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驚愕複雜的目光中,顧無憂卻是泰然自若的接過了慧通長老的紫檀佛珠,頜首致謝。


    惠通長老合掌還禮,沉聲說道:“不知顧施主夢中所憶可還有遺漏?若是還能想起其他的佛義,也請顧施主能抄寫下來,讓老衲參詳領會,教化世人。”


    顧無憂歎了口氣。


    “原本我剛剛來時也是模糊的記起來漏寫的句子的,誰知道因為遲到,心中惶恐,又被人直言指我是什麽妖孽,我這一慌啊,就給忘了。”


    惠通長老:“······”


    說這話不虧心麽?


    你明明就是氣定神閑,鎮定自若,哪裏像有半分惶恐慌亂的樣子?


    惠通長老到底是飽經世事,又豈會看不出顧無憂的意思。


    “顧施主能由佛祖入夢點化,自然不會是什麽妖孽,還有寺中所派發的儀貼,時間俱是明示,不知顧施主為何會遲到?”


    顧無憂轉過身,看著隱在角落裏的賀若儀,幽幽一笑。


    “這個,就要請問賀表姐了,為何送給我那張儀貼上的時辰卻是向後推了一個時辰?”


    在場眾人個個都是人精兒,又豈會看不透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想是那武國公府故意送了一張假儀貼給外甥女兒,想讓她當眾出醜呢!


    難怪都說武國公府落魄了,使這種這種小氣陰暗,上不得台麵的手段來對付一個身世可憐的孤女,真是一點大家氣度也無!


    國子監祭酒家的王夫人是個脾性耿直的,最是見不得這些陰私事,當即皺起眉頭看了賀若儀一眼,開口道:“你這做姐姐的,出門為何不等你妹妹一起?還當眾說她是什麽妖孽災星,你到底是什麽用意?”


    賀若儀情知不妙,連嘴唇都有些微微顫抖。


    這件事如果解釋不好,那自己心胸狹窄,陷害手足的汙名可就跑不掉了,那整個京都城還會有什麽好人家來向自己求親?


    到時候自己可就真要在家當一輩子老姑婆了!


    不,不行!我決不能落到那般淒慘的地步!


    “這儀貼,是寧國侯府送來的!我並不知情!”賀若儀像是抓住了什麽救命稻草一樣,突然叫道:“是她們說顧表妹生來不吉,克親妨友,不宜和我一起出門,所以我才······”


    “你胡說!”


    顧雲晴不等她說完便打斷了她,輕喝道:“賀小姐可不要含血噴人,我們寧國侯府送去的儀貼可都是一模一樣的,更不可能說那種荒唐之語!我不知道你與大姐姐之間有何仇怨,竟連我們寧國侯府也要牽連上!”


    “你!”


    賀若儀聽了顧雲晴咄咄逼人的斥責,心下也起了一股邪火,當即反唇相譏。


    “當初可不就是你們寧國侯府說顧表妹是妖孽,把她送到尼庵裏去的!說是清修,實則是虐待!非打即罵,連飯都不給人吃飽!若不是我們家把表妹接了迴來,隻怕現在連命也沒有了!你們為了霸占大房留下來的財產,使出這等卑鄙無恥的手段,竟還有臉在這裏倒打一把!”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的臉色也都複雜了起來。


    那寧國侯夫人孫氏看著溫婉賢淑的,背地裏竟這般心狠手辣麽?!


    嘖嘖嘖,果然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咦,等等。


    那這麽說,當初顧無憂的“天煞孤星”的惡名,很有可能也並不是真的啊,難道這也是孫氏使得手段?


    可這是由惠通長老親自批言的呀,孫氏何德何能,竟能請動惠通長老?!


    惠通長老又是為了什麽,竟能答應孫氏的要求?


    惠通長老在台上感受著越來越多投在他身上的探究目光,當機立斷的揚聲念了一句佛號,說道:“佛門清淨之地,容不得這等口舌之爭,請賀小姐和顧小姐立即離開,以免打擾了禪會。”


    “你說什麽?惠通長老將你趕出了禪會!”


    孫氏看著眼前剛剛迴到家中眼圈通紅,緊咬下唇的顧雲晴,一時間,隻覺得腦子都有些眩暈。


    怎麽會這樣!


    被惠通長老趕出禪會,以後顧雲晴在京都可就多了一個抹不去的汙點,也不知會有多少人在背後嗤笑與她,到時候去爭臨安王妃的位子時,又會被多少人拿這件事來做文章!


