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長官,今後咱爺們就靠您照應啦!”老油錘嬉皮笑臉的湊到高楓身邊,嘴裏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臭味兒。


    高楓險些被他嘴裏的味兒給熏暈過去,急忙捂著鼻子躲開。老油錘卻不識趣,高楓退後一步他就舔著臉湊上前一步。


    胡子拉碴軍服如同油漬麻花,歪戴著個軍帽,嘴裏叼一支煙耳朵上麵還夾著一支煙,髒兮兮的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在一群器宇軒昂的西北大漢中,老油錘格外的顯眼。


    看到老油錘的這副尊榮,高楓就不由得想把這貨一個窩心腳踹死的衝動。他實在是想不通,蕭振瀛怎麽會找了這麽一個貨色來當他的衛隊長。


    高楓把手揣進口袋裏,也想摸支煙出來熏熏,驅散一下老油錘嘴裏散發的惡臭,卻摸到一個圓滾滾的小瓶子,心裏一動,拿出來一看是一瓶薄荷味的口香糖。


    “接住!”高楓急忙倒出一顆,丟給老油錘:“好好嚼嚼,可不敢咽了啊!”


    老油錘接過來看了半天,就是不往嘴裏塞,疑惑的問道:“這是啥?”


    高楓給自己吃了一顆,然後沒好氣的道:“三步倒!”


    老油錘見高楓先吃了,才放心的塞進嘴裏,含糊不清的道:“高長官就是愛開玩笑,您又不是老鼠,咋會愛吃三步倒呢?”


    操!


    被這廝給罵了,可恨的是,老油錘罵人還不吐髒字,而且還滿臉堆笑,讓高楓想發作都找不到借口!


    老油錘嚼著口香糖,陶醉的道:“這糖吃著軟綿綿的,又甜又涼,比夏天吃的沙瓤西瓜還過癮!”


    一群西北大漢看見老油錘的表情,都暗暗的吞起了唾沫,高楓又好笑又心疼,二十九軍實在是太窮了,這些戰場上悍不畏死的好漢,往往到死都不知道糖是什麽味道的!


    “老油錘,給弟兄們分分。嚼到沒有味兒的時候就吐掉啊,咽到肚子裏會粘到腸子上的!”高楓把一瓶口香糖丟給了老油錘。


    老油錘小心翼翼的捧著,挨個給士兵分發:“一個人一顆,不許多拿!”


    一個排二十多人,每人一顆,剩下的老油錘毫不客氣的揣了起來,還衝著高楓笑道:“這幫小子饞的很,長官是讀書人麵子薄,他們一會兒再要咋弄?俺幫長官收著!”


    高楓真是不在乎一瓶口香糖,但是這口氣咽不下去,被人占便宜不說,更可氣的是這貨還滿嘴的便宜話,拿高楓當三歲孩子糊弄!


    高楓眼珠一轉,笑著對老油錘道:“有煙沒有?我的煙抽完了。”


    老油錘戀戀不舍的從口袋裏掏出一包哈德門:“就這一包了,還是剛才趙登禹旅長賞俺的,沒舍得抽!高長官要抽,咱沒啥說的,別說是一根煙,就是要俺的命,咱也得給啊!”


    高楓頓時一驚,原來那個龍行虎步的大漢居然是鼎鼎大名的趙登禹將軍!


    喜峰口上,一柄大刀殺的日寇膽戰心驚的超級猛男,怪不得一雙虎眼那麽嚇人!


    老油錘拍著胸脯說的是慷慨激昂,卻半天沒舍得摸出一根,高楓劈手奪過來,衝著衛隊喊道:“來,兄弟們辛苦了,一人來一支!”


    “就這一盒,不夠分啊!”老油錘氣急敗壞的大叫,可是架不住一個排的衛兵蜂擁過來,幾個彪形大漢故意把老油錘擋在後麵,讓他幹瞪眼沒辦法。


    一盒煙是最好的黏合劑,士兵們嘴裏嚼著口香糖,嘴裏叼著哈德門,紅黑色的臉膛泛起笑意,明顯和高楓親近了許多。隻有老油錘在一旁嘟嘟囔囔的發牢騷:“沒見過這麽小心眼的長官,吃他一顆糖就踅摸走我一包煙!”


    高楓出了一口氣,從口袋裏摸出一包扁盒三五,隨手丟給了在一旁自言自語的老油錘。


    “呦,這煙好,這煙好!我說啥來著,長官是見過大世麵的人,咋會占俺這老丘八的便宜!”老油錘頓時轉嗔為喜,急忙把扁三五塞進貼身的口袋裏。


    三五煙是最早進入中國的洋煙品牌之一,老油錘在二十九的軍部見過,隻是知道這是蕭振瀛專門用來招待考察西北軍務的政府要員用的,隻有大人物才能抽的起。見過歸見過,可是沒抽過,現在高楓伸手就扔過來一盒,老油錘樂的嘴都合不攏啦!


    “弟兄們,高長官體貼咱這些當兵的,咱們得知道領情,今後好好跟著高長官幹,誰要是有歪心,誰就是鱉孫!”老油錘得了便宜賣乖,開始煽動士兵的情緒,突然臉上的笑容僵硬了,直著眼睛半天不吭聲。


    “油錘哥,油錘哥,你咋啦?”幾個衛兵猛衝過去,搖晃著老油錘。


    “哎呦,我的娘啦,活不成啦!”老油錘突然放聲嚎啕起來。


    高楓被他哭的心裏發毛,也過來問道:“你沒事兒吧?好端端的嚎什麽喪?”


