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五朋友


    四十炒作(上)


    稀疏的雨雪沒什麽潑灑整宿的意願,雨滴雪粒使勁兒砸了幾下車頂就漸露疲軟,沒幾分鍾過去,眼瞧著隻剩下幾縷融了雪片的水汽。


    邵桀耙了耙從路旁樹杈枝椏上滾落滴下沾掛在發尾的冰碴,攏了幾下打了發膠又被他搓盤得淩亂蓬鬆的頭發,目送著江陌嚴詞拒絕了他分享外套的請求之後哆哆嗦嗦鑽進戚戚雨夜的背影,有點兒好笑迴過身,一步一滑地踩著園區溜光的石板路麵,後知後覺地循著打從剛才就戳在他後腦勺兒上的幾道灼灼視線,揚頭逮住了訓練室陽台落地窗上那幾顆並排張望的小腦袋瓜,一時失笑地抬手揮散。


    慢吞吞地挪晃了幾步路,邵桀低下頭,拎出手機撥了通電話,眼瞧著接通讀秒跳過“3”,這才縮著脖子躲開了試圖鑽進他衣領裏的雪水,不慌不忙地把聽筒貼在耳邊。


    李複北估麽著還在醫院,捂著話筒嗚嗚啦啦地說了句“稍等”,一溜小跑地鑽進了迴音不小的樓梯間:“桀哥?怎麽了?蔣唯禮有動靜了?”


    “沒。”邵桀停頓了兩秒,猶猶豫豫地問了一句話:“腦袋上的傷怎麽樣?”


    “……啊?傷?啊——”李複北顯然沒料到,交識至今關懷下屬的次數都屈指可數的邵老板深更半夜主動打電話過來的開篇居然是一句聊表關心地廢話。他咕噥了一聲,把受寵若驚地吐槽著他老板搭錯哪根兒筋的腹誹咽進肚子裏,稍微清了下嗓子,含著笑意開口說話:“沒事兒,就破皮縫了幾針,醫院讓觀察一晚上怕有什麽輕微腦震蕩……哦對了桀哥,起衝突那會兒走廊裏的監控我托人拿到了,結果你猜怎麽著,過了沒兩個小時,轉頭就有人來花錢往迴收。”


    “警察安保過去解決糾紛的時候雖然沒提,但既然你問到了假賽傳聞的事兒,蔣唯禮那邊的人肯定是怕能有任何蛛絲馬跡被人做文章捅出去——那視頻監控你要是覺得留著沒用,就幹脆拿它換個精神損失費,順帶手地試一試對麵的誠意。”談及正事,邵桀才算是恢複了一如既往那副一本正經氣死人不償命的語氣,“你今天跟蔣唯禮起衝突的時候砸碎的相機內存卡在我這兒,給你寄過去?”


    “誒?不是被警察沒收了?我還以為沒收了要不迴來的話挺可惜呢,裏麵有幾張圖拍到了蔣唯禮的手機,模模糊糊地應該能看見是誰在為了假賽下注的事兒跟他聯係——”


    李複北嘰哩哇啦的話說半道,忽地怔住,隨即飛快地從這隻言片語裏窺破了邵大選手今天實在不太尋常的行事緣由,揶揄篤定又百轉千迴地“啊”了長長一聲。


    “碰見江警官了。我說呢,這麽好心。”


    ——————


    “阿嚏!”


    江陌揉了揉被走廊裏過堂涼風搔得發癢的鼻子,摸摸索索地從工裝褲子側邊的口袋裏摳出來一坨跟紙巾一道洗卷晾幹抱團抱得難舍難分的鑰匙,窸窸窣窣地剛把正門鑰匙從幹結的紙屑裏搓扯著扒出來,眼跟前的防盜門就隨著鎖舌彈縮的響動應聲而開——江陌覷了眼迎風掀開直奔著她的臉就拍過來的門板側身躲開,掀起眼皮卻正瞧見拽著門把手就趔趄著甩了半個身子出來的周懷豫,麵麵相覷地尷尬了一會兒,伸手把這位跟他師父年紀相仿的後爹扶了起來。


    “這麽晚了還沒睡啊周叔?”


