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車,有片刻的沉默。


    鍾霖喝了酒,頭有點暈,他知道這不是談話的好時候。可是謝米樂很清醒,知道在這個時候跟他談事,是個好時候。


    不都說,人醉的時候,容易說老實話麽?


    謝米樂笑了笑,用習慣的稱唿叫他,“鍾經理,我不知道你在休休和霍仲南的事情裏扮演的是什麽角色,我也知道,你為人不壞,這麽做,肯定有你的理由。但是,我認為,不論有什麽理由,你的做法,都不太光彩。”


    鍾霖眯起眼,揉著額頭,“你都知道什麽?”


    我要知道什麽,還來問你?謝米樂飛他一眼,笑得嘴角都蕩了起來:“我是於休休最好的朋友,你覺得我會知道些什麽?”


    鍾霖看著她不說話。


    謝米樂一笑,“不用這麽看我。我不是為了探聽,隻是為了我的朋友。想請你,手下留情。”


    鍾霖唿一口氣,倒在椅子上,仰著頭,抿了抿幹澀的嘴唇,“聽出來了,又是一個覺得我十惡不赦的聖母菩薩。可惜,你還是什麽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可以告訴我。”


    謝米樂是真的心疼於休休,但是她和霍仲南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謝米樂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好多東西都稀裏糊塗。越是不完全了解,越是覺得不可思議。她想不通,為什麽兩個人明明有情,卻要避到天邊?


    “不能說。”鍾霖扯了扯領帶,頭重重垂下,又唿了一口酒氣,揉著太陽穴嘟囔,“我不能,不能告訴你。”


    “嗯?為什麽?”謝米樂輕聲追問。


    “噓!”鍾霖皺眉,朝她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神神秘秘朝她一笑,“這是秘密。不能說。”


    狗屁!


    不是神秘,誰來誆你?


    謝米樂看他歪歪倒倒的樣子,心裏嗤了下,伸出手,固定一下他的肩膀,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也神神秘秘地放低聲音。


    “你悄悄告訴我,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嗬!不可以。說了,我就死了。老板會宰了我的。”


    他說的時候皺起眉頭,那喪喪的表情,像小孩子偷了父母的錢去黑網吧怕被抓包的樣子。謝米樂興奮起來,仿佛觸摸到秘密的邊緣。


    她目光灼熱地盯住鍾霖,平複一下激動的心情,看著這個微微喘氣的男人,緩了緩。


    “有秘密憋在心裏多難受?說說看,我會為你保密,好不好?”


    “不好。”鍾霖醉得一塌糊塗,但理智沒有完全喪失,他勾起嘴角,朝謝米樂一笑,指著她的臉,“你、在算計我。”


    咚,說完,他倒下去了。


    謝米樂:“……”


    她深吸氣,伸長脖子去看過去。


    “鍾經理?鍾經理?”


    鍾霖沒有迴答。謝米樂發現他眼皮都要合上了,趕緊攀住他胳膊搖晃幾下,看他又撐起眼皮看過來,她假假地笑,“你能不能幫幫他們?幫幫休休?嗯?”


    鍾霖眼皮又耷拉下去,似是痛苦地搖頭。


    “你有一點是對的。我不是壞人。我不壞。”


    謝米樂:“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你能不能幫她!”


    “是重點。誰說不重了?”


    鍾霖闔上眼睛,快睡著了。


    謝米樂搖他,搖他,試圖和他講些道理,或者灌輸一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然後卻發現這個人睡著了,腦袋貼著椅子,把那張臉擠得變了形,嘴撅著,口水都流出來了。


    “靠!你是豬嗎?”


    鍾霖醉得不省人事,怎麽喚都喚不醒,謝米樂又好氣又好笑,最後發現,居然還得送他迴去,而且,她根本就不知道鍾霖住在哪裏。


    這事辦得!


