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遠萬裏送你去北周,不是讓你對那小公主誓死效忠的。北周已亂,更何況早有預言鳳主北周。那二殿下活不活,沒那麽重要。”


    摩軻平複下心口的哀痛,看向夢挽歌的目光裏多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他從不擔心夢挽歌這副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模樣,他也向來不喜多管別人的閑事。帝王之尊,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很冷靜理智的頭腦足矣,自古帝王,唯有無情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不許再插手北周與青國的戰事,十五日之內我要在陵綃城見到你。”


    五年前入南風國皇宮替罹淵診治,摩軻便已經告知罹淵與夢白的兒子尚在人世。這麽多年,罹淵從未放棄尋找過夢挽歌,隻是天下之大,三國之間的關係也不是多麽融洽,阻礙頗多。那一日罹淵臥在病榻上,聽聞小兒子還活著的時候,摩軻曾親眼見了他老淚縱橫的模樣,也料定他會將皇位傳給夢挽歌。


    “舅舅不許挽歌見父親,所以這麽多年,我幾次潛入南風皇宮都不曾往蝶夢閣窺看半次。挽歌從未頂撞過舅舅,救宮靈也並非因他是宮佳南曦的弟弟。我與那孩子有眼緣……”


    “住口!”


    摩軻麵上已經見了怒意,他冷笑一聲,盯著夢挽歌的一雙眼睛裏盡是通透。


    “你隨那小公主入北周皇宮,幾乎將自己的性命交代進去。如今你告訴我你隻是她弟弟對了眼緣,挽歌啊挽歌,你是以為舅舅老了聽不出真假話,還是真覺得自個兒的翅膀硬了?”


    夢挽歌麵上帶了微微的苦澀,他本就是摩軻教出來的,除非摩軻老的癡呆了,否則就憑夢挽歌的那點小九九,在別人眼裏是高明,卻永遠瞞不過他這舅舅去。


    可他看不得宮佳南曦掉眼淚,看不得她苦苦撐著那麽久,到頭來卻因為宮靈的死而突然崩潰的模樣。


    “舅舅。”


    膝蓋一軟,夢挽歌已經跪在雪地裏。僵硬的脊背和膝蓋上刺骨的冰冷讓他渾身難受,連唿吸都要凍結。夢挽歌垂著頭,修長的睫毛像黑色蝴蝶的翅膀,顫巍巍抖動在寒風裏。這是他第二次跪摩軻,年幼時候頑劣,無論闖多大禍受多重責罰夢挽歌都不曾求饒過,隻是今日,為了宮靈能多活五年,他竟跪在摩軻麵前。


    摩軻倒退兩步,麵上的驚訝之色已經變成憤怒。滔天的怒氣。摩軻氣的渾身發抖,指著跪在那裏一動不動的夢挽歌說不出一句話來。天曉得這時候他有多恨不得一掌劈死夢挽歌。


    冰涼的夜色裏沉澱出一絲疲憊,摩軻踉蹌幾步,目光裏多了幾分失落情緒。


    “如果你娘當年不那麽固執,或許就不會慘死……”


    瞬間蒼老的聲音像一把利刃,切開夢挽歌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鮮血橫流,他咬著牙不讓眸中的酸楚變成淚水。


    “宮靈在北周邊境的一座小村子裏,我已經吩咐了人去那兒守著。舅舅到了便知。”


    他不知這樣做究竟對不對,這麽多年灑脫不羈,沒心沒肺的模樣不過是為了掩飾心頭的巨大落寞。宮佳南曦是這麽多年以來,第一個讓他覺得真正溫暖的人,他不忍她受傷,不忍她一個人背負那麽多。倘若這樣做是不成熟,那便叫他真正放縱一迴吧。


    夢挽歌周身發寒,膝蓋幾乎失去知覺。他不知摩軻是幾時離去的,隻是唇角淺淺的梨渦裏漸漸有了歡愉的神色。如冰晶一般,閃動著淺淺小小的光芒。


    掙紮著起了身,北風唿嘯,出落堆積樹枝上的雪屑,落得他滿頭滿身。如今唐墨在宮佳南曦身邊,將門之子,用兵作戰自然比自己要略勝些。就算要走,夢挽歌也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隻是宮佳南曦不知道,他們約好的七日歸營,夢挽歌便提心吊膽等著她歸來的那一日。可一直到第九天也仍不見宮佳南曦的身影,他心急如焚,不惜調動自己苦心培育多年的死士前去打探消息。得知她被玉長庚救下徊音山昏迷多日,夢挽歌恨不得立即點兵殺進楠屬三郡。隻是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此刻隨著性子救了人,日後的麻煩恐怕會更大。在人前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他竟憂愁的幾日幾夜未曾合眼。


    如今宮靈能得摩軻診治,哪怕活不太久,也總算南曦這一趟沒有白白冒險。


    夢挽歌就好似一尊玉人,站在寒風如刀的冬夜裏,紅唇微微向上彎起。一雙好看的眉眼說不出的通透靈動。抽身往村子裏慢慢走著,雪白的狐皮披風在雪地裏掃過一條淺淺的痕跡。


    從幾年前北周皇宮裏陰差陽錯的相遇,再到幾個月前出生入死幫襯著宮佳南曦救她弟弟。夢挽歌恍惚覺得一切都如夢境一般。如若不遇見她,他現在應該還在南風國裏,苦心經營著朝堂之上的你死我活。等待一個合適的契機,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挑明了身份,再以“懿媃皇後嫡子”的身份,順理成章的成為南風太子。隻待罹淵病危,他夢挽歌便是南風名正言順的新皇帝。


    迴去的路上,風雪不曾減少半分。他眯著雙眼,披風的垂口已經被吹開,鼓起的白狐皮子裏滿是涼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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