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走?’


    卿雲心裏雖然覺得龍興元的提議有些突兀,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


    隻是覺得有些好笑。


    怎麽滴,覺得群毆打不過,於是就變成單挑模式?


    兩個一把手的對決?


    是覺得自己年紀輕,看起來比郭敬要好拿捏?


    炎黃集團的眾人也在憋著笑。


    凡是看輕小卿總的,最後都沒啥好下場的。


    也不知道最後誰把誰給裝麻袋裏麵去。


    雲帝笑了笑,站起身來表示恭敬不如從命。


    龍興元整理了一下衣著,雙方謙讓一番後,他率先向會議室外走去,卿雲則緊隨其後。


    兩人走出了會議室,穿過了秦川機床廠的廠區。


    午後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但並沒有帶來太多溫暖,因為化雪的時候,天氣格外寒冷。他們的步伐在濕滑的泥濘路麵上顯得有些沉重。


    龍興元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帶領著卿雲。


    兩人沿著廠區的圍牆走了一段,卿雲注意到圍牆上有些斑駁的標語,雖然已經褪色,但依然能夠辨認出一些激勵人心的口號。


    充滿裏曆史的厚重感,但也有點違和。


    不得不說,在機床行業麵臨更加複雜的發展環境下大潰敗的世紀初,秦川機床那新嶄嶄的廠房,多少有些讓人驚訝。


    畢竟傳統機床麵對國外此時的數控機床,根本不是一個維度的較量。


    盛京機床的關錫友上世紀末最難的時候,公司所有賬戶資金加起來不到五千元。


    廠裏的工人辭職了一大半,為了維持工廠運轉,關錫友什麽業務都做,賣冬蟲夏草、拍電視劇,熬了幾年終於將資金收支維持住了平衡。


    十八羅漢即使是在此時,也是步履維艱。


    而眼前的秦川機械,卻不是這麽一迴事。


    廠區門口排隊等著提貨的卡車,至少卿雲目之所及是看不到隊尾的。


    隻能說,秦川那位晚節不保的傳奇董事長,太可惜了。


    雲帝搖了搖頭,目光瞥向了旁邊神色嚴峻的龍興元。


    這是一個更讓人惋惜的梟雄。


    如果不是在國企,說不定他應該有個好的結局。


    不過……


    卿雲在心裏也是歎了口氣。


    機床這個行業,沒法也不敢私有化的。


    皮鞋壓著殘雪,他們來到了一片老住宅區,這裏的建築風格又與現代化的廠區截然不同。


    這才對上味了。


    紅磚和灰磚建造的小樓,透露出一種曆史的滄桑感。


    這些建築方方正正,是典型的筒子樓,樓與樓之間根本談不上什麽樓間距,顯得有些破敗了,一些衣物晾在窗戶外,隨風飄揚。


    畢竟是初雪,地麵上的溫度還是有的,之前的雪雖然下得不小,但化雪也比較快。


    不過此時目之所及,路上全是泥濘,一腳踩下去,泥水四濺。


    龍興元帶著卿雲徑自鑽了進去。


    此時正是工作日的下午,但小區裏卻是一片熱鬧。


    卿雲注意到,小區裏的居民們看起來都比較悠閑,更像是一個個無所事事的人。


    他們或是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打牌,或是獨自坐在自家門前曬太陽,不少老人坐在樓前的長椅上,抽著旱煙,聊著天。


    孩子們在雪地裏玩耍,他們的笑聲清脆悅耳,給這個寒冷的冬日帶來了一絲溫暖。


    然而,不出意外,雲帝也看到了一些讓他感到心酸的場景。


    一些孩子用螺栓、螺母等金屬零件來裝飾他們的雪人。


    這些零件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顯然是一些高質量的工業產品。


    而這些物件之所以出現在這裏,很可能是這些家庭從廠子裏帶迴來的,也許是廠子倒閉後或者父母下崗了帶迴家的一些紀念品。


    前世的電視劇裏經常見到這樣的劇情。


    但是現實中見到,雲帝的眼中還是閃過一絲憂鬱。


    ‘看成敗人生豪邁,隻不過是從頭再來’


    歌曲很激昂,但落在各家各戶身上,都是時代無法彌補的創傷。


    此時,異變突起,不知道是哪個小孩,一個雪球飛了過來,砸在龍興元的腦門上。


    卿雲呆了一下,卻見又是幾個雪球往他們這邊飛著。


    緊接著,是小孩的叫罵聲,‘就是他!害我爸失業的!’


    卿雲的目光一凜,他看到幾個孩子臉上帶著稚氣的憤怒,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男孩,手裏還緊握著一個雪球,大聲喊著:“他是個壞人!是他讓我們家吃不上肉的!”


