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誌遠慢吞吞地吃完飯,就捏著自己的飯盒走向了食堂一角的洗刷池,開始刷自己的飯盒。食堂的女服務員張翠花看見趕緊跑過來,陪笑著奪過來:“駱鎮長,怎麽能讓您幹這種粗活,您放那裏,我一會一起給領導們洗幹淨,然後用開水煮開消毒。”


    駱誌遠笑了笑,客氣了兩句:“張大姐,自己吃過的飯盒還是我自己洗吧,順手就幹的事情。”


    張翠花一邊熟練地刷著飯盒,一邊連連搖頭:“駱鎮長,您可別這樣,您要是這樣,讓俺覺得不好意思!鎮裏領導照顧俺,讓俺在食堂裏上班,俺給領導刷刷飯盒算什麽?”


    駱誌遠哦了一聲,也就不再堅持。他雖然對這種做法很不以為然,但這是鎮裏的習慣,他一個人“鬧個別”,肯定會引起所有人的反感,得不償失。就算是要改變這種狀況,也得從長計較。


    駱誌遠笑著跟張翠花閑扯了幾句,有意無意地指著橫亙在東區和西區的那麵屏風問了一句:“張大姐,食堂的地方本來就不大,弄這個屏風幹什麽?”


    很少有鎮領導這般平易近人地跟她說話,張翠花心裏興奮,也沒有想太多徑自笑著迴答:“鎮領導在這邊吃飯,遮擋一下比較好,有時候食堂也給領導們加個菜啥的,讓其他人看到不好。”


    張翠花又壓低聲音補充了一句:“駱鎮長,你喜歡吃什麽盡管跟俺說,俺跟俺家那口子說一聲,讓他單獨給您開小灶!”


    張翠花指了指正在廚房打掃衛生的大師傅,駱誌遠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張翠花和做菜的大廚是一對夫妻檔。


    “我吃什麽都可以,可不要開什麽小灶。”駱誌遠笑著擺了擺手,不再跟張翠花繼續扯,揮揮手離開。


    駱誌遠走了,大廚王大力係著油乎乎的圍裙跑出來指著張翠花壓著聲音怒斥道:“你一個老娘們跟駱鎮長瞎叨叨什麽?你一天到晚管不住這張嘴,你到底還想不想在鎮裏幹了?”


    張翠花撇了撇嘴,一掐腰:“你嚷嚷啥?俺看新來的駱鎮長沒啥架子,很好的一個領導,我就跟他說兩句話咋了?咋,你吃醋了?”


    王大力愕然,呸了一聲:“你一個熊老娘們,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個啥德行,就你這樣的,脫了褲子給人家送上去,人家駱鎮長都不搞!”


    張翠花惱羞成怒立即撒開潑,扯住王大力就要下架子。王大力看勢不妙,趕緊奮力甩開張翠花,跑出了食堂,關緊了食堂的大門。


    身後傳來自己婆娘歇斯底裏卻又壓抑著的咒罵聲,王大力蹲在食堂門口點上了一根煙。看這樣子,兩口子如此吵架已經不是頭一遭了。


    這邊王大力兩口子鬧騰的時候,駱誌遠已經走迴了自己的辦公室,洗了一把臉,又給火爐裏添了些煤塊,讓爐火燒得更旺,辦公室的門依舊敞開著,要不然這股潮氣和黴味讓人受不了。


    熊國慶憋著一口氣在自己辦公室裏轉著圈,他剛才給費建國打傳唿,費建國沒有迴。他有心想要對駱誌遠不理不睬,不開駱誌遠召集的會,但卻又不敢。在表麵上,他是副鎮長,駱誌遠這個鎮長的工作安排,他不能不聽。


    而這個時候,高欣慶和管大軍已經等候在了會議室裏。管大軍悶頭抽煙,高欣慶坐在對麵,笑吟吟地道:“管鎮長,你說駱鎮長今天召集我們幾個開會,是要幹嘛呢?”


    管大軍怔了一下,沉吟了一下才低低道:“誰知道呢,不過,新鎮長到任,給我們幾個副鎮長開開會,也正常,沒啥好奇怪的。”


    高欣慶暗暗搖頭,管大軍這人老實巴交,屬於脾氣極好、寡言少語的人,與他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其實有些不太相稱。高欣慶知道跟管大軍也交流不出個“一二三”來,也就失去了興趣,扭頭過去,掏出自己新買的傳唿機把玩起來。


    一會的功夫,駱誌遠端著自己的磁化杯和筆記本走了進來,高欣慶和管大軍起身笑了笑,算是打招唿。駱誌遠向兩人點點頭,徑自坐在另外一邊,也沒有後說什麽,靜靜地等候著熊國慶。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已經過了約定開會的12點30分,熊國慶還是沒有出現。高欣慶皺了皺眉,她心說難道熊國慶連起碼的麵子都不給這位新來的鎮長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恐怕矛盾當場就要激化了。


