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小餐廳裏,靳喬冷冷地看著對麵的三人,渾身上下散發著“我不高興”的訊息。可是,對麵三人有說有笑,誰也沒把他放在眼裏。


    四人桌,一邊坐兩個正好,他們卻偏要擠在一邊,留他一人像插足別人家庭的不速之客。對付言口中的“正爸爸”,靳喬能挑出無數個毛病。不到一米八的個頭,在他眼裏就是小矮人;笑的那麽不正經,一看就是心懷不軌;不是近視眼還戴眼鏡,肯定是斯文敗類……付言一定是眼睛有問題,要不然也不會認這種人當“爸爸”,還“正爸爸”,故意強調這個爸爸的“可靠性”和“真實性”嗎?


    趙正和付晴菲一個接一個地給付言夾菜,付言擠在倆人中間,來者不拒。


    “小孩吃多了不好。”靳喬看著趙正,有幾分責備地開口。“聽晴菲說你是醫生,怎麽,這點常識都不懂?”


    “晴菲可能沒說清楚,我是心理和精神科的醫生,不是兒童醫生。而且言言才吃了幾口,離飽還早呢。是嗎,言言?”


    付言點點頭,又指了指離的較遠的炸雞,示意趙正給他夾。


    “言言正長身體呢,多吃點沒關係。”付晴菲也跟著解釋。她明明已經跟靳喬解釋過付言和趙正的關係,但她還是覺得靳喬看趙正不順眼。


    兩年前,付言被蘇浩過激的話嚇到,剛好轉一點的病情迅速惡化,對付晴菲也不願親近了。以前他至少願意吃飯,那時候他不但不吃飯,還有了輕生的念頭。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冒出那種念頭,該多麽可怕。付晴菲找了很多醫生,都束手無策。後來偶然聽說了趙正醫生醫術高明,她便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去找了。


    趙正在帝都有家族留下的私立醫院,傳言麵具影帝伍澤的精神分裂症便是在那治好的。名醫收費自然高,但了解付言的情況後,他隻收了一半醫藥費。他和付言在一起住了整整一周。付言不說話,他就自己說。付言摔東西,他就跟著摔,仿佛摔東西是個有趣的遊戲。無論付言怎麽折騰,他都沒有一絲厭煩或是可憐他的態度。再後來,付言就開始自己吃飯,開始跟付晴菲說話了。


    雖然趙正平時各種不靠譜,各種亂開玩笑,各種留戀酒吧,各種換女伴……他在付晴菲眼裏,一直是救世主般的存在。


    她不知道靳喬為什麽不待見趙正,想了半天,最後隻能用“同性相斥”來解釋。


    “小喬啊,你好像對我有很深的偏見。”


    “小喬?”靳喬顯然對這個稱唿很不滿意。


    “我已經三十一了,應該比你大幾歲吧,叫你小喬,你不吃虧。”趙正是心理學專家,靳喬的嫌棄又太過明顯,他想猜不出他話裏的意思,都難。


    “趙醫生,冒昧的問一句,你成家了沒有。”靳喬問。


    趙正愣了愣,以茶代酒,一飲而盡。他苦著臉搖搖頭,招唿服務員上酒。付晴菲對靳喬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問。


    跟趙正認識了兩年,他的事情付晴菲多少知道一些。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醫者不自醫。趙正能一眼看穿別人的心思並對症下藥,但麵對自己喜歡的人,他總是看不透她的心,也看不透自己的心。無數次想過放棄,無數次沉迷酒吧醉生夢死,無數次想過找個愛自己的娶了算了,但最後,都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


    所以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看似風流,實則一直單身。


    “趙醫生,當著言言的麵呢,你少喝點。”


    “付晴菲你不懂,我一見到小喬,就感覺我和他是一類人。言言懂事,知道小孩子不喝酒。是吧,言言?”


    付言又點點頭。


    看來這是個有故事的人,靳喬對趙正的敵意少了一點,不顧付晴菲勸阻,也同他一起喝了起來。啤酒,喝了還沒兩杯,趙正竟像喝醉了似的,一個勁地胡說八道。“小喬啊,我知道你怎麽想的。你放心,我對你,絕對構不成任何威脅。”


    付晴菲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便專心和付言吃東西去了。


    “謝趙醫生。”靳喬敬了他一杯。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個年紀該成家了?”


