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然在西北,其實是連戰連捷的。


    隻不過,早在行軍之初,他就軟禁了太子所派的監軍,清除了軍中的細作,並隱瞞了自己的行軍路線和作戰計劃,甚至在驛站設了暗哨,陳令風派迴去通稟戰況的親兵,也全數被他攔截關押。


    倒不是他多疑猜忌,而是太子不得不防。


    裴宸的死而複生,投敵夜秦,奸佞矛頭直指自己,這一切蹊蹺離奇的變故,隻怕都是太子在後麵推潑助瀾,興風作浪。


    太子掌控不了自己的動向,也就減少了許多他在戰事中間暗下黑手使絆子的機會。


    這場戰事,也並沒有想象中的艱難慘烈,相反的,甚至贏得還很輕鬆。


    夜秦並未派出尖銳軍隊,慕雲彥也並未親征,不過是替裴宸攻下兩座城池,造足了聲勢後就撤走了大軍,隻留下些俘虜叛將替裴宸守城而已。


    也就是說,夜秦此次借兵給裴宸,真正的目的,並不是借機來攻打天啟,真正的目的,是要讓自己離開京都。


    太子,想必是為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同夜秦達成了同盟。


    所以,這場戰事,必須速戰速決,以免時日拖長,京中生變。


    裴宸一路敗退,最後,困守在夜秦與天啟的邊境小城飛雲城,用全城平民的性命來要挾裴然進城和談,並且,隻能帶二十人以下的親兵隨侍。


    軍中副將皆力勸裴然絕不可答應裴宸的要求,這擺明了就是一個埋伏好了的陷阱,反正他們已經是牢牢占據上風,直接攻城,取勝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至於裴宸會不會屠殺城中百姓,他們並不在意。


    打仗哪能不死人?不過就是些平民和奴隸,命賤如螻蟻,死了就死了,又有什麽可惜?


    裴然卻不聽他們的勸告,真的隻帶了二十親兵,隻身入城。


    陳令風在軍帳之中得知此事,冷笑一聲說道:“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他想送死就由他去,等他命喪城中,我們再順利成章的殺進去,既平了叛又為臨安王報了仇,這豈不是在本將軍的功勞譜上又多添了一筆?”


    “父親英明。”陳明勇笑著附和道。


    當初裴然為了給陳明金那小子撐腰,可是讓自己受了好大一場罪,自己這腿上,一到陰雨天就開始隱隱作痛,還不都是上次挨了軍棍留下的病根兒。


    眼下裴然自己找死,他自然是樂見其成,以後陳明金沒了大靠山,落到他的手裏,想怎麽整治這個眼中釘,都不用再有所顧忌了。


    裴然入城,的確是立即就遭遇了伏兵。


    叛將令兵士向裴然合圍,意圖翁中捉鱉,自己則立於伏兵之後,洋洋得意的喊話。


    “臨安王,你現在下馬跪地投降,本將說不定還可替你向魯王殿下求情,留你一條殘命,若是你負隅頑抗,小心落得個命喪當場的結果!”


    裴然握緊了手中的韁繩,神情清冷如舊,並未見半絲驚慌,他緩緩掃視了一圈漸漸逼近的伏兵,眸中寒芒閃現,猛的一拉韁繩,駿馬發出嘶鳴,前蹄高舉,人立而起。


    “衝。”


    他冷冷的吐出一個字,長劍在手,催馬如閃電般的疾馳而去,在伏兵們還沒反應過來之時,他已是衝到了那叛將的跟前,劍尖寒光一閃,從那人的咽喉處直刺而入。


    叛將落下馬時,仍舊是一臉震驚的表情,死不瞑目。


    這,這怎麽可能?


    發號施令的將官頃刻間就被人斬殺,伏兵們人心惶惶,頓時自亂了陣腳,裴然冷喝一聲,帶著二十名親兵凝聚在一起,如利劍般的向殘敵們衝去。


    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伏兵們已是七零八落的躺了一地,血流成河。


    裴宸被人用劍擱在脖子上,從城中押出來時,正看到裴然立於馬上,持劍俯視著地上的殘局,眸光冷寒,身上亦是沾滿了噴濺的鮮血,仿若是地獄使者,令人心驚膽戰。


    “五哥,你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裴然的聲音清冷似雪,落在裴宸的心裏,激起渾身的戰栗,他怔怔的盯著裴然看了許久,卻是悲涼的笑了起來。


    “為了什麽?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麽,我懦弱了一輩子,逃避了一輩子,失去了自己的摯愛之人,苟且偷生,可到頭來,還是沒能逃過厄運,落得這樣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不如你來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麽!”