    其他孩子也跟著起哄,有的撿起地上的雪塊,有的則用小手揉著雪球,紛紛向龍興元投擲過來。


    這群屁大的孩子年齡雖小,但臉上全是堅毅。


    一刹那間,雲帝甚至以為這是那些還不及槍高的童子軍一般。


    隻是很不幸的是,在這個場景中,他和龍興元就是櫻花鬼子了。


    楊炳南等人飛快地上前,擋住了雪球。


    他們的動作迅速而專業,確保沒有雪球能再次擊中龍興元和卿雲。


    隨著孩子們的叫罵聲和雪球的飛來,周圍的大人們也開始注意到了這裏的異動。


    他們原本坐在各自的家門口,或是在小區的長椅上閑聊,但此刻,他們像是被某種情緒觸動,紛紛站起身來,慢慢地圍了過來。


    卿雲的眼神掃過周圍,那些大人的眼裏除了警惕以外,全是冷漠。


    他們靜靜地看著這一幕,沒有人斥責孩子們的胡鬧,甚至有些人的眼中還帶著一絲的幸災樂禍。


    他們的表情中沒有同情,沒有憤怒,隻有一種深深的失望和疏離。


    隻是讓卿雲很詫異的是,他們望著龍興元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著一個陌生人,一個曾經熟悉卻又變得遙遠的存在。


    “白眼狼!你還敢來!”


    “別人有什麽不敢來的?250元一年工齡,25個250就被買斷了我,老子的青春全是250!”


    “算了,人家現在穿著名牌大衣,抽著好煙,開著豪車的,堂堂董事長大人,能來這裏視察已經不錯了。”


    “說什麽改革,說什麽發展,最後苦的不還是我們這些老實巴交的工人嗎?”


    ……


    在楊炳南等人的護衛下,卿雲和龍興元灰溜溜的退出了小區。


    但孩子們的雪球和叫罵聲,以及那些大人們冷漠的眼神,都深深地印在了他們的心中。


    龍興元的大衣上沾滿了雪跡,頭發也有些淩亂,但他的臉上並沒有憤怒或悲傷,反而是一種深深的無奈。


    卿雲看著龍興元,心中不禁生出一絲同情。


    他知道,這些情緒背後,是龍興元對這些工人及其家庭的愧疚和無力感。


    龍興元吐出胸口的一口濁氣,對著卿雲笑了笑,開口說道,


    “這些都是三秦機械廠的下崗工人,當初秦川機床受命整合他們組成秦川集團的時候,老董事長沒有接收他們。


    而我……當時就是整合工作小組實際負責的副組長,整合完畢後,我因為圓滿完成整合工作,被選拔進入經濟管理研究班學習,而後就公派出國讀博。”


    這話……


    把卿雲給雷翻了。


    他還以為是秦川機床廠以前的下崗職工!


    此時的雲帝很想吼一句‘幹卿何事’?!


    第一,幾家國企的整合重組涉及的相關事務,這不是他龍興元能夠決策的事情,他隻是個執行者。


    現在這般作態,未免也太……


    聖母心了!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


    管他卿雲什麽事?!


    雲帝鬱悶的歎了口氣,“這是曆史的選擇,龍董事長,您也不必太過自責。”


    龍興元拍了拍身上的雪渣,向楊炳南等人道謝順勢散了一輪煙,而後說道,


    “是啊,曆史的車輪總是要向前的,但壓在個人身上的重量,有時候真的很難承受。”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些孩子們,眼中閃過一絲愧疚,“我隻是希望,通過我的努力,能夠讓他們的將來變得更好一些。”


    卿雲沉默了,他知道龍興元的話中包含了太多的情感和責任。


    但他get不到龍興元的點在哪……


    龍興元吐出一口煙霧,而後笑了笑,“我62年出生在西蜀合江,然後三歲便跟著我爸媽到了這裏建設三秦機械廠,然後就留在了岐山。


    我17歲去西交大上大學,21歲畢業迴來就在秦川機床廠,我算是整個岐山改開後第一批本科生,所以很受重視。


    23歲我就是車間主任了,30歲不到便是副廠長,95年改製,我們合並……


    我對不起他們!”


    說到這裏時,龍興元的聲音已經開始了哽咽。


    以性格強勢而著稱的40來歲的中年男人,竟然情難自已的眼眶都紅了。


    不過想想也是。


    說不定剛剛那個小區,就是龍興元從小生長的地方。


    也不知道當時是誰,這麽惡毒的讓龍興元去擔任整合小組的實際負責人。


    其心可誅!


    麵對那些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叔伯嬸姨兄弟姐妹,卿雲很難想象當時的龍興元是怎麽開口的。


    當然,龍興元那火箭般上升的速度,再加上性格即命運,這過程中是不是別人的報複也未嚐可知。


    卿雲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寫滿了無奈,“所以……你找我要3億現金,是來安置他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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