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的傷看上去不太嚴重,胳膊肘兒擦破了,臉上有血,衣服髒汙,說是從車底下爬出來的,看到霍仲南,他有點心虛,一直反複說自己傷得不重,但是120還是建議他去醫院照個ct,安全一點。


    這個老實又固執的人,反複拒絕。


    “我沒事,我就擦破點皮兒,過兩天就好了。我女兒今天生日,我,我不太想去醫院,我得迴家……”


    他是被另一輛疾馳而來的汽車撞上的。那輛從斜刺裏開過來,速度極快,周叔趕緊打了方向盤,結果汽車被生生撞出了兩米開外,車頭撞在了綠化帶的一棵樹上。


    這會兒,大樹被撞翻在地,而肇事車,早就逃得沒影兒了。


    霍仲南問:“記住車牌了嗎?”


    周叔搖了搖頭,“他從旁邊突然躥出來,我來不及看。”


    霍仲南皺眉:“你不是早就到了,為什麽會在這兒?”


    周叔低下了頭,有點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以為你沒那麽快下來,想開車去幫閨女買她喜歡的奶茶,一會兒就能給她帶迴去。霍先生,對不起。”


    車撞了,最怕的人是司機。


    周叔首先心疼也不是受傷的自己,而是撞壞的汽車,在意的也是老板的看法。也許是太過內疚或者太過害怕,這個老實的中年男人說著說著,居然哭了起來。


    剛才和120說話的時候,他意識還很清楚,這一轉頭的功夫,說著說著,突然就軟倒在地上,捂著胸口,直喘氣兒。


    “趕緊送醫院!”


    120緊張地把他抬上救護車。


    可他一雙眼,還死死盯住霍仲南。


    不說話,就隻是看著。


    霍仲南說:“你先去醫院,把傷養好。這裏我會處理。”


    得到了他的承諾和保證,周叔目光裏的驚恐,這才漸漸平息,嘴巴顫抖著說了一聲謝謝。


    這眼神兒,看得於休休有點心疼。


    救護車遠去。


    她思忖片刻,有一絲迷惑:“你說,要是咱們和周叔一起坐車出來,現在去醫院的人,會不會是我們?”


    霍仲南沒有說話,臉上如有烏雲覆蓋,一連打了幾個電話,聲色俱厲。


    看得出來,他情緒有些不好。


    於休休笑著安慰他:“我就是說說而已,你別那麽緊張,這不是意外嗎?”


    霍仲南瞥她一眼,久久,“嗯”了一聲。


    於休休一愣,“你這眼神有點瘮人。該不會是……哥哥,最近咱們是不是有點走背運?上次坐車,陽台塌了,差一丟丟就被壓死。這一次又……希望周叔沒事吧。”


    ……


    於休休迴到家不久,就得到了周叔的消息。


    傷得很重,正在準備手術。


    在車禍現場的時候,他能說能哭,於休休以為他應該沒什麽大問題。可實際情況是,人還沒有送到醫院,就出現了昏迷。醫生診斷說,有腦出血的情況,危及生命,必須馬上手術室。


    於休休得到消息,渾身冰涼。


    那天周叔還有說有笑,送她迴家,


    這一轉頭,怎麽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故?


    生命不可預測,她血液都是涼的。


    “人真的太脆弱了。太脆弱了!”


    苗芮聽她說了前因後果,一臉後怕,摟住她就心肝寶貝的叫,緊張得不得了,“會沒事的,好人有好報,好人有好報。你別嚇住了。”


    於休休癟嘴,搖了搖頭。


    “我沒有被嚇住,我就覺得這事兒,透著點古怪。”


    於大壯坐在沙發上,正在給媳婦兒和姑娘剝橘子,一直沒有插嘴。聞言,他怔了怔,忽然迴頭看著於休休,滿臉嚴肅。


    “乖女,這陣子你別到處亂跑。”


    於休休哦一聲,“我沒亂跑啊。我都是工作。”


    於大壯吹胡子瞪眼,“工什麽作,好好呆在家,爸爸養你。”


    以往聽到這話,於休休心裏就會很甜,總會纏著爸爸媽媽又是撒嬌又是賣乖,可是今天聽了,她心裏卻有點酸,莫名就想到了司機周叔的眼神。


    這世界上,有多少人活得不容易,把工作看得比命還重,她怎麽可能心安理得的享受父母的辛苦所得?


