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那一日,軍營裏難得見了紅綢。這如血般鮮豔的顏色,曾無數次染紅衣衫,如今卻以最喜悅的顏色飄蕩在半空裏。


    議和的國書很快便送到北周軍營裏。金紅色的方盒,燙金滾邊的牡丹花開得妖嬈。宮佳南曦打開盒子,挑起那張輕薄幾乎若無物的國書,麵無表情。唐墨坐在一旁,專心致誌的品著杯子裏的茶。金駿眉的香氣悠長清遠,綿綿長息,隻是捧在手裏就能感覺到杯中茶湯的溫潤。


    國書上所寫,與當日麵談的內容並無出入。玉長庚確實是個值得相信的人。複位在望,大仇也即將得報,宮佳南曦的麵容卻一寸一寸的陰沉下來。不到萬不得已,她還是不願意借外人的打壓北周。今日的種種,成與不成,與那宮宇老賊又有什麽區別。


    “中書令李銘李大人,半月前染了怪病暴斃。”小巧的茶杯握在手中,唐墨半眯著雙眸,手裏的茶蓋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茶杯的邊沿。他看著宮佳南曦,原本的溫潤神色一掃而空。


    “兩朝元老,對先帝也算是忠心耿耿。就這麽突然暴斃,朝廷居然也沒有再給出個具體的說法。”


    略帶冷漠的聲音在空寂的軍帳大營中顯得越發清晰。宮佳南曦並不接話,她好似已經完全忽略了唐墨的存在,全部的心思都在那張單薄的國書上。唐墨也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垂了眼簾輕輕吹開浮在茶湯上的茶葉,清亮的茶湯壓在唇齒間,香氣四溢。


    “我知道。”


    將國書重新放迴盒子裏,宮佳南曦合了眼仰頭靠在太師椅的椅背上,疲倦的神色從她年輕光潔的麵上顯露出來,好看的眉眼之前也滿是愁緒。除去以鎮國公唐鴻為首的,最初就被宮宇老賊迫害死的忠臣,如今又有一批忠於先帝的“亂黨餘孽”被宮宇拉出來殺一儆百。


    南曦揉揉酸痛的太陽穴,眼底的不忍神色卻越發清晰。那些人,大都是為北周鞠躬盡瘁的老臣。甚至不乏一批剛剛升任官場的青年俊傑。還未來得及大展宏圖,將心中的抱負變成現實,便被那老賊扣上莫須有的罪名處死。平白染了一絲冤魂。


    暴政虐殺必多風波。如今的北周朝堂恐怕早已經是風起雲湧,縱然宮宇有天大的本事,但這個國主的位置終歸是來的名不正言不順。那些非議又豈是暴政可以根除得了的。況且靈兒身上的毒已解,神智也與正常人無疑。南曦又外掌兵權,恐怕普天之下再難有困住她的人。此時的形式也正是對宮宇極為不利,這個原本就坐不踏實的金鑾龍椅,能不能繼續坐下去還是個問題。


    “我北周的有才有誌之士得不到重用,反而讓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掌控朝堂。如今看起來,宮宇確實沒有做太多損害北周利益之事。可是照這麽發展下去,北周早晚會亡在他手裏。”


    唐墨將手裏的茶杯重新放迴桌案上,飛濺出的茶湯四散繃開。紅漆桌麵殷開一圈水漬,晶瑩剔透如一顆顆細小的水晶珠子。他抬起眼簾看著靠在太師椅上的宮佳南曦,灼灼的目光幾乎要將她整個人融化。


    唇角勾出一絲苦笑,南曦閉了眼,心頭卻說不出到底什麽滋味兒。她自認為向來不是一個做事軟糯的人,幹脆果決,這也是鎮國公潛移默化帶給她的。隻是不曾想,時至今日竟然還會猶豫。


    “我已經派人去北周境內接二殿下,算算日子,再過一日二殿下便可與公主殿下相見。”


    宮佳南曦眉心一動,下一刻複雜的目光便朝著唐墨探過來。她印象裏的唐墨是個溫潤如玉的男人,儒雅的麵上永遠浸著三分笑容,和煦如三月春風。隻是這一刻他眸子裏的果決神色,他渾身散發出的冰冷氣息,都讓南曦覺得那麽陌生。仿佛麵前這個人早已經不是跟她一起長大的那個唐墨。


    唐墨不避不閃迎上她的目光,可堅硬的神色在觸及南曦眼底的那抹詫異還是軟了幾分。當前的形式他們都很清楚,究竟應該怎麽做,南曦也明白。這顆心,她狠不下來,便也隻能唐墨幫她做決定。


    “微臣告退。”


    恭敬的起身,以禮拜別。低垂下的眼簾遮住眼底的最後一抹堅決神色。唐墨微微躬身退出營帳外。厚重的帳簾在他身後落下,遮擋住冬日的淒寒,也將軍帳內的全部的溫暖盡數隔絕。宮佳南曦依舊依靠著椅背坐著,神情動作亦不曾改變分毫,瘦削的脊背卻難以抑製的一寸一寸僵硬起來。


    她從未覺得哪一年的冬天像如今這般寒冷,鋪天蓋地的冷風席卷著雪花,紛紛揚揚渲染一整個肅殺天地。宮佳南曦裹著厚厚的貂裘皮氅,身上卻感覺不到半分暖意。仿佛那風雪早已融進她的骨髓血液,隨著心髒的每一次跳動收縮,細碎的冰淩擠壓出最後殘餘的人性和溫暖。


    沉寂的軍帳越發顯得空蕩,沒由來的想起宮靈。南曦這幾日總是做噩夢,有時候夢到父皇母後,有時候夢到宮靈和夢挽歌。也不是多麽難過可怕的景象,隻是突然之間消失的熟悉身影。宮佳南曦從夢裏驚醒,抬手撫到滿麵冰涼的淚痕。


    那麽多難熬的日日夜夜,她幾乎已經忘了快樂是什麽滋味兒。隻是一個人挺著,在這冷漠的世間慢慢消耗著漫長漫長的生命。是為了報仇,為了九泉之下不能瞑目的父母親人,還是為了她尚在人世的幼弟。南曦不知道,也不敢細想。隻是那夜夜夜夜輾轉在她夢境裏的熟悉的模樣,卻讓南曦在巨大的悲痛之後嚐盡相思苦澀。


    永不相見,永世思念。這大約是世間最最令人難過和悲哀的事情。南曦無能為力,隻能讓這顆心,這個人,慢慢麻木下來。行屍走肉一般活著。


    抬眸的瞬間,如今洶湧而來的難過情緒卻再也催不下半滴眼淚。宮佳南曦漠然的望著桌案上的杯盞,傾國的麵容裏是死一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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