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樂辰送符以琳迴到住處後再返家,已經是將近晚間十二點。


    原以為家人們應該都已就寢,但他進入客廳,成馨兒卻還在看電視。


    “有什麽好看的電影嗎?”向來能讓她這時間還沒迴房睡的唯一可能,就是電影台正好播了她想看的片子。


    “沒有,我在等你。”


    成馨兒甜甜一笑,朝他擺擺手,示意他過來。


    幸樂辰有種不好的預感。


    如果他沒記錯,上一次她出現這種詭異的微笑後,他就莫名其妙在麥當勞跟她的高中同學相起親來了。


    “馨兒──”


    “過來、過來。”


    低頭專心開啟筆電、叫出檔案的成馨兒,根本沒見到他麵露難色,開心地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他坐下。


    幸樂辰看這情況是逃不過了,隻能無奈地坐下。看她鼠標一點,計算機屏幕上霎時冒出一張泳裝美女照片。


    “怎樣,很漂亮吧?”馨兒笑盈盈地展示自己的大發現。“她是我朋友的姊姊,剛從加拿大迴來擔任科技公司的公關經理,三十二,比你小一歲;未婚,臉蛋美、身材惹火,追求者眾,隻是眼光高才挑不到滿意的對象。我一發現馬上跟我朋友打聽她姊喜歡什麽樣的男人,沒想到大哥你的條件剛好完全符合,所以我想 ──”


    “我不想。”


    明白她接下來想說些什麽,幸樂辰立刻婉拒。


    成馨兒望了他半晌,原本揚起的紅唇漸漸下彎。


    “大哥,你這樣真的不好。”她歎口氣,將計算機關上。


    “我很好,真的。”幸樂辰微笑的眼角露出幾條淺淺笑紋,別有一股成熟男子的韻昧。“別再為我的事費心了,我一個人也過得很好,結不結婚真的無所謂。”


    “哪裏好?事情都過了那麽多年,你還是孤家寡人一個。”一提起當年,成馨兒就為他揪心。“大哥,為什麽不給自己機會認識別的女人?難道你還忘不了我姊?”


    雖然事隔多年,“罪魁禍首”也不是她,可是隻要一想起當年大哥心碎欲絕還得在她麵前強顏歡笑的模樣,她還是覺得內疚又心疼。


    當年,幸家兩兄弟先後愛上了她們成家兩姊妹,原本她還很開心婚後能和姊姊成為妯娌,雙方家長也樂觀其成,誰知就在婚禮前一晚,姊姊竟然瞞著大家和別的男人私奔到國外。


    那之後的日子,簡直如地獄般混亂又恐。


    為了取消婚禮打給親友的道歉電話,每一通都是一次折磨,父親氣得病倒送醫,母親天天以淚洗麵,幸家兩老更為了大兒子受此侮辱而遷怒幹她,不準小兒子再和她交往。


    那時候,她和悅時痛苦地訣定暫時不連絡,也以為戀情最終恐怕還是逃不了劃下休止符的命運,哪裏想得到出麵幫她贏迴幸福的人,竟然是受傷最深的大哥。


    愛情長跑多年的女友成了落跑新娘,讓他飽受恥笑,他卻從頭到尾沒說過她姊姊一句不是,還反過來幫她說情,求他父母別棒打鷺鴦,她才能順利嫁進幸家,這份恩情她一輩子都難以迴報。


    所以,她一直努力尋覓適合他的人選,希望找到一個比姊姊還好上千百倍的女人和他匹配,但她找歸找,當事人硬把美女當隱形人,一點凡心都不動,她又能怎麽辦?


    “跟你姊沒關係。”幸樂辰否認。“正如你說的,事情過了那麽久,該忘的事我早就忘了。我不是不交女友,隻是不曾心動,如果真的遇上讓我心動的對象,我還是會有所行動,你就別再替我操心了。”


    “如果真的不是還記掛著我姊,就拜托你快點行動。”她對他的答案半信半疑。“老實說,我姊都已經遠嫁國外多年,你的確早該忘掉過去、放眼未來才是,而且一天沒看見你得到幸福,我心裏的疙瘩就一天不消。所以,就算是為了讓我好過,拜托你還是答應和我朋友的姊姊吃頓飯,好嗎?”


