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誌遠留宿謝家。他跟謝婉婷早已訂婚,婚期也定,留宿謝家也沒什麽不可以的,當然是住在客房。當著謝家一幹長輩的麵,他斷然是不敢跟謝婉婷同居的。


    謝家長輩可以對他跟謝婉婷片刻的親密裝作看不到,但公開同房,那是絕對不行。


    穆青應該是知道兒子不會真正淪落街頭,所以才將他肆無忌憚地趕出家門。


    正如駱誌遠的判斷,穆青是那種柔中帶剛的女人,盡管她性格中剛性的一麵很少顯露出來,如果不讓她徹底宣泄完內心的各種負麵情緒,肯定是要憋出病來的。


    駱誌遠走後,穆青又主動找上駱破虜挑起了“戰火”,可無論她怎麽“挑釁”,駱破虜都保持沉默,微笑以對。鬧騰了一個多小時,穆青也累了,倦了,就躺倒在床上沉沉睡了過去。


    半夜時分,穆青就醒了。


    她起身坐在客廳裏,惆悵地思量著。穆氏醫學傳承無人,這種結果讓她悲哀和無奈。而兒子的做法,她心裏固然排斥和不滿,但潛意識裏也清楚,這其實是一種必然的結果。


    駱破虜聽到她起身的動靜,也披衣下床,去給她倒了一杯熱水,靜靜地陪在她的身邊。


    “破虜,你說我是不是太過分了?”穆青沉默了一會,輕輕道:“把兒子趕出去,又當著婉婷的麵,會不會讓婉婷這孩子覺得我……”


    “你生氣是應該的,但我必須要說明白,誌遠這麽做,根本沒有跟我講過。剛才誌遠也說了,他其實沒有教那個俄國姑娘什麽,那姑娘對中醫非常狂熱,遇到這種情況,誌遠也很難做,你要理解他一些。”駱破虜斟酌著言辭,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妻子的臉色。


    穆青冷哼一聲:“我爹要是泉下有知,肯定要被你們姓駱的給氣死!”


    “青兒,你想想看,一個外國人,她能學到多少啊?再說她以後迴國,也對你們家醫術的傳承沒有影響嘛。等誌遠和婉婷將來有了孩子,看看孩子願不願意學醫,到時候穆家的醫術還是會傳承下去的——”


    穆青眼前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現在計劃生育抓的這麽嚴,誌遠和婉婷將來隻能要一個孩子,如果是能生倆的話,我倒是想讓一個孩子跟我姓穆,也好延續下我們穆家的香火啊!可惜了!”


    駱破虜哈哈一笑:“可以讓他們生倆的嘛!”


    穆青眼睛一瞪:“駱破虜,你是真傻還是犯愣啊,以你們家老爺子對誌遠的看重,他會讓誌遠在這種問題上留下不幹淨的汙點嗎?”


    駱破虜故作醒悟過來,其實是裝的,無非是逗妻子開心而已。


    京郊。


    安娜跟謝婉婷通完電話,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第二天一早,安娜開車去了董家,找上了董福瑞的女兒董亦菲。因為替代駱誌遠給董福瑞針灸治病,安娜跟董亦菲的關係熟絡起來,漸漸成為閨中密友。


    董亦菲是安娜在京除謝婉婷之外的唯一一個朋友。


    聽了安娜的疑問,董亦菲慵懶地翹起腿來,格格嬌笑著:“安娜,你真是不懂的。聽我慢慢跟你講啊,你不能用你們俄國人的立場來考慮這件事,大體是這個意思……”


    董亦菲耐心細致地把華夏國的傳統以及各種技藝秘法的家族性傳承淵源講了一遍,有些話謝婉婷不好意思說,董亦菲可以敞開說啊,她無所顧忌是局外人。由此,終於解開了安娜心裏的最後一個謎團。


    安娜如夢初醒:“亦菲,原來是這樣啊。你們華夏人還真是挺奇怪的,代代相傳不錯啊,可萬一斷了傳承呢?這麽好的醫學財富豈不是要失傳了?我覺得還是要多收學生為好,這樣可以造福更多的人啊。”


    “你們華夏人不是講究懸壺濟世的嘛。”安娜又追加了一句。


    董亦菲嗬嗬笑了:“一碼歸一碼,不能相提並論喲。總之啊,安娜,你還是主動登門去表示一下誠心,我聽說誌遠母親也是一個很溫和的長輩,隻要你有誠心,她會接受你的。說實話,你要真想從駱誌遠那裏學到真東西,這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喲。隻要誌遠母親接受了你,你以後不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學了?”


