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大壯通知於休休去唐家的時候,她還有些詫異。


    自從那次和唐緒寧吵架離開,她再沒有踏足過唐家一步,爸爸也沒有勉強過她,從不會讓她不舒服。


    今天她不去,於大壯再三要求:“你唐叔和湯阿姨昨天離婚了,讓我們過去吃一頓飯。算是見證,也算是告別。去吧啊,坐一坐。給爸爸個麵子。”


    告別?


    於休休想著這兩個字,坐上於大壯的汽車,沿著上次走過的路,進入唐家的小區,在那幾個保安嚴肅的登記和審查時,於休休有些恍惚。


    就像是曾經走過的路又走了一遍,迴到了故事的最初。


    隻不過,這次是來認真告別的。


    有些場景,似曾經曆,又似是夢。


    這種感覺很神奇。


    ~


    今天是湯麗樺的生日。


    於休休以為她會請很多客人,熱熱鬧鬧地為她慶生。


    她一向高調,享受站在人群中間,被人豔羨的感覺,那才是她的style。


    然而那幢偌大的別墅,空蕩蕩的屋子,全然不是這麽迴事。


    他們家隻有衛思良一個客人——當然,如果她也算是客人的話。


    唐家三口都很沉默,滿屋奢華的裝修襯得他們臉色灰暗。這不是一種正常的過生日狀態。按古時的說法,臉色蒼白,印堂發黑,明顯氣運不佳。


    於家的到來,打破了這種沉默的僵局。


    唐文驥恢複笑容,一如往常,熱絡又周到。


    “老於,苗芮,休休,快過來坐。洲洲呢,怎麽沒來?”


    於大壯:“現在住校呢。”


    “噢對。瞧我這臭德性,老是覺得洲洲還在念中學呢,一轉眼,都大學了。”


    幾個人寒暄著,湯麗樺默默站起來,瞄了他們一眼,“我去廚房,看看什麽時候開飯。”


    她語氣平和,連語速都比往常緩慢一些,有種有氣無力的感覺。


    於休休坐下來前,特地看了看她的背影,目光微惻。


    她認識湯麗樺已經十幾年了。


    第一次見麵,她還在於家村念小學。


    那時湯麗樺跟著唐文驥迴於家村,可謂意氣風發,風光無兩。


    隨後的這些年,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驕傲的,活得得意的一個女人。夫榮妻貴,她從來沒讓自己這般落魄。


    她的改變,也就這兩三年。


    於休休現在迴憶,恍覺,湯阿姨的改變,或者是從唐叔變心開始吧?


    女性的感覺極是敏銳,哪怕最開始沒有證據指向唐叔出軌,但是他外麵有了人,在家裏的態度,對妻子的態度,肯定會有所改變。


    那麽最先感受到這種變化的人,就是她。


    有苦說不出,一個家庭婦女,壓力可想而知。


    於休休看著她剛染的頭發,微拘的背,突然就討厭不起她來了。


    一個幾十歲的老人了,她何苦計較過往?


    釋然了,她人就舒服多了,就當是走親戚。


    可是唐緒寧不這麽想,在他心裏,這是一個和他有關係的女人。


    這個關係的追溯,常讓他覺得酸澀又難堪,每每看到於休休就不能自持,想衝過去抱住她,狠狠親一迴。又或者,狠狠打一頓?


    他很矛盾,那雙眼睛就像帶了毒似的,時不時落在她身上,絲毫看不到衛思良的小哀怨。


    於休休叉著水果,聽於大壯和唐文驥聊天,渾然不覺他的存在。


    苗芮肘她,低下頭來八卦。


    “緒寧跟那個小妖精,又在一起了?”


    於休休一怔,莞爾:“唐緒寧說,他們現在的關係是……朋友?”


    “我呸!”苗芮小聲說著,又特地湊到她的耳邊,“父子倆一樣渣,敢做不敢認。”


    於休休差點嗆住。


    她偷偷豎個大拇指,“母後實在。”


    苗芮瞥一眼唐文驥,又拉了拉女兒,“我突然覺得湯麗樺怪可憐。不知道她這是怎麽了,突然想開,同意離了?”


    於休休皺著眉頭,生怕別人聽見,朝她搖頭。


    “別管別人家的事了。我們吃了飯就走。”


    “嗯。”


    苗芮說不管了,低下頭就跟幾個閨蜜朋友狂發消息,一起八卦。


    一直到開飯,湯麗樺出來叫人。


    ~


    吃飯的時候,唐文驥要了酒,於大壯借口要開車,想要躲過去,被唐文驥阻止。


    “休休又不是不會開車?實在不濟,讓緒寧送你。老於,今天情況特殊,你得陪兄弟。”


    於大壯打個嗬嗬,不好再拒絕。


    唐文驥平常話很少,今天很不一樣。


    他推心置腹,全然沒有把於家當外人,也沒有避諱他最近的尷尬處境。說完,還當著眾人,朝湯麗樺慎重地舉起杯子,紅著眼睛說。


    “今天,我要感謝麗樺,謝謝你肯放我一碼。”


    他說著,躬了躬身,一飲而盡。


    湯麗樺冷冷看著他:“你是說離婚,讓你和小三雙宿雙飛嗎?”