    老油錘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俺活不成啦!俺再也見不到俺媳婦啦,可憐俺的孩才十二歲還沒說媳婦啊!”


    高楓見他不像是有事兒的樣子,忍不住衝著他屁股狠狠的踢了一腳:“有屁放,裝什麽死!”


    老油錘哭天抹淚道:“俺把長官給俺的糖咽下去啦,這迴要腸穿肚爛活不成啦!哪位兄弟行行好,幫俺把錢捎迴去,可憐我存了十多年就盼著給家裏蓋幾間房,好讓俺孩娶媳婦呢!”


    高楓哭笑不得,自己剛才是怕他們把口香糖咽下去,所以故意嚇唬他們,沒想到這個老油錘這麽怕死!


    “給老子爬起來,大老爺們哭成這個樣子,連個娘們都不如,真丟咱洛水人的臉!”高楓氣哼哼的又連踢了幾腳:“你且死不了呢!”


    剛打算說咽了口香糖不會有事兒,高楓又忍住了,這老油錘越看越討厭,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嚇唬嚇唬他。


    “這個糖是請龍虎山的天師做過法的,凡是吞過這個糖的人,戰場上貪生怕死就會立刻腸穿肚爛……”高楓一本正經的說著瞎話。


    民國時代的人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大部分人都非常迷信,尤其是洛水人更是如此,橫行中原省的紅槍會和刀客,更是人人拜緊那羅王,上陣之前做的第一件事兒就是焚黃裱吞符水。


    老油錘聽見高楓的話,立刻就不哭了,用髒兮兮的袖子抹了一把眼淚道:“早說啊!俺這人啥都怕,就是不怕打仗,隔幾天不殺個人手就癢得慌!俺死不了啦,死不了啊!”


    聽完高楓和老油錘的話,所有的衛兵幾乎是同時把口香糖咽了下去,那副義無反顧的表情令高楓哭笑不得又暗暗有些欽佩……都是舍生取義的好漢!


    小飯鋪的那對老夫妻,送來了熱菜熱飯,衛隊士兵吃了飯之後,高楓一擺手招唿道:“出發!“


    司機用搖把轉了半天,累出了一腦子的汗,總算是把卡車發動。高楓被幾個衛兵推進了駕駛室,還沒坐穩,就看見老油錘嬉皮笑臉的擠了進來:“長官往裏麵坐坐,咱們擠擠暖和!”


    卡車繼續向北行進,越走就越荒涼,一路上經過的村寨基本上都是一片死寂,沒有雞鳴狗吠更不見嫋嫋炊煙。時值隆冬季節,天地一片肅殺之氣,衰草枯楊的破敗景象令人不由得心裏暗生淒涼之感,路上沒有車馬喧囂,隻有朔風怒號。世道亂成這個樣子,哪個商賈還有膽量來這裏做買賣?


    坍塌了的土牆,傾倒的房門,有些還能清晰的看出刀砍斧剁的痕跡,有的牆上還有圓圓的彈孔。這裏還不是和日軍作戰的戰場,村莊成了這個樣子不用想也知道,要麽是奉軍的亂兵幹的,要麽就是遭到了土匪的洗劫。路邊的商鋪更是全都關門上板,敲都敲不開,衛兵硬生生給砸開了一家,裏麵早就空蕩蕩,櫃台上的灰塵能寫字了,都不曉得多久沒住過人了。好容易看見一間鋪子的門是虛掩著的,衛兵剛剛進門就“嗷”的一聲就跳出來了,趴在路邊嘔吐不止。高楓忍不住好奇心作祟也去看看,隻見屋裏橫七豎八躺著幾具屍體,女子的屍體一絲不苟,老鼠在上麵爬,屍體的鼻子、耳朵等突出的部位全部被啃掉了,一股無法形容的惡臭熏的高楓也狂吐不止。


    偶爾在路上也能看見幾個高牆大寨,不過上麵都有荷槍實彈的民團守衛,他們看見穿軍裝的人,直接就把洋槍、土銃對準了卡車,一個個咬牙切齒像是遇見了殺父仇人。想去寨子裏討碗水喝,那是想都甭想,想吃口熱乎飯菜,那更是做夢。膽敢靠近一步,吃槍子是肯定的!


    破車一路不停的熄火,走走停停,到了正晌午才走了不到二十五公裏,衛兵們原本豪情萬丈打算在前線殺敵立功,現在心都冰涼冰涼的,也不想去看老百姓的白眼,就著涼水吃口幹餅子就湊合算一頓飯。


    高楓一邊啃著幹餅子,一邊恨恨的罵道:“這奉軍連他媽的畜生都不如。”


    老油錘在一旁懶洋洋的接腔:“高長官,依我說,這承德就不用去了。”


    “為啥?”


    “還用問為啥?兔子不吃窩邊草,啃光窩邊草小命長不了,再混蛋也不能在家門口犯渾,高長官,我敢打包票,隻要這裏開戰,熱河老百姓肯定會給小日本帶路打奉軍,倒時候把咱爺們也給捎帶進去了,那可就不值當啦!”


    這話聽起來很不提氣,但是高楓卻無力反駁,九一八事變之後,奉軍的表現簡直是給中**人丟臉,其中雖然有血戰江橋的馬占山將軍這樣的好漢,但是絕大部分都是土雞瓦犬,往往連日軍的影子都沒看見,就一哄而散。


    丟人現眼啊!


    “別廢話了,吃完趕緊進城!”高楓把吃剩下的一塊餅子扔到路旁的荒草中,氣哼哼的拍拍屁股上的土,上了卡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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