    安娜眸光中狂熱的色彩一閃而逝。


    她對於醫學和中醫針灸的狂熱追求,超乎了常人的想象。自打當日在莫斯科親眼見到了駱誌遠針灸之術的神奇,她就瘋狂地癡迷上了中醫,這是她不遠萬裏來到華夏求學的關鍵因素。


    “那我去了……”安娜是個急性子,當即就起身告辭。


    董亦菲笑著將她送出了門,今天是除夕,也不適合長久留客了。


    安娜離開董家別墅,去了市區,去一家商場買了大包小包的禮物。今天除夕,下午基本上就沒有商家開門營業了,上午是最後的營業時間,因此人頭攢動,單是付賬,安娜就排了大半個小時的隊。


    安娜很難理解這種熱烈紮堆過節購物的場麵。她帶著禮物趕去駱誌遠的父母家,就在她敲門的一刻,穆青正在客廳裏轉圈,猶豫著是不是把兒子駱誌遠喊迴來過年。心裏早就“泄了氣”,但麵子上還是過不去。


    小區裏偶爾會響起劈裏啪啦的偷著放鞭炮的聲響,而間或有不少穿著新衣的孩童喧鬧著跑過,而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炸年貨的氣息,各家各戶都在進行著最後的衝刺,為晚上風聲的年夜飯準備著——穆青推開陽台的窗戶,深吸了一口氣。


    駱破虜在客廳裏看電視,他心裏有數,一會,駱老肯定會讓駱靖宇通知,今天除夕夜,駱家所有人都要去駱家別墅守夜吃團圓飯。不管穆青喜歡還是不喜歡,這都是大家族的規矩。因此,駱破虜倒也不著急讓駱誌遠迴來,反正到時候一個電話過去,讓駱誌遠直接從謝家趕去駱家別墅匯合就可以了。


    門鈴叮咚作響。


    穆青快步走出陽台,衝向門口。


    打開門,眼前是一個金發碧眼身材高挑膚色白皙又眉目如畫的洋姑娘。穆青打量了安娜一下,訝然道:“請問您找誰?”


    安娜向穆青深鞠一躬:“駱媽媽,我叫安娜,我來向您賠罪的!”


    穆青臉色一變,醒悟過來,這就是兒子駱誌遠教的那個俄國姑娘。穆青不想見安娜,但她性情溫和謙卑,人家姑娘帶著禮物過來,她又不能失禮,就皺著眉頭把安娜讓進屋來。


    駱破虜也是愕然,見到安娜。


    駱破虜借故離家下樓,去樓下的小花園裏轉悠了起來。


    安娜態度極其的熱情,也是極其的謙卑恭謹,穆青盡管心裏不喜,但也不能失禮,勉強跟安娜說著話。


    安娜完全是有備而來,而穆青也忽視了這個外國女孩對於中醫針灸的無比狂熱。當安娜跪在她的膝下央求她同意接受自己跟駱誌遠學習中醫的時候,她明顯有些手足無措了。


    “你快起來,安娜姑娘,快起來,有話好好說!”穆青苦笑,就要拉起安娜。


    安娜神色堅定地搖搖頭:“您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你……怎麽這樣啊,起來!”穆青無奈地皺著眉頭。


    “駱媽媽,隻要您同意讓我成為駱老師的學生,無論您有什麽條件,我都能答應!”安娜清秀的臉蛋上紅光浮動。


    穆青明顯有些想岔了方向。她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眼前抱著自己膝蓋不起身的美麗的俄國女孩,是不是學醫是假,趁機接近自己兒子才是真啊。


    這種念頭一旦滋生,就很難怯除了。


    穆青緊盯著安娜,歎了口氣:“孩子,你起來,有話好好說!”


    “駱媽媽,我知道您家的醫術不傳外人,那麽,我可以認您當我的媽媽,那麽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安娜的中文雖然已極流暢,但畢竟帶著異國腔調,這樣的話從她的嘴裏說出來,讓穆青多少有些啼笑皆非。


    可她能感覺到安娜的誠意和熱情。


    “駱媽媽,我從莫斯科一個人過來,為的就是學習駱老師的中醫針灸,還請您成全我。請您放心,我不會將學到的東西隨便交給外人的,隻要您同意,我可以答應您終生不嫁,永遠當您的女兒!”


    安娜又說,聲音急促而堅定。


    這番話是董亦菲教給她的,當然不過是一番托辭。但以安娜的個性而言,她極重承諾又專心攻讀醫學,對婚姻和男女感情之事看得極淡,她這麽說,自然是可以做到的。


    安娜的話讓穆青震驚。憑直覺,她覺得安娜跟她想象中的外國女孩有著很大的差別,她能體會到安娜說出這番話的真誠和信念。


    真誠是一種可以穿越滾滾紅塵和打破國界種族界限的強大力量。


    穆青長出了一口氣,望向安娜的目光就變得柔和與複雜。


    她幾乎可以斷定,這女孩中醫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熱情。她心裏生出些許感動,雖然是片刻的相處,但她對安娜的好感卻在一點點的攀升。同時心裏有一種聲音在暗示著她,似乎安娜跟她有著宿命一般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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