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子香。”


    空空的眸光一晃,一抹憤恨浮上眉心。檀子香無色無味,毒性也比不得鶴頂紅鎖喉散來的烈,但它卻是傷者最大的忌諱。中毒的人傷口會劇痛不止,舌頭烏紫,隨即傷口腐壞糜爛,並散發出檀木的香氣。


    “中毒之人最終會死於傷口惡化,整個過程生不如死。”


    他從懷裏摸出一個小巧的瓷瓶,往掌心裏倒出一顆赤紅的藥丸,強塞進宮佳南曦的口中。緊鎖的眉頭和漸漸凝重的麵色令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能解麽?”


    懷中人已經開始無意識的戰栗,看著她痛苦的模樣,玉長庚隻覺此刻心如刀絞。他的手臂環著宮佳南曦的腰身,小心的避開傷口處。不斷有冷汗從她光潔的額頭上滑落下來。那麽多年執掌朝政,叱吒風雲的狠戾作風,這一刻卻突然有種手足無措的茫然和挫敗。


    空空沒有馬上接話,他像是在思考著什麽,目光凝在宮佳南曦蒼白的麵上。脊背上的痛越來越重,整個後背幾乎被人撕裂開來一般。她喘息著,試圖緩解一些疼痛,怎麽都是徒勞。


    “看樣子,中毒也就是這兩日的事情。倒也不是無法可解。”


    站在一旁的唐墨麵色稍稍緩和一些,溫潤的聲音帶了些震驚後的沙啞。他與空空對視一眼,強壓下心頭的恐慌與滿目的哀傷。現下宮佳南曦的隨時都可能因為傷口惡化失掉性命,隻有爭取時間,盡快配取出解藥抑製毒性蔓延。


    空空微微點一點頭,眸光裏也多了幾分果敢。他將手裏的瓷瓶放在床頭擺放的矮桌上,抽了手與唐墨站在一處。


    “這藥能暫時壓製疼痛,使人昏睡。每隔三個時辰服用一次即可。”


    除了壓抑下痛苦,讓宮佳南曦少受些折磨,空空暫時也想不出旁的辦法來。幾乎微不可查的一聲歎息,空空轉了身往門外走去。唐墨覺得自己的腳就好像釘在地上,怎麽也移不開半分。他看著宮佳南曦越發削瘦的麵孔,這張臉他看了整整十六年。到如今她的眉宇間還隱約能看到小時候的模樣,隻是再也不一樣了。


    抬了腳往門外走,忍不住又迴頭張望一眼。玉長庚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擁著南曦的腰身,他寬厚的背影遮擋住唐墨的視線。可那樣憐惜不已的模樣,任憑傻子也看得出其中的情誼。胸腔裏逐漸被苦澀滌蕩,一層層撞擊著唐墨的心髒。每一次搏動都好像被硬生生撕裂一般。好像真的有什麽東西從胸腔裏滿滿剝離脫落,徒留一地鮮血和空蕩蕩的疼痛。


    幾年前,父親手下的一名副將便是死於檀子香。他到現在依舊記得那名副將死去的模樣。隻是這話也隻卡在喉嚨裏,唐墨不敢說,亦不敢多想。


    宮佳南曦的脊背傷口處逐漸有鮮血滲出來,空氣裏凝結著甜膩的血腥氣息,混合著若有若無的檀香,幾乎要攝人心魂一般。她的眉頭稍稍鬆動,幹裂的唇和越來越高的體溫讓玉長庚有些手足無措。


    他看著矮桌上那個小巧的瓷瓶,莫名的一陣惱怒。空空隻留下了鎮痛的藥,卻沒有說怎麽祛熱。這麽燒下去,最後就算能治好人也多半會燒成傻子。心下煩躁,口氣也便越發顯得急切。


    “洫迎,洫迎!”


    接連喚了幾聲也不見有人應答,玉長庚也不敢放開懷裏的人。隻覺一腔怒氣壓在喉嚨裏,隨時都會衝上來一般。


    “洫迎!!”


    聲音徒然拔高了幾分,宮佳南曦眉頭微皺,下意識的睜了睜眼。觸及玉長庚那張俊美異常的麵容,又模模糊糊睡過去。瞬間而已,那雙帶著些迷糊的眼眸卻令玉長庚的心莫名抖了抖。


    門突然打開,緊接著洫迎有些跌撞的走進來。他麵上帶了一絲紅潤,神情有些微妙的異樣。


    “主上有何吩咐。”


    粗獷的男人聲音,瞬間又將玉長庚暫時壓下去火氣勾起來。他麵上陰霾滿布,冰涼的目光帶著些許淡漠掃過洫迎的麵,高挺的鼻梁,微微彎起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邪魅。洫迎隻覺脊背一陣涼颼颼的冷風吹過去,竟然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玉長庚修長的手指拂過宮佳南曦烏黑的發,光滑微涼,心頭卻莫名驚起一陣悸動。麵色微暖,口氣稍稍緩和一些。


    “去取些燒酒,仔細檢查好再送過來。從今日起,長公主的飲食都交由你負責。”