    裴然眸色深沉,直視著他。


    “隻因為我們生在皇家,從出生起,便注定了會卷入無休無止的腥風血雨之中,五哥,逃避並不是什麽好辦法,而你,也不該自暴自棄,淪為別人手裏的刀。”


    裴宸苦笑著搖頭。


    “你們自小就比我聰明,我鬥不過你們,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麽好說,隻想問你一句,我的那個外室子,是當真死在了你的手裏嗎?”


    裴然迎著他的視線,緩緩的搖頭。


    “我放了他離開,並沒有殺他。”


    裴宸看著裴然清澈如水的眼神,輕輕的吐了口氣。


    “我信你,小九兒,咱們一起長大的這麽多兄弟,也就是你,從來沒對我說過謊話。”


    他頓了一頓,又說道:“我從夜秦人那裏無意間知道了一樁秘密,慕雲彥之所以同太子聯手,是因為太子答應,會將你的未婚妻顧無憂充作公主嫁給慕雲彥,從此,兩國結秦晉之好,共立約盟,太子也很可能趁你離京的這段時間裏,發動宮變,奪取大位。”


    裴然的瞳孔微微一縮。


    慕雲彥竟然有這樣的企圖!


    這麽說,無憂她在京都,很有可能已經深陷險境!


    太子,他簡直是瘋了!


    裴宸仰頭看了看萬裏無雲的天空,悠悠的歎了口氣。


    “梓容在大婚前,曾偷偷跑來找我,讓我拋棄一切,同她一起逃走,從此隱姓埋名,遠赴塞外,做一對平凡夫妻,若是當初我不那麽怯弱,答應了她,也許現在,我也會活的肆意灑脫,心滿意足,可惜,這世上,永遠沒有後悔藥可吃。”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裴然,微微的笑了笑。


    “小九兒,五哥求你一件事,把我的骨灰灑在梓容的墓前,你是個好孩子,一定會答應我的,對不對?”


    裴然看著他悲涼如水的笑容,猛地意識到了什麽,高聲喊道:“攔住他!”


    然而為時已晚,他的話音還未落,裴宸已是猛然撞上了脖頸處橫著的劍刃,霎時間,鮮血四濺,灑落一地。


    裴然跳下馬來,躍身上前,一把扶住裴宸將要滑倒的身子,語氣中帶著前所未有的滄然。


    “五哥,你這又是何苦,你明知道,我是不會殺你的。”


    裴宸的咽喉被割破,已是再說不出一句話,他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去摸摸裴然的麵頰,卻在快要觸及到之時,頹然的垂下了手臂,合上了雙眼。


    這個怯弱又可悲的人,終於在他生命的最後關頭,勇敢了一迴。


    裴然斂下眼眸,看不清神色,隻那扶著裴宸手臂的掌心在緩緩地攢起,直到緊握成拳。


    慈寧宮。


    太後看著被綁了手腳,口中塞了布團,驚恐的掙紮不休的小小孩童,愕然的睜大了眼睛。


    “敏兒,這是誰家的孩子,你怎麽把他帶到這裏來,還綁成這個樣子?”


    秦敏掃了那孩童一眼,微微笑道:“稟太後,他便是那顧無憂的弟弟,顧子寒。”


    顧子寒?


    顧無憂的弟弟?


    太後不解的問道:“你抓她的弟弟做什麽?”


    “顧無憂她目無尊卑,冒犯太後,敏兒便派人抓了她的弟弟,這樣,不就可以借機好好讓那顧無憂吃個教訓麽?”


    秦敏依舊是溫聲細語,似是在說一件極尋常的事。


    太後不悅的蹙起眉。


    顧無憂放肆無禮,她就算要懲戒,那也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用一個小孩子做要挾,豈非是太過卑鄙?若傳了出去,叫別人怎麽看待她這個太後?


    秦敏一向溫柔良善,怎麽這迴,倒這般的莽撞衝動起來?