    謝米樂不得不給於休休打電話。


    於休休也不知道鍾霖家在哪裏,唯一知道的事是,他常常住在南院。一個月有大半的時間,他都和霍仲南住在一起,迴家的次數反而很少。


    “你送他過去吧。”


    於休休報了地址,起身拿包。


    他們還在柴火雞,不過也準備走了。


    一群人說說笑笑地走出門,於休休又接到謝米樂的電話,“問題來了,南院是霍仲南家?”


    於休休嗯一聲,神色不變。


    謝米樂:“那種地方,迴來不好打車吧?我做好人好事把送他迴去,那我怎麽離開?”


    好人好事?這姐們兒要沒生出什麽花花腸子,她於休休名字倒著寫。


    於休休懶洋洋地說:“自己解決。”


    謝米樂在電話裏啊啊啊地怪叫。


    “於休休你不能不管我,快來,小怪獸,來救救我。”


    於休休:“救不了,誰讓你自己要作死?”


    謝米樂委屈地咕噥:“那要不我就把他一個人丟車上算了,反正他一男的,也沒人會把他怎麽樣。”


    於休休雲淡風輕:“隨便。”


    謝米樂抬了抬眉,看了看睡成了死豬的某人,“於休休,其實你很怕,是不是?不敢去南院。”


    於休休牙一咬:“等著我。”


    雖然鍾霖是一個男的,可就這麽讓陌生代駕把他送迴南院,於休休還是覺得不妥。而且,不管是屈於謝米樂的激將,還是對南院存在某種感情,她還是選擇了過去。


    一路開到南院,鍾霖都沒有醒,睡得大概姓什麽都忘記了。兩輛汽車一前一後,停在南院的大門口,保安看到是鍾霖的車,走過來看了看,敲車窗,“鍾霖哥,怎麽不進去?”


    這輛車是有登記的,可以直接駛入停車場。


    謝米樂惱火,朝他一笑,“我不進去了,麻煩你把他送迴去一下。”她搖了搖鍾霖,“喂,到地方了?”


    鍾霖就著她的胳膊把頭倒過來,癱倒般軟搭在她的肩膀上,仍然覺得不舒服,幹脆把一隻手臂橫過來抱住了她的脖子,整個人往下壓。


    謝米樂:……


    “喂!”


    男人的身體太沉了,謝米樂根本就扶不住。她使勁兒拖住鍾霖,迴頭朝保安笑笑,“麻煩你開一下車門,幫我把他扶進去?”


    保安一頭霧水,“你是……鍾霖哥的女朋友嗎?”


    謝米樂尷尬地搖頭,“不是不是。普通朋友。”


    鍾霖完全喝醉了,意識有些渙散。女孩子身上香香軟軟的,靠著抱著當然更舒服。他揮手拍開保安,紅著一張臉又往謝米樂身上蹭,那扭著腰撅著臀的樣子,像是撒嬌的大灰狗,貼著她不算,還湊過去親她。


    “寶貝,別走。”


    謝米樂整個人僵硬了。


    “鍾霖!你醒醒。”她咬牙推他,可是男人抱得更緊了。


    這是喝醉夢到了什麽香豔故事?看到保安愕然又曖昧的表情,謝米樂又急又羞,使勁把他從身上拽下來,往外一堆。


    嘭!


    鍾霖的腦袋撞到了車門。


    “啊!”


    他慘叫一聲,無辜地看著謝米樂,又撲了過來。


    “寶貝,你別生氣。我錯了,我錯了,你打我,你打我吧……”他拉著謝米樂的手,往自己的臉上拍,不知道跟自己有什麽仇,下手忒狠,淚珠子都拍出來了,還不肯停手。


    謝米樂:……


    她想抽手,又抽不迴來。


    男人的力氣太大,糾纏得她一身的汗。


    “鍾霖,你瘋啦?”