    涼涼的看他一眼,玉長庚的聲音越發清晰。


    “若是公主再出什麽意外,你便自己請了罪去陪忡印罷。”


    渾身一顫,洫迎眼睛裏閃過一絲恐慌。瞬間而已。他朝玉長庚拜下去,麵上盡是凝重。


    “屬下明白。”


    鏗鏘的聲音帶來少許安慰,玉長庚微微點點頭,手臂已經開始酸麻,可看著宮佳南曦越發安穩的模樣,卻怎麽都舍不得放開手。洫迎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眼他的神色,欲言又止的模樣,帶著些許懊惱。


    “有話直說。”


    洫迎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從窄袖中掏出一封封了紅漆的信箋,雙手呈放在頭頂。


    “南風國國主臨終前,尋迴了遺失在民間的小兒子,認祖歸宗之後又親封了‘尊碩王’,昭告了天下。昨兒個夜裏老國主咽了氣。隻留了一封遺詔,令尊碩王繼位。”


    早有傳言說南風國國主有一子遺落民間,隻是這麽多年一直沒有消息。在南風國宮裏長大的隻有兩位皇子,又都聰穎過人,是治國安天下的棟梁之才。這麽多年過去,兩個皇子早已長大成人,但南風國太子之位卻一直空懸。朝臣多次上書請求立太子,都被老國主以各種理由借口推唐拖延。現下看來,卻是大有文章的。


    他大概是早就存了心思,將南風國留給小兒子。玉長庚眸色微冷,低垂的眼簾勾出一抹嘲諷意味。那位長在民間的皇子生死未卜,哪怕活著,也未必被養成什麽心性。南風國老國主能這麽毫無條件的將一切尊榮親手交付,其中多半是兒女私情拉扯牽絆。如今天下三分,一招不慎滿盤皆輸也未嚐沒有可能。他的寵愛,誰又能知日後會不會變成禍患。


    “……更為奇怪的是,鬼手醫聖摩軻被封了右丞相,在南風國的地位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玉長庚倏地睜開眼,清明的目光似乎可以穿透一切。世人皆知鬼手醫聖的大名,卻也知他避世多年,早已不願多插手世間的繁複。求醫問藥者亦避而不見,更不用談想請他出山的人。神色微變,眼眸裏多了幾分玩味。這新晉的南風國主究竟有多大能耐,認祖歸宗也就罷了,能讓老國主不顧另外兩個兒子,‘心甘情願’將大位傳給他。如今又請得這鬼手醫聖做右相,為他保駕。這一樁樁一件件,著實有趣的很。


    “此事容後再議,先去取燒酒來。”


    眸色微斂,玉長庚顯然已經不願再多聽什麽。洫迎應了一聲,將信箋遞到他手裏,恭敬的退了出去。


    稍顯空蕩的廂房裏,麻痛的手臂也已經失去知覺。宮佳南曦隻覺沉沉墜在一片灰暗裏,整個人不受控製的往為止裏掉下去。心裏莫名的平靜,再也看不到那染血的戰場和親人死不瞑目的模樣。


    朦朧裏聽到一聲唿喚,遠遠的,模糊的絲毫沒有真切感覺。她卻本能的循著那微弱的聲音望去。一片白茫茫的霧氣遮掩住一切,宮佳南曦伸出手,卻碰觸不到任何真實。心口朧上一層淡淡的失落,她索性閉了眼,張開手臂任憑自己墜落。


    “……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不知何處傳來吟唱,溫潤的男聲,一聲聲墜進耳膜裏。她忍不住留心聽著,那溫溫潤潤的儒雅嗓音像極了唐墨的聲音。隻是這麽多年,倒從來不知他還會吟唱這樣的句子。


    腦海裏突然被雷擊了一般,兩個字穿胸而過,莫名的空蕩疼痛。


    唐墨?!


    宮佳南曦拚了一絲力氣,掙紮著睜開眼,眼前卻再也不是白茫茫的霧氣。貼著金箔的高頂和玉長庚那張驚若天人的麵孔映進眼眸裏,一瞬間的呆愣。突然崩塌的堅強,莫名其妙的心安,眼角有淚不斷湧出來。大片大片,浸濕她鬢角烏黑的發絲。


    聲音裏夾雜了一絲哽咽,玉長庚手忙腳亂的擦去她滾落麵頰的淚水,一雙狹長的眸子是從未有過的擔憂。南曦一直在哭,似乎要將這一生的眼淚都流幹淨。玉長庚低低歎息一聲,手臂輕攔將她擁進自己懷裏。溫熱隔著一層厚厚的衣衫,宮佳南曦幾乎可以聽到他胸口如擂鼓般的心跳。


    “我是不是快死了……”


    剛才睡得不踏實,空空的話,多多少少她還是聽到一些。明顯感覺到抱著自己的手臂一頓,隨即又擁得更緊。玉長庚囁嚅了片刻,修長的指在她腦後的長發處漸漸揉搓。


    “空空已經去配解藥了,他既然與鬼手醫聖師出同門,就一定有辦法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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