    “胡鬧!快把這孩子送迴去!顧無憂那裏,哀家自會讓她長個教訓,但是,絕不是用這種手段,敏兒,你以後說不得也會是個貴妃之尊,行事不可如此狹隘,平白留了個話柄給別人······”


    “晚了。”


    秦敏忽然打斷了她的話。


    太後一怔。


    “什麽晚了?”


    秦敏緩緩的直起腰,勾起了唇角。


    “我已經用這個孩子做餌,以您的名義,召了顧無憂進宮,然後,在宮門前,布了殺手,擊殺了顧無憂。”


    什麽?!


    太後驚得後退了兩步。


    她是惱恨顧無憂無禮沒錯,可從未想過要殺人啊!


    秦敏她怎麽敢假借自己的名義,做出這樣的駭人聽聞的事情來!


    “你,你好大的膽子!”


    秦敏挑起眉,不緊不慢的一步步向她逼近,語氣幽深。


    “怎麽,你養的寵物不聽你的話了,你就生氣了?太後,你總是替我做好一切的抉擇,口口聲聲是為了我好,其實,隻不過是為了你自己,你想讓我嫁給太子,是因為你舍不得這榮華富貴的日子,可你手裏又沒有拿得出的籌碼,所以,你就千方百計的想把我當成一件禮物給送出去,好換來你後半生的安穩日子,我說的對不對啊?”


    太後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嘴唇都有些蒼白了起來。


    “敏兒,你怎麽敢,這樣跟哀家說話······”


    秦敏掩嘴一笑。


    “那自然是,你已經沒什麽利用價值了呀,太後,你難道沒發現,宮裏的風向好像不大對嗎?”


    太後想起久未露麵的皇帝,想起宮中莫名多出的禁軍,想起突然增加的侍衛,麵孔都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難道?!


    “太子他想要弑君奪位?!”


    “噓。”


    秦敏伸出一根蔥白的手指輕輕的抵上了唇,微笑道:“太後您若是還想活的長點,可得謹言慎行才是。”


    太後的心裏頓時湧起一陣又一陣的恐慌。


    “他,他究竟想做什麽?”


    秦敏上前,扶住太後的手臂,按著她坐了下來。


    “太子,想請您當個見證人。”


    “什麽,什麽見證人?”


    “自然是皇上因病駕崩的見證人嘛,您是太後,您說的話,自然是可以給皇上的驟然而亡蓋上一塊完美的遮羞布。”秦敏徐徐說道。


    他們,是想讓自己做這個幫兇!


    太後的臉上慘白一片,半響,艱難的吞了一口口水,顫抖著說道:“你,你不是不願嫁給太子,為什麽,又要同他勾結到一處?”


    “太後,您說的話可有失偏頗,我可從未與太子勾結。”


    秦敏悠悠說道:“隻不過,是同他做了一個交易,事成之後,他會為我和臨安王賜婚,到時,還要請太後您來送我出閣呢。”


    太後已是驚訝的說不出話。


    “臨安王?!你瘋了!先不說,臨安王他絕不會同意這門婚事,就是太子,難道就不會卸磨殺驢,滅了你的口嗎?!”


    “他不會的,若是我死了,豈不正說明這其中有鬼?他新君登基,正是要穩定人心的時候,是不會做出這種蠢事的。”


    秦敏的笑意勾的越來越深。


    “至於臨安王嘛,到時他會被抄家奪爵,淪為罪人,我這個奴婢之子,也正好與他相配了,無論是監牢還是流放,還是圈禁,陪著他的,都隻會是我,他也將,永遠隻屬於我一個人了!”


    太後看著她變得越來越瘋狂的笑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顫。


    敏兒她,竟對裴然執念至此,為了得到他,不惜先毀了他,真的是瘋了。


    原來,她素日的溫柔和順,全都是假裝的,不過是帶了一張完美無缺的假麵具而已。


    我居然被她蒙騙了這許多年,毫無所覺。


    我的下場會是如何?她真的,會放過我嗎?


    於此同時,太子已經推開了光正殿的大門。


    皇帝不知何時,已從病床上起身,坐到了大殿的主位之上,看著朝他頜首行禮的太子,冷笑一聲。


    “朕防了一輩子,卻沒想到,原來你才是那個狼心狗肺的亂臣賊子!”


    太子低低的笑了起來。


    “父皇,你有今日,完全是你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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