    幸樂辰為難地皺了皺眉,還是禁不住她可憐兮兮的懇求,點頭答應了這件事,也才獲準迴房。


    噯,他不知道該怎麽說才能讓弟妹了解,和陌生女子吃飯、聊天,對他而言一直是件難事,更怕那種一不小心落入彼此無言以對的尷尬,所以他才不喜歡相親。


    在感情上,他向來溫吞,不懂甜言蜜語,也不會刻意討好,當年也是她姊姊主動,兩人才從大學同學慢慢變成情人。隻是沒想到他的寬容、不多疑,最後卻成了對方感覺不到愛的理由,多年感情敵不過隻認識數個月的男人,在婚禮前夕,愛情給他上了痛徹心肺的一課。


    他剛剛其實說了點謊。


    感情或許淡了,但被背叛的那根刺卻還在他心上,總在不經意時刺進舊傷口,讓他微微地痛,也使他裹足不前,想愛,卻又害怕再愛。


    當他走向浴室,腦子裏卻忽然蹦出稍早前帶著符以琳夜遊幼兒園,她被嚇得撲進他懷裏,兩人鼻尖擦過、甚至差一點不小心吻上的暖昧畫麵,心頭竟為之微微顫動……


    他還不曉得,愛情,已輕叩他心房。


    ***


    “鈴~~”


    擾人清夢的鬧鍾響個不停,躲在被窩裏的女人伸出一隻手往床頭東摸西摸了好一陣,才不甘不願地掀開被子。


    “媽咪,不準賴床。”


    五歲的符肖龍一手插腰、一手拎看鬧鍾,兩顆黑溜溜的眼珠盯著還窩在床上的母親,稚氣的臉龐上滿是小大人的神氣表情。


    “遵命,大人。”


    符以琳伸了個懶腰才坐起身,趁著兒子不注意,一把將他抱過來嗬癢,逗得他哇哇大叫。


    “哈、哈~~媽、媽咪別玩了,今天要──嗬──要、要去幼兒園──哇哈哈~~”


    兒子那麽一說,符以琳才想起來今天開始得送他上幼兒園的事。


    昨晚她就是怕自己睡過頭才調了鬧鍾,結果還是得讓兒子來叫醒她,想想真是有些汗顏。


    “噯,我兒子怎麽那麽厲害,還會叫媽咪起床。”她在兒子滑嫩的小臉蛋親了一下才放開他。“乖,先幫媽咪從冰箱裏拿兩粒蛋出來,我一會兒就去幫你做早餐。”


    “早餐我也做好了。”


    符肖龍鼻子翹翹地說完便聽話地離開,等符以琳穿好衣服、梳洗完畢來到廚房,才發現兒子不是隨便唬哢,牛奶泡好、吐司烤好,連荷包蛋都煎好躺在平底鍋裏,看得她膛目結舌。


    “肖龍,你怎麽會煎蛋?”


    她知道自己兒子很聰明,但一個五歲小男孩連煎蛋都無師自通,她不曉得該覺得驚喜還是驚嚇?


    “幹媽教的。”小小的臉蛋上滿是得意。“她教小瑩好幾遍,小瑩還是不會,我一直站在旁邊看,覺得一點也不難,要幹媽讓我試看看,結果兩次就成功啦!”


    符以琳懂了,難怪她去香港接兒子,好友一見麵就猛誇她生了個小天才,還開玩笑地問說要不要讓她家小瑩和肖龍訂下娃娃親,將來親上加親,看來開法國餐廳的好友是看上肖龍的廚藝天分了。


    “肖龍,你長大後想不想當廚師?”她這個母親是很開通的,兒子隻要不當壞人,想做啥都行。


    沒想到小男孩想都不想就搖搖頭。“那你想做什麽?鋼琴家?”她看得出兒子對練琴很有興趣,教他的老師也誇他有天分。


    “我要跟媽咪一樣,當一個醫生。”他吞下一口母親夾好蛋、擠上美乃滋的吐司才說。


    “為什麽?”她從沒灌輸過他“子承母業”的觀念。


    “因為可以救人啊!”


    兒子天真的童言童語傳入符以琳耳中,讓她頓時覺得自己真是生了一位天使,好慶幸上天賜了個那麽懂事、貼心又善良的孩子與她相伴,沒讓她一個人孤苦零丁。


    ***


    吃過早飯,她帶著兒子搭公交車來到幸樂辰開設的“喜樂幼兒園”。個性比她還獨立自主的兒子根本不怕生,乖乖讓老師牽去上課,反倒是她這個當媽的牽腸掛肚,擔心從美國迴台學習的他不適應,還眼巴巴地待在教室外守著。


    “……他叫肖龍對吧?看起來就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你用不著那麽擔心。”


    身後突然冒出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一迴頭,一張好看的爽朗笑顏正瞅著她,那雙墨黑瞳眸閃亮亮的,像是一眼就看穿她的心事。


    “嗯,今天早上還是他弄好早餐、叫我起床,都不曉得誰才是媽!不過畢竟是換了新環境,我多少還是有點擔心他會適應不良。”


    符以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完才離開教室門口走向他,卻仍有些不放心地迴頭望。


    “放心,我會幫彌多留意。”


    “謝謝。”不曉得為什麽,聽他保證,她真的安心許多。


    “今天不用去醫院上班嗎?”