    唐文驥一怔,苦笑,“當然不是。我感謝你,放棄舉報,給我一條生路。”


    一個生活了幾十年的女人,如果孜孜不倦的要告她的男人,這個男人是很難翻身的,事情鬧大,不管他本身屬於什麽性質,都不會有好結果。


    這次,唐文驥已經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準備,認為湯麗樺會一告到底,和他魚死網破了,她卻突然鬆了口。


    不僅同意離婚,還親自去組織上解釋。


    實名舉報的是她,匿名舉報的也是她。她說,很多材料都是她偽造的,因為懷疑唐文驥出軌,她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早早就做好了戰鬥的準備,所以她的材料才會那麽齊全。但實際上,全都是她利用夫妻之便,故意陷害。


    她承認了錯誤,甚至表示願意接受法律的製裁。


    這個反轉讓人始料不及。


    唐文驥也很意外,到底夫妻一場,他很是唏噓。


    “雖說現在咱們不是夫妻了,但我們還是緒寧的父母,比親人更親。往後你有什麽困難,盡管開口,我能幫的,一定幫,咱們還像往常那樣,一家人。”


    他又對湯麗樺舉起了杯子。


    湯麗樺嘴唇動一下,冷笑著,沒有舉杯。


    “不用說得這麽好聽,我不是為了你。”


    說著,她突然就紅了雙眼,“我是為了我兒子。我不想他受你牽連,受你影響。有一個你這樣的父親,他也不光彩。事情要是鬧大,對他沒有好處。”


    她抬了抬下巴,高傲地盯住唐文驥。


    “要感謝,就感謝你兒子吧。”


    唐文驥舉杯的手,無處安放。


    氣氛突然尷尬。


    於大壯看一眼,伸手與他碰了下。


    “老唐,我們喝,我們喝。”


    撮一口,他話多了些,“你倆啊,這輩子就是冤家,這打打鬧鬧的,也大半輩子了。唉,人到了這歲數,有啥想不開的呢?後半輩子,甭管是什麽關係,但肯定不能是仇人。一日夫妻百日恩,對不對?”


    苗芮越聽他說,眉頭越皺得緊。


    到最後,她實在聽不下去了,瞪他一眼。


    “不會說話,你就閉嘴。”


    於大壯打個嗬嗬,“好好好,我不說了,我不說了。”


    湯麗樺看著他,眼光倏地轉向苗芮,“我這輩子最羨慕的人就是你,你知道嗎?”


    “嗯?”


    苗芮怔一下,老實地點頭。


    “我知道呀。”


    湯麗樺:……


    一切的優越感,在她麵前蕩然無存。


    就連她小心隱藏的遮羞布,也被揭開。


    湯麗樺看著她,良久無言。


    苗芮卻是歎了一聲,“你也別多想。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緣法。你看看我,前半輩子跟著老於,沒少吃苦吧?我們窮得叮當響的日子,你可是見證人。所以啊,沒有誰比誰更好,隻有,誰比誰更懂得珍惜。”


    湯麗樺笑了下,反常地沒有反駁她。


    “吃菜。”


    這麽久以來,於休休第一次和唐家人愉快地用完了一餐。


    而且,整個用餐過程,沒有人提起不開心的事情。隻是唐文驥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向於休休報名去旅遊。


    “我最近是個閑人,好不容易有機會,也想出去走走。”


    於休休瞥他一眼,又看了看唐緒寧,“這個……還是得問問霍仲南?”


    唐緒寧說:“你沒看到他在群裏說的話嗎?他很歡迎我,以及我的家人。”


    “噢。”


    於休休抬抬眉。


    “那你們是幾個人呢?迴頭把個人信息發我一下。這兩天必須把人員定下來了。”


    唐文驥哈哈大笑,“沒有問題。”


    於休休沒有想到,他是認真地要去旅行,而且,還熱情地邀請了湯麗樺,隻不過,被湯麗樺無情地拒絕了。


    真是奇怪的一餐。


    迴到家裏,於休休還反應不過來。


    “真是事事如棋局局新。他們家,我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苗芮拿著手機坐在她的旁邊,瞥她一眼,眉心蹙緊。


    “你劉姨說,湯麗樺好像得了癌。肝癌。晚期了,這次住院查出來的。這事兒,就她兩個閨蜜知道,還瞞著唐緒寧和唐文驥的,不讓說。”


    於休休調頭看她,一臉震驚。


    肝癌的死亡率眾所周知。


    這就是她放唐文驥一馬的原因嗎?


    於休休鼻子突然一酸,“怪不得,請我們去吃飯,說是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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