    “爸爸,我也要養你和媽媽呀。”於休休一笑,把腦袋貼在苗芮的肩膀上,“你和媽媽會老,身體也會慢慢變差,我和弟弟總是要長大的,不能一輩子啃老的,對不對?老師都是這麽教的。”


    她說完,還眨了眨眼。


    於大壯被噎住,苗芮眼睛一紅,有點老母親的欣慰樣子,可是嘴巴還是不肯饒人。


    “老什麽老?你爸老當益壯,你媽風韻猶存,不會老。”


    於家洲進門就聽到這句話,當即捂了捂眼睛,“高三狗這是出現幻覺了嗎?大晚上的,你們還在開家庭會議?”


    苗芮瞪他一眼,“跟你沒關係,趕緊上樓,洗漱睡覺。”


    於家洲:“……高三狗沒有尊嚴?”


    苗芮:“沒有。”


    於家洲抿嘴一歎,朝於休休擠了擠眼睛,正準備上樓,於大壯就站起來,“崽崽,今天老師發成績了,這次有進步,爸爸要給你獎勵。”


    於家洲眼睛一亮:“真的呀,爸,你太好了。”


    叮!


    於大壯的紅包發出去了,又拍了拍兒子的胳膊,“就是還有點偏科,加點油!等高考完了,咱們全家出國旅遊。也去看看那個什麽聖母院,埃及鐵塔……”


    “爸,巴黎聖母院,被燒了。”


    “啊誰幹的?那個埃及鐵塔沒倒吧?”


    “那不是埃及鐵塔,是埃菲爾鐵塔。埃及的叫金字塔。”


    於大壯虎眼一睜,瞪住兒子,“你甭管人家什麽塔,你就給老子好好讀書,爭取考個好學校,別像老子一樣搬磚。”


    於家洲哭笑不得,蹬蹬上樓去了。


    於休休看他倆說話,笑得合不攏嘴。這家庭氛圍一上來,她就忘了車禍帶來的煩惱了,追問於大壯。


    “爸,渣弟考了多少分啊,看把你高興得,還發紅包。”


    於大壯偷偷瞄了苗芮一眼,伸出五個指頭。


    “進步了五個名次,從全班倒數第五,變成了倒數第十!”


    “屁!”苗芮斜著眼睛剜他一眼,“那是因為有五個同學生病,沒有參考!”說著她就去擰於大壯:“你就護著他,護著他。合起夥來蒙老娘。”


    於大壯邊躺邊笑,“嘿嘿,別人沒考是別人的事,我們崽崽就是進步了嘛。”


    “還強?你還強!”


    “……娃娃要鼓勵教育,鼓勵教育為主,你看咱們女兒,不就是鼓勵出來的好榜樣嘛,越慣越乖。”


    苗芮哭笑不得:“乖?你還真是親爹!”


    於大壯委屈地看著她:“難道我……不是?”


    “於大壯!”苗芮瞪他,想想,自己又笑了,“懶得理你。”


    ……


    第二天,於休休從鍾霖那裏了解到,肇事車主找到了。


    是他去派出所自首的。


    車主自訴,當時他車速太快,沒有看到周叔從停車場出來。然後,清醒過來發現撞到一輛豪車,知道自己賠不起,想也不想就溜了,可是一晚上睡不著,思來想去,還是選擇了自首,願意承擔責任。


    可是,他一無錢,二也無錢,開的那輛車,還是朋友的。他拿什麽來承擔責任?


    更何況,他該接受什麽懲罰,都改變不了結果。


    周叔的死訊是第三天傍晚傳來的,手術治療後,他又在icu掙紮了兩天兩夜,仍然沒能從死亡線上被搶救迴來。


    於休休得到消息的時候,還在公司畫設計圖,


    看到那冰冷的“死了”兩個字,當時就忍不住淚水,哭了出來。


    “怎麽會這樣?”


    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說死,就死了。


    她打電話問霍仲南,帶點哽咽:“醫院不是說,手術很成功的嗎?”


    霍仲南淡淡說:“別難過了。”


    於休休用手撐著腦袋,掉著眼淚,覺得頭越發地沉重,眼睛熱辣辣的,“如果我不認識他,我就不會難過。可是……想到他那個眼神兒,我就受不了。死亡,太可怕了。為什麽要帶走我們身邊的人……”


    霍仲南在那頭沉默了片刻,“人總有一死,隻是經曆不同。休休,有一天,我也會死。”


    於休休心裏一痛,像被什麽東西揪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這是事實,是人倫真相,可是聽到霍仲南說他會死的時候,她淚腺就像控製不住的水龍頭,拚命吸鼻子也忍不住,然後哇一聲暴哭。


    “你太討厭了,為什麽要說這個,不許死,我不許你死!”


    不許死。


    不許跳!


    霍仲南摁滅煙頭,“好。”


    他不死,總得有人付出代價。


    ------題外話------


    於休休:死亡太可怕了,我希望愛我的人,都要好好的,健康長壽,平安幸福。也包括你們,看書的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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