    這個顧無憂,到底使了什麽手段?怎麽會令惠通長老也站到了她一邊?!


    孫氏緊緊的攥著桌沿,用力的手背都在泛白。


    顧無憂!你果真狡詐!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一帖藥把你給毒傻了!也省的你如今長了這麽多卑鄙心眼來對付我!


    想到當初自己永遠活在賀靜瀅的陰影之下,連心愛的人眼裏也隻看得到賀靜瀅,看不到自己的一腔情思,她心中一股恨意頓時衝上胸膛。


    賀靜瀅,你鬥不過我,你的女兒,也不可能鬥過我!


    顧無憂,我原本還想給你留些餘地,讓你以後在尼庵苟且偷生度日,卻不想你這般的不識好歹,那可就別怪我心狠!


    “再過些時日,是顧無憂父母的忌辰,她是必須得到城外的陵墓那裏去拜祭的,外麵世道亂著呢!可有的是亡命之徒,那就請一隊人來,把她擄了去,壞了她的清白!到那時,我倒要看她是如何痛哭流涕的來給我下跪求饒的!”


    “母親,這,這可是暗通賊匪,若是走漏了消息,咱們可是要惹上大麻煩的······”顧雲晴看著孫氏眼中的兇狠戾氣,有些害怕。


    “路匪劫道本就稀鬆平常,她一個弱女子,帶著幾個手無寸鐵的仆從,被人盯上,又有什麽奇怪?”


    孫氏冷笑道:“再說,我也不會直接出麵,讓個不相幹的人去辦這事,又有誰會查到咱們身上來?原本我也不想做的這般絕情,這可都是那個顧無憂逼我的!若真由她這麽得意下去,沒準連殿下也會被她所蒙騙!到時候,你可就什麽指望都沒有了!”


    顧雲晴的一顆芳心早就係在了裴然的身上,若是不能嫁他為妻,她一定會痛苦的活不下去,所以,不能心軟,不能害怕!


    “好,一切就依從母親安排!”


    顧雲晴猛然咬了咬牙,攥緊了袖口。


    隻要能得到殿下,便是背負滿身罪孽,也是值得!


    禪會結束之後,顧無憂並沒有隨著眾人一起離開,而是被惠通長老單獨請到了雅室。


    禪音渺渺,香霧籠罩,惠通長老端坐在蒲團之上,對著顧無憂微微的頜首。


    “多謝顧施主願將如此佛寶贈與我寺,如此功德,必有福報。”


    “承長老吉言。”顧無憂不動聲色的一笑,“晚輩隻願能顧洗脫身上災星惡名,便已是心滿意足了。”


    “顧施主如此誠心,必然會心想事成。”


    惠通長老微抬眼皮,看了她一眼道:“不知顧施主是從何得來的這金蓮花?可還贈與過別的寺廟?”


    終於說到正題了麽?


    顧無憂微微一笑。


    “這是我一位好友精心培育而出的,想來他也是與佛有緣之人,才能有此造化,這等佛寶若是贈與別人那隻能是褻瀆,長老德高望重,法門寺又是佛門聖地,金蓮隻有在您這裏的蓮池盛放,才是正途啊!”


    滿池金蓮,象征佛光普照,這將是何等盛景!法門寺將會從此天下聞名,香火不衰,永留史冊!


    惠通長老的眼中顯出了微微的光芒,到那時,自己可就真正算的上是功德圓滿了!


    “顧施主乃是有佛緣之人,老衲有心收施主為親傳的俗家記名弟子,不知施主可曾願意?”


    惠通長老的親傳俗家記名弟子!


    曆來也隻有公主,郡主這樣的貴女才有此殊榮,像顧無憂這樣身無品階的閨秀,原本是絕無可能的。


    一旦有了這個稱號,就等於身上鍍了一層金,是官方認證的福緣之人了。


    這老和尚,果然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很上道啊!


    顧無憂站起身來,合掌一禮,含笑道:“長老如此厚愛,信女真是受寵若驚了,明日便將金蓮花苗全數送到寺中,權作是拜師禮了。”


    惠通長老頜首。


    “功德無量!”


    顧無憂由高僧批言的“天煞孤星”搖身一變,成了惠通長老親定的福緣之人了!


    這個消息傳遍了整個京都城。


    孫氏驚呆了。


    阮氏也驚呆了。


    被禁足念佛的薑氏聽婢女說起這件事情,亦是驚得手中的念珠都掉在了地上。


    怎麽會這樣?!


