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長庚歸營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隻是那張俊美如玉的倨傲麵容上又多了幾分清冷。他甚至看都沒看一眼跪在軍帳前整整一夜的忡印,徑直掀開厚實的帳簾。金線繡製的長袍邊角掃過忡印的臉頰,刺拉拉的觸感如刀子劃過。


    “主上……”忡印有些慌,他向前膝行兩步,聲音裏帶著幾分哀求。


    聞聲,玉長庚掀帳簾的手一頓,他轉過頭看向忡印,漆黑的瞳孔裏看不出任何情緒,如黑色的漩渦一般,帶著冰冷肅殺的氣息瞬間席卷天地。


    忡印愣在原地,原本在嘴邊的話也硬生生噎迴去。他跟了玉長庚整整十年,卻是第一次見他露出如此神情,一改往日溫潤如玉的模樣。莫名的巨大恐慌從他的心底炸開,忡印不敢再看玉長庚的眼睛,他連忙跪行幾步擋住玉長庚的去路。


    “求主上降罪……”


    黑色長袍搖曳著垂下來,蓋住玉長庚的沾著霜淩的靴子。他不說話站在忡印麵前,薄唇抿起。良久,玉長庚伸出右手,食指上那枚象征著帝王權利的黑色寶石戒指灼灼發亮。忡印愣了愣,見玉長庚沒有再沒有其他動作,這才誠惶誠恐的站起來。許是跪得時間太久,他的雙腿還是止不住打顫。


    “既然不聽我的命令,以後也就不必繼續待在鐵騎兵裏。”


    一句話如同晴天霹靂,忡印硬生生頓在原地。他絕望的看著玉長庚掀開帳簾,以一貫的優雅姿態走進去,帳簾從玉長庚的身後落下,那一抹黑色背影終於徹底消失在忡印麵前。


    “主上,主上……”忡印雙膝一軟,膝蓋砸在冬日裏堅實的地麵上,他虎目通紅,盡是滾燙的淚水。“忡印自十三歲起就被主上挑中,跟隨鐵騎兵征戰……忡印的名字和性命都是主上給的,如此,如此主上便是要了忡印的命……隻求主上能寬恕忡印這一迴……”


    帶著哭腔的粗獷的男人聲音迴蕩在鐵騎兵營裏。玉長庚隻是麵無表情坐在毛氈上,借著晨光翻看地形圖,對軍帳外忡印的哭喊聲充耳不聞。


    慘烈的哭喊聲惹得將士們紛紛側目,洫迎終究是沒忍住,折迴來狠狠踹了忡印一腳。


    “早跟你說過別這麽莽撞,主上的顏麵都被你丟盡了!”堂堂威武男兒,此時卻跪在這裏哭得不成樣子,這如果傳出去鐵騎兵的麵子往哪擱。也怪他來不及擋住那一劍,眼睜睜看著忡印一劍洞穿宮佳南曦的肩胛骨。


    洫迎咬咬牙,單膝跪在玉長庚的軍帳前。


    “屬下洫迎,求見主上。”


    他強壓下聲音裏的顫意,生怕一個不對惹得玉長庚將火氣遷怒到自己身上。得到允準後,洫迎掀了帳簾穩步走進去。正躊躇著不知該怎麽替忡印求情,卻聽玉長庚突然開口道:“忡印莽撞,連你也這麽沒有分寸了麽?”


    洫迎一驚,“屬下該死!但兩軍交戰,正是用人之際,主上……”


    靜默良久,玉長庚慢慢將地圖卷起放在一旁。“你若是願意跪著,就去帳外跟忡印一起跪著。什麽時候跪夠什麽時候去領軍棍。”波瀾不驚的口氣,明明是責罰的話,卻聽不出絲毫責怪的意思。


    “……是。”


    玉長庚背靠軟墊,慢慢吐出一口氣,俊美的側臉上染上一層晦暗情緒。


    “蒼梧城早晚是要丟的,這一仗倘若真的非要跟北周爭個輸贏,隻怕天下安定的局麵維持不了多久。”他揉揉發脹的太陽穴,“到時候青國國力受損,倒是讓南風撿了個便宜。”


    手指撫上硯台,玉長庚看洫迎繼續說,“你且記住,蒼梧城被攻占了也無妨,早晚也是能奪迴來的。隻是這戰事,鐵騎兵再不能攙和分毫。”


    倘若宮佳南曦奏請再調兵,這場戰爭無疑會再擴大。他還不想為了宮宇一句話挑起的戰爭就把鐵騎兵全都搭進去,更不想傾盡一個國家之力去對付北周。就算最後勉強險勝,南方還有南風虎視眈眈,到時候南風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真的迴天無力。


    “屬下明白。”


    洫迎站起來退出軍帳。他的內衫早已被冷汗浸透,黏糊糊的貼在身上。冷風一吹竟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主上怎麽說?”忡印淚眼婆娑的看著他,兩眼全是期許。騎馬打仗時候的威風倒是一點都尋不見了。


    洫迎慢慢看他一眼,眼底的情緒悲喜不辨。


    “帶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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