    靳喬默不作聲,趙正便繼續說。“我跟你說啊,不是我不想成家,是我找不到成家的人啊。不對,也不能這麽說,應該是找到了人,但人家一直不同意。你不知道啊,我家那兩個小侄子,天天給我安排相親,要不是那天看到我和付晴菲坐一塊,現在我可能還在相親的路上呢。”


    “三十一歲不算老,像美國等國家,平均結婚年齡都超過三十。”靳喬安慰。“你侄子還挺關心你的。”


    “關心個屁,他倆那是想要個小妹妹,但他們爸媽為了過二人世界不給生,他們就把希望強加到了我身上,讓我找個老婆給他們生小妹妹。”


    付晴菲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隻聽說趙正經常被逼去相親,沒想到罪魁禍首是兩個小孩子。她記得,他那兩個侄子,一個不到十歲,一個不到五歲。


    靳喬輕咳一聲忍住笑,然後問:“你追那個人追了多久?”


    “多久……”趙正歎口氣,仿佛陷入了沉思。隔了幾秒,他才迴答。“從我對她一見鍾情到今天,剛好七年零一個月零三天,包括今天在內。需要我精確到幾時幾分嗎?”


    靳喬和付晴菲同時搖頭。喜歡一個人整整七年,趙正的毅力,也是強大。


    “正爸爸好可憐,你還是娶了付媽媽吧,多好。”付言突然插嘴。


    趙正立刻捂住他的嘴,湊到他耳邊小聲叮囑:“還想不想讓你爸爸我活著走出這家飯店?想就別亂說,知不知道?我可是很專一的人,你正媽媽的位置,要麽空著,要麽給那個人,知不知道?”


    付言掙開他的手,說:“看來要一直空著了。”


    “嘿,我說你這熊孩子。”趙正故意把付言的頭發弄亂,這才滿意地放開了他。


    靳喬專注地看著他和付言互動,眼中有探究,也有一絲羨慕。付言是付晴菲的軟肋,能抓住付言的心,恐怕離她的心也不遠了。


    趙正看看付言,又看看靳喬,忽然說:“言言真該認小喬當幹爸爸,他倆的側臉,真是太像了。”


    “還是等我給言言找到真爸爸後再考慮幹爸爸的事吧。”


    付晴菲口中的真爸爸,不是指言言的親生父親。付言的dna信息已經錄入了基因庫,如果他的親人想找他,肯定不費吹灰之力。這麽多年都沒人來找,想必言言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


    付晴菲所謂的真爸爸,是指自己未來的另一半。她把言言當親兒子,她未來的丈夫,也會是言言的“親爸爸”。


    趙正向靳喬挑挑眉,示意他有戲。付晴菲不讓認幹爹,肯定是把親爹的位子留給他了啊。


    可惜,靳喬會錯了意。他不知道付晴菲的想法,以為她是幹媽媽,她的丈夫,會是幹爸爸。她不願自己當言言的幹爹,是不想言言和他扯上關係。如果言言不和他扯上關係,那付晴菲和他,也不會有什麽關係。


    “小喬,別亂想,聽我的,有戲。”趙正笑得更加不正經。


    付晴菲疑惑:“你們兩個在打什麽啞謎?”


    “沒什麽。”靳喬說。“都吃飽了嗎,我去結賬。”


    “那好,小喬啊,趙哥我就不跟你客氣啦。”趙正再次衝靳喬挑挑眉,一副“你懂”的樣子。


    付晴菲追了過去。“我來吧,在我的學校,我做東。而且你給我帶了禮物,我請你是應該的。”


    “你就當我大男子主義好了,從今天開始,有我在的地方,不會讓你付錢。”


    “靳喬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不高興,他已經表現的這麽明顯了麽?靳喬微不可察地歎口氣,然後笑著對付晴菲解釋:“錢也好,人情也好,我知道你不喜歡欠別人,但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要把一切劃分的那麽清楚。難道我們連朋友都不是?”


    付晴菲從沒想過,原來她的不占人便宜,有時候會給人疏離的感覺。“靳喬,我沒有那個意思……”


    “好了,我沒有生氣。隻是剛迴來,還沒倒過時差,有點累。”靳喬溫柔地輕輕抱了她一下,迅速分開。“不要想太多,你先去叫他們吧,我付錢。”


    付晴菲點點頭,沒有再堅持。很奇怪,看到靳喬生氣,她也會難過。雖然有時候她會故意開玩笑氣他,但她知道他從沒真正生氣過。今天的靳喬,是真的有心事。


    趙正與靳喬相見恨晚,不舍得很快離開,便拉著幾人出去逛。雨已經停了,被雨水滋潤後的帝都空氣清新,令人心曠神情。


    付晴菲之前淋了點雨,被風一吹,冷不丁地打了個噴嚏。靳喬把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又叫住了前麵領著付言放聲歌唱的趙正。


    “趙醫生,晴菲淋了雨,我們改日再聚吧。”


    “哎呀,怪我,今天來晚了。本來還說今晚送你和言言去仇奶奶那,結果喝了酒。你等一下,我幫你叫車。”


    “不用了,我送他們過去。晚上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坐車不安全。”


    “啊,你不是也喝酒了麽?”