    駱誌遠不慌不忙,神色不變,緊盯著門口。


    他不相信熊國慶敢不來。他看人極準,判定熊國慶是那種貌似強大其實色厲內荏的人,離開了費建國的撐腰,他屁事都不敢做。


    高欣慶猶豫了一下,張嘴要說幾句什麽,卻見駱誌遠點上了一根煙,又撇給了管大軍一根,管大軍見他抽的是大中華,趕緊笑著客氣了一句。


    駱誌遠跟管大軍對麵抽著煙,隨意扯了幾句閑話,直到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才慢慢迴頭來。


    門推開,熊國慶陰著臉走進來,坐在了高欣慶的上首,勉強笑了笑:“臨時有點事,來晚了幾分鍾,讓大家久等了。”


    駱誌遠淡然一笑:“沒事,好了,熊鎮長來了,咱們開會。”


    駱誌遠揮了揮手道:“我今天剛到位,對鎮裏的工作不熟悉,召集三位開個小會,主要是互相溝通一下,協調一下各自的工作。”


    “在來縣裏報到之前,市委專門給我們這一批下派幹部開了一個會,市委鄧書記,市政府勞力市長,市委副書記夏翔同誌,市委組織部曹瑾部長等市領導參會。會上,鄧書記和勞市長先後作出重要指示……”駱誌遠侃侃而談,聲音不高但卻非常有力。


    管大軍聞言麵色肅然,高欣慶則嘴角浮起一絲玩味的笑容,心說這位駱鎮長有點意思、很會借勢,他說這番話的目的無非是向咱們幾個施壓了,強調他的來頭和背景。


    熊國慶越聽越不舒服,但卻無法表現出來。同時,他心裏還有些慌亂,在中午吃飯之前,他覺得駱誌遠很好“揉捏”、很容易被壓製住,但現在他卻感覺完全不是那麽迴事。


    駱誌遠凝視著熊國慶,目光清冷而沉凝。很顯然,他的先聲奪人見到了效果,最起碼在氣勢上,他已經死死壓住了熊國慶。他當著幾個副鎮長的麵強調這些,不是要扯市領導的大旗,而是發出某種暗示和警告——他來鵬程鎮任職,是市委的統一調配,費建國再牛,能牛得過市委市政府?


    “我看了看大家的工作分工,發現中間有不少交叉重疊的地方。我剛才考慮了一下,看看是不是這樣,咱們做一下微調,同時討論下對政府口內設機構的整合調整——”駱誌遠的話說到這裏,微微停頓了一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熊國慶臉色驟然一變。


    高欣慶和管大軍則麵麵相覷,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在當前這種局麵下,駱誌遠竟然還要調整政府班子成員的工作,還要整合機構,這擺明了是要向費建國的權威挑戰,這是不是太過心急了?這麽急躁下手,隻有一個結果,鬧一個灰頭灰臉啊!


    高欣慶望向駱誌遠的眼神裏就多了一些失望。本來,她對駱誌遠印象頗佳,覺得駱誌遠很不簡單,或許他會有手段從費建國那裏爭得一片立足的天空,但駱誌遠這麽急、這麽簡單直接,讓高欣慶暗暗搖頭歎息,心道終歸還是年輕得誌的人物,沉不住氣啊。


    跟費建國和熊國慶這些人鬥,沒有一定的耐心和城府、手腕,簡直就是死路一條啊。


    熊國慶忍不住冷笑道:“駱鎮長,調整工作分工和整合機構,這可不是小事,是不是要拿到黨委會上討論啊?我們幾個人關起門來討論這個,不太合適吧?”


    駱誌遠輕輕一笑:“有什麽不合適的?政府口班子成員的工作分工,內部調整一下就是了。至於機構調整,也隻是討論一下,下一步還要向黨委提出整合的方案和建議,同時要向縣裏匯報!”


    駱誌遠擺了擺手,沒有給熊國慶留出更多反駁的時間來,徑自道:“舉個例子來說,經管辦和企業辦職能有重疊,由熊鎮長和高鎮長兩個人兩頭分管,顯然不利於工作,這是明擺著的事情。還比如黨政辦和綜合辦,很多職責都重複交叉,黨政辦熊鎮長分管,綜合辦卻是管鎮長分管,長期如此,工作協調上難免會出現紕漏。”


    駱誌遠這話一出口,高欣慶和管大軍陡然一震,對視一眼,沉默了下去。


    兩人沒有想到,駱誌遠來鎮裏的時間不足一天,卻一眼就看穿了政府口的最深弊病所在。機構太多,職能交叉,副鎮長分管工作互相重疊,不僅導致人浮於事,還容易相互牽製,日常工作中到處扯皮推諉是常事兒。


    但造成這種現狀是曆史遺留問題,也有著深層次的複雜因素。誰都明知不合理,可卻沒有人敢提出並直麵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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