    “啊……還有點兒國外的工作需要對接,也忙得差不多了。”周懷豫常年在國外,其實一直沒什麽機會跟江陌單獨相處閑談,一句話的工夫戳在距離江陌三五步遠的位置原地兜了一圈,先本能求助似的迴頭往主臥房門瞟了一眼,轉而痛下決心地搓了搓手心裏沁出來的汗,扭頭就要往廚房裏鑽:“這麽晚吃飯了沒?我做點兒吧,炒飯還是煮麵?餛飩也行,快。”


    “我晚上在隊裏食堂吃過了。”江陌沒順著他家長裏短開頭的閑嗑,扯開餐桌跟前的椅子輕聲落座,大致掃了眼周懷豫還堆在桌麵上的文件電腦,“……別耽誤你工作。”


    “不餓的話就早點兒休息,忙了一周多。哦對……周南一白天的時候接了你一個電話,晚上就說什麽也要等你迴來,在你屋子裏睡了,我去把他——”


    嘴裏說著不多打擾,人卻已經自顧自地坐在了麵對著周懷豫的位置,架起胳膊托著下頦,顯然不急著挪窩。周懷豫話音一滯,若有所思地站在桌旁躊躇了幾秒有餘,末了還是深沉地歎了口氣,退迴到江陌正對麵的位置坐穩,推開了跟前手邊的電腦文件,慢條斯理地倒了杯溫水,抻長胳膊推了過去。


    “綁架案的事兒,是吧?”


    “新聞報道得其實不太全麵,既然也算是知情人——”江陌最近跟那些個熱衷於迂迴往複的“聰明人”交道太多,難得利落地直切主題,“雖然我不太清楚這雙胞胎兄弟倆是誰聯係的你……不過於仲去世的消息,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跟你透個底。”


    “於仲……是雙胞胎裏的哥哥是吧?”周懷豫稍微迴想了一下,像是還不太熟悉那對兄弟倆的名字,“聯係過我的事兒,是於季說出去的?”


    江陌“嗯”了一聲,視線略一偏移:“猜的。”


    “……”周懷豫抬高了眉毛反應了一會兒,失笑著眨了下眼睛,“需要我配合調查?”


    “綁架案姑且不會牽扯到那麽遠,至於趙晉景身上的陳年舊案,得一點兒一點兒翻。”江陌聳了聳肩,輕輕晃了下腦袋,“於季沒提,於仲臨死之前留下的證物裏沒什麽關聯線索,我隻是確認一下猜測。你跟江老師迴來的時間不長,他們是什麽時候找到你的?”


    “去會展中心之前吧,大概一周左右的時間。”周懷豫抿了口涼透的茶水,澀得皺起眉,“不過其實也就是意外碰見,在談工作的寫字樓附近的園區裏見到了在當保安的於仲,應該是於仲——那會兒才知道叫於仲,之前的名字真的沒印象了。”


    “說句實在的,沒太敢認——畢竟我跟這對兄弟認識的時候,他們倆過得實在艱難。”周懷豫大抵是迴想起十幾二十年前的光影碎片,眉心蹙得死緊,“於仲主動上前打招唿那會兒我真的挺意外的……當時隻是問了一下他們的近況,得知於仲身體不好,本來還打算留個聯係方式,結果卻被他拒絕了……也就臨走之前,於仲突然沒頭沒尾地拽著我說了幾句話,記不太清,反正大概的意思是……如果發生了什麽事的話,讓我不要說起見過他。那會兒根本沒明白他的意思,直到在會展中心裏,看見了那個道貌岸然的趙晉景。”


    “於仲早就見過周南一。”江陌下意識地往周懷豫手機鎖屏照片上瞥了一眼,略微一頓,恍然想起翻查監控時於仲始終迴頭關注著周南一動向的畫麵,沉默片刻,抬眼撞上周懷豫莫名探究的視線,搖頭籲了口氣,“想見見他嗎?於季。”


    “看見我難免想起不好的事情。”周懷豫單手抵在桌麵,輕輕地把這一杯茶水緩慢放下。


    “這段折磨了他們小半輩子的噩夢既然醒了,那就這麽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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