    “我可以找助理。”靳喬突然有點明白趙正為什麽追一個女人七年都沒追上了。一,不靠譜;二,辦事效率,太低。


    “趙醫生,那我們就先走了,你到家後給我迴個電話。”付晴菲領著言言跟趙正告別。


    “走吧,迴去好好休息。”


    轉身離開,付晴菲他們聽到了趙正淒厲的歌聲:“一人我飲酒醉/醉把佳人成雙對/兩眼是獨相隨/隻求他日能雙歸/嬌女我輕扶琴/燕嬉我紫竹林/我癡情紅顏心甘情願千裏把君尋……”


    “留他一個人沒事吧?”付晴菲忽然有些不放心。趙正看起來很像神誌不清的醉酒人,路邊徘徊,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放心,他沒有喝醉。”


    付晴菲也知道他們隻喝了一點點酒,那種程度她的話也不會喝醉。但有這麽一句俗話,酒不醉,是未到傷心處。很顯然,趙正今晚已到傷心處,還傷的不清。


    見她實在不放心,靳喬說:“我在學校賓館訂好房間,你和言言先去那休息一晚吧。我已經給劉子陽打了電話,他來之後,先讓他把趙醫生送迴去。”


    “那你呢?”


    “我有點困,跟你們去賓館。”


    靳喬迴去拖上不情不願的趙正,領著人去了學校附近最近的賓館。因是周末的緣故,這個點賓館酒店全部爆滿,走了三家,才找到一間空房,標準雙人間。靳喬也不挑剔,交錢拿了鑰匙。


    趙醫生的家離h大有點遠,靳喬讓劉子陽把人送到家後直接迴去休息,不用再來接他。臨走前,趙正指著靳喬,不住地搖頭:“小喬啊,心機,心機。幸好你不喜歡我喜歡的人,要不然,我他媽還有希望嗎?這麽快就同床共枕了……”


    “他醉了,別聽他胡說。”靳喬連忙幫著劉子陽把人往外拖。


    “我就說他醉了嘛,你一開始還說不是。”付晴菲很滿意自己沒有丟下趙正一人的決定。她和靳喬在別墅已經“睡”過一晚了,所以她一點也不覺得靳喬是在耍心機。


    “我他媽沒醉!放開我,我不走,今晚我要睡這裏。我人追不上也就算了,憑什麽還要給你們當助攻?!放開我,我要釋放單身狗的憤怒……”


    “吵什麽吵?!”對麵房間走出來一個身高近兩米彪形大漢,直直盯著趙正,嚇得他立刻噤了聲。大漢像母雞拎小雞似的將趙正拎到了酒店門口。“單身狗來開什麽房,打擾我好事……”


    大漢罵罵咧咧地上了樓,劉子陽扶著欲哭無淚地趙正,上車離開了。


    兩張床,付晴菲單獨睡一張,靳喬和付言睡一張。小家夥睡覺不老實,靳喬很快就被擠了下去。無奈地看著霸道的小家夥,靳喬開始後悔他的決定。他已經連續二十個小時沒睡覺了,現在真的很困。


    付晴菲洗完澡出來看到苦悶的靳喬和四仰八叉的付言,一下子明白了。“你睡這張床吧,我不累。”


    “你快休息吧,小心感冒。”


    “那你怎麽辦?”


    “我在沙發上睡一會吧。”


    “睡沙發,多難受啊。”


    “怎麽,心疼我?”靳喬笑著調侃:“你要是心疼我,可以讓我和你一起睡。”


    付晴菲立即拿枕頭扔他。“不正經。”


    “好了,不逗你了,你快睡吧,我拍戲的時候經常睡沙發,習慣了。”


    在靳喬的堅持下,付晴菲很快就睡下了。


    半夜,她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又醒了。他們找的這家酒店環境一般,擺放的兩把沙發都是單人的,還是木頭的,很不舒服。靳喬眯著眼動來動去,怎麽也睡不著。


    “靳喬,你是不是還沒睡?”付晴菲小聲問。


    “是我吵到你了?”


    “沒有沒有。”


    “快睡吧,我不動了。”


    為了付晴菲,靳喬果然忍著沒有動。付晴菲見他那麽辛苦,最終試探著開口:“靳喬,要不,你跟我一起睡吧?”


    沒有反應,付晴菲想他可能真睡著了。


    “好。”隔了幾秒,靳喬突然睜開眼,拖鞋上床,動作一氣嗬成。


    等付晴菲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背對著她,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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