本千萬種,是真是假均無從考據,而真正了解事實的,隻有和孟長淮幾乎形影不離的貼身侍衛,也就是傳說中孟小王爺心儀的對象,殷恪。


    “主子?”沒聽到迴應,殷恪繼續問道,“用不用屬下——”


    “不用。”孟長淮說。


    有關於她的一切,他都知道。


    他知道她是薄州太守容寅的獨女,知道她叫容繡,今年十六歲,是這一批新入宮候選的秀女;知道她最愛的點心是素心坊的桂花糕,每天至少吃兩塊,心情不好的時候要吃五塊;知道她最愛看寫江湖英雄感情故事的話本子,喜歡下雪天穿著毛茸茸暖乎乎的鬥篷去折梅花,喜歡夏夜裏躺在屋頂上看星星;記得她說過京都的星星不如她家鄉的好看,萬熒坡的星星總是又大又亮,仿佛伸手就能抓到;他知道她心底最愛的人,是誰。


    隻是他不知道,這一次機緣巧合,能否換得一個不一樣的結局?


    ***


    盡管折騰了許久,為了不被官兵認出,容繡還是找了間裁縫店換了一身女裝,碧螺那身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煙花女子裝束,也被她換了身正常的。


    萬幸的是兩人最終及時趕到了宮門口。容繡亮出淑妃給的令牌,侍衛二話不說便放她們進去了。


    迴到昭寧宮偏殿,容繡抓起桌上的瓷杯便往嘴裏灌水喝,卻因為喝得太急,被嗆得一陣猛咳。


    碧螺趕忙從地上爬起來給容繡拍背,聽著容繡邊咳嗽邊抱怨道:“咳咳……真是的,人一倒黴喝涼水都嗆——咳……”


    “是喝涼水都塞牙縫。”碧螺俯身用手絹給容繡擦了擦嘴周的水漬,咧嘴笑道:“小姐,你真的該多讀讀書了。”


    容繡剛緩過氣來,便一本正經地反駁碧螺:“我每天都在讀書。”


    碧螺無奈地閉了閉眼:“我說的不是你那些武俠言情話本子。”


    容繡:“………………話本子惹你啦?為何你就非跟我的話本子過不去!”


    碧螺裝模作樣地欠了欠身:“小姐,奴婢可不敢。”


    容繡一拍桌子:“我前天晚上看的那本《璧山仙俠傳》呢?放床頭自己長腳跑了?”


    碧螺一臉乖巧地搖頭:“奴婢不知。”


    知道從這丫頭嘴裏從來問不出半點有用的,除了這丫頭也沒誰敢偷偷藏她話本子,容繡覺得無趣,又倒了一杯水:“無緣無故的被張榜通緝,還不知道這事兒該怎麽完。”


    碧螺似是想起了什麽,邊給容繡捶背邊慢悠悠道:“小姐,送我衣裳的那位公子說,是因為我們在天香閣結賬時用了有特殊印記的官銀。前陣子有一批發往桑洲水患災區賑災的官銀失竊了,朝廷正在查呢,說是寧可錯殺也不能容許有漏網之魚,可冤死了不少好人了。”


    “官銀?”


    容繡神色一凜,杯子重重落在桌麵上,濺出了幾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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