    “我沒有瘋,寶貝,你別生氣。別走……”


    這個醉鬼嘴裏咕噥著什麽,說得淒惻,又動情,可憐巴巴地抱住她,任由謝米樂怎麽掙紮都不肯鬆手,而保安聽他一口一個“寶貝”的叫,以為小情侶吵架呢,哪裏敢來拉人?代駕又是個中年男人,有心無力,看鍾霖這個架勢,內心大概也有同樣的想法,不好拆散了小情侶,站在邊上手足無措。


    “搞什麽?”於休休在後麵汽車裏等得不耐煩了,聽到叫聲,她打開車門走下來。


    “謝米樂,你下來啊,我們走了。”


    謝米樂也在氣急敗壞的抓狂狀態,“馬上,鍾霖喝醉了,我讓保安大哥把他扶進去——休休,你趕緊來搭把手,不知道這人哪來這麽大的勁兒!啊,你扯我的頭發了,鬆手,鬆手,啊!你別碰我,靠!你個流氓!”


    於休休:……


    這是怎麽了?


    她走過去,發現兩個人糾纏一團,亂成一片。


    “哈!你倆這是……謝米樂,你究竟要不要起來?”


    “於休休!”謝米樂快瘋了,天氣這麽熱,還被抱得這麽緊。她累得氣都喘不勻,有些抓狂,聲音也變得大了起來。


    “你是被什麽邪惡的力量入腦了嗎?這個時候還能笑得出來!快幫我弄開他。這該死的,薅到我頭發了。”


    “哈哈哈!”


    於休休笑死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鍾霖喝醉酒是這個樣子的。


    “來,把手給我。”於休休走到車門前,看鍾霖完全沒了意識,根本不肯配合,還哼哼唧唧的抱著謝米樂說話,一把抓住他胳膊,扯了過來。


    “起!”


    一聲沉吼,她紮穩馬步,居然將鍾霖那麽大一個男人像沙袋似的拖出了車門,然後站立不穩,撲一聲跪倒在地上。


    於休休:……


    不是有意的!


    “不過年不過節,好端端的你跪什麽跪?”於休休推住他胳膊,看了保安一眼,“兄弟,看熱鬧能飽肚子呀?”


    保安是新來的,不認識於休休。他隻是震驚於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能有這麽大的力量,把鍾霖像沙袋一樣搬來搬去。


    “好嘞。”他反應過來,幫於休休架起鍾霖,“鍾霖哥,咱們迴去了啊。來,仔細腳下。”


    兩個人一左一右扶著人,往大門走。


    “膽子真肥!”


    一個低低的聲音像冷風掃過,於休休整個人驚住。


    她抬頭看去,一個高大的影子站在路燈的陰影裏,冷冷注視著她,仿佛有魔力一般,即使看不清麵孔,也驚得人後脖子發涼,寒氣從腳心躥起,像午夜的恐怖電影,無端生出一股巨大的壓力。


    於休休從來不覺得霍仲南是個可以親近的人。


    從前不是,現在不是,可她卻從來沒有怕過他。哪怕最初的接觸,人人都畏懼他的權勢和金錢,於休休也能在他麵前自由自在的做自己,甚至暗戳戳的篤定,他不會傷害她。


    但這一刻,她突然不確定了。


    也許,少了記憶,換了個心情,他真的是變了。


    她感覺到怕。


    保安明顯比她更怕,手都在哆嗦,差一點沒把鍾霖丟了。


    “霍,霍先生。鍾霖哥喝多了,我們送他迴去。”


    “你們?”霍仲南扭頭看過來,冷冷的視線落在於休休臉上,“有點眼熟。”


    於休休原本渾身是汗,聞言身子頓時涼了一半。


    他沒有認出她?


    她這是多沒有辨識度啊!


    沒有辨識度的感覺,比他恨她的感覺更讓於休休不舒服。


    她不甘地咬牙,“霍先生這眼神兒,看來不怎麽好啊?這麽快就忘了?”


    霍仲南淺淺淡淡地笑了笑,並沒有表現出半點意外,讓人很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剛剛認出於休休。


    “原來還是你。花樣兒倒是換了不少,怎麽還沒有長進?”


    就這麽自信,她是在勾引他?


    於休休臉頰微臊,雙眼瞪住他,似乎恨不得在他臉上瞪出兩個大窟窿來——


    “你真的不記得,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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