    武國公府每天接各大世家邀請顧無憂去赴宴的帖子都接到手軟。


    眾人都對這個運道跌宕起伏的奇女子充滿了濃濃的好奇探究之心。


    揚心院卻是緊閉大門,安安靜靜,不理會任何的儀貼。


    因為顧無憂壓根就不在屋子裏。


    魏禎的事兒有消息了。


    裴然手下的暗衛探知了一處隱在京都城郊的黑市,由惡勢力把持著,專門售賣一些見不得光的或是律法禁止的東西。


    曾有人見過額上有著奇怪印記的女子在那裏被人高價出售,據說是僅存與世的藥師族聖女,血肉能煉藥,能治百病,百毒不侵。因為價錢貴的離譜,一直沒被人買下。


    想來那應該就是小禎沒錯。


    顧遠航得知了這個消息,死活也要跟著一起去。


    隻是離得那裏越近,他的雙手就越發的顫抖,臉上的神情說不清是悔還是恨。


    魏淩冷眼瞧著他,心下也有暗流湧動。


    他不知道待會若是看到了妹妹的慘狀,他會不會控製不住,直接拿把刀子捅到顧遠航的心窩裏。


    他的妹妹,那麽純真,那麽可愛,若不是因為這個男人,又怎麽會,又怎麽會······


    顧無憂覺察出了他們兩的異樣,拿折扇一人敲了一下。


    “把臉上的表情都給收一收,這裏麵可是三教九流的聚集之地,眼睛毒著呢!若是被人看出不妥來,救不到人不說,咱們幾個都得陷在這兒!”


    顧遠航和魏淩神情一凜,有些慚愧的點頭應下。


    裴然讓手下買通了一個中間人,拿到了幾張入門帖,一行人倒是很順利的就進到了黑市的裏麵。


    這黑市修在了一個石窟裏,陰暗潮濕,牆壁上點著火把,空氣裏彌漫著一股子奇異的香味,似是為了掩蓋那一股子腐爛酸臭的氣息。


    穿過一道長長的狹窄通道,眼前出現了一大塊空地,攤主們搭著棚子,正在售賣他們的貨品。


    這裏,還真是什麽古怪稀奇的東西都有。


    有從番國販來的金發碧眼的妙齡女子,有從死人口中掏出來的千年古玉,從九層佛塔盜來的高僧舍利子,甚至還有剛剛生下來的嬰孩,據說有很多人把這個買迴去當補品吃。


    裴然為了掩蓋形貌,帶著黑色的幕籬,看不清神情,顧無憂卻依舊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凜冽寒氣。


    “天啟國的律法,在此竟然形同虛設!”


    “自古以來,再嚴苛的律法,也無法杜絕作奸犯科的人哪。”顧無憂拉住了他的手,輕輕的捏了捏,“我們現在發現了,也不算遲,以後把這裏一鍋端了就是。”


    裴然沒再說話,卻反手將顧無憂的掌心輕輕握住,沒有放開。


    顧遠航的身形顫抖的愈發的厲害,紅著眼圈,死死的咬住嘴唇,才強忍著沒有叫出來。


    他看到了小禎。


    在東北角的一處顯眼地方,立著根石柱,綁著一個纖細瘦弱的少女。


    她一身的衣衫襤褸,露出來的肌膚上,斑斑駁駁的全是傷痕,臉上已是憔悴不堪,額間一道朱紅的印記分外的搶眼,標示著她與眾不同的身份。


    那攤主拿了把刀子隨意的在她的身上割了一刀,拿了隻瓷瓶接血,對著圍在攤位前的客人笑的露出一口大黃牙。


    “諸位!若是嫌價錢太高,可先買瓶藥血迴去驗驗貨,絕對是千金難買的好東西!錯過這一迴,以後可就再也沒有這機會了!”


    有不少人都動了心,掏了銀票出來,爭搶那瓶鮮血。


    魏淩也看到了這幅場景,一時間急怒攻心,握著拳頭就要衝過去,顧無憂一把攔住了他。


    “忘了我剛才的話了嗎?不可衝動。”


    裴然則直接越過他,走至那攤主的麵前,從袖中掏出一疊銀票,揚手灑了出去。


    “這藥人,我買了。”


    攤主被這撲麵而來的銀票砸了一臉,手忙腳亂的拾起來一看數目,頓時眉開眼笑。


    “好嘞,這人哪,歸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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