    “我星期一是下午的門診,早上又沒什麽事,所以剛剛才會被你逮到我在教室外‘旁聽’。”


    “你不是第一個那麽做的家長,還有人陪讀了一整天。”她半開玩笑的迴答讓他聽然而笑。“既然沒事,要不要我帶你四處參觀一下?白天瞧得比較清楚。”


    “那些聲控玩具收起來了沒有?”心有餘悸的她想先確認一下。


    他一愣,繼而想起那晚帶她來幼兒園的事,有些好笑地彎起唇角。


    “你呀,當醫生幫人開膛剖腹都敢,卻怕一些再平常不過的小東西。”他像哄孩子似地輕拍她的頭。“放心,玩具全部都歸位了,不會再讓你嚇到,有什麽不對勁我也會幫你留意,走吧!”


    “嗯。”她點點頭,耳朵有些紅熱地跟在他身後。


    真奇怪,換作是別人摸她的頭、當她是孩子哄,一定會挨她白眼,可是出手的是幸樂辰,一切好像變得理所當然,她非但沒有被小看的氣惱,還有種被疼寵的感覺。


    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在異國生活並不容易,這些年來,她已習慣在外人麵前當個獨立自主的新女性,有時作風甚至算得上強悍,才能讓自己在職場上不被小看,甚至占有一席之地。


    迴台灣後,她也沒打算改變自己的行事作風,任職不到一個月,她就在自己負責的婦產科大刀闊斧地做了不少改革,甚至還親上火線說服董事會成員添購一套價值不菲的檢驗儀器。


    有人喝采,自然也有人不爽,加上她這個主任不隻是年輕女醫師,又是空降,不滿的大有人在,全等著看好戲。


    所以,在醫院、在人前,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準自己一時大意出任何紕漏,讓看重她的院長丟臉,隻有迴家,才是她能完全鬆懈的時候。


    可是,跟幸樂辰相處,她竟然也能感覺如此輕鬆自在,甚至有如沐春風的舒暢。


    繞了幼兒園一圈,符以琳很滿意這樣的教學環境,和他邊走邊聊地進了園長辦公室。


    一進門,幸樂辰繼續方才的話題,順便從小冰箱裏皇出礦泉水,倒了杯讓她解渴。


    “……像肖龍那麽沈穩獨立的孩子很少見,你把他教得很懂事。”


    不曉得為什麽,剛才以琳先帶孩子來園長室詢問一些事情,順便介紹孩子給他認識,他便覺得對那孩子特別有眼緣,一見就喜歡,閑聊幾句後,也訝異那孩子明明年紀還小,談吐卻像個小大人,性情也比同齡的小朋友沈穩許多。


    “因為有我這樣的媽,才逼得他不得不早熟吧?”她對孩子的懂事不敢邀功。“因為工作關乎人命,所以我在醫院無時無刻不是戰戰兢兢,精神都用在公事上,迴家以後就成了一個迷糊老媽。還好那孩子很聰明,小小年紀就懂得照顧自己,甚至還有餘力照顧我,能生下這樣的孩子,算是我的福氣。”


    幸樂辰微笑領首。“看得出他是你的驕傲。”


    符以琳淡笑。“嗯,所以我想過了,孩子不像我,應該就是像他爸,既然如此,孩子的爸不可能會是個多糟的人物。也許就像你說的,當初我的確有個男友,或許在出國前就和他分手了,所以他沒來找過我,而這些事因為我的刻意隱瞞,你們才會毫不知情。”


    “嗯,應該就是這樣。”


    雖然不清楚實際狀況,他仍然附和她,隻是希望能幫助她獲得心情的平靜。


    因為他的話,符以琳不安的心忽然感到踏實了。


    畢竟由幸悅時拿出的照片,可以看出當年她和幸家交情匪淺,實在沒有隱瞞戀情的理由,其中有許多令人費解的疑團,隻是礙於她失去了那段記憶,無法知道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可是幸樂辰說“應該就是這樣”,讓她也覺得“應該就是這樣”,毫不懷疑。他身上那股溫文濡雅、溫厚寬容的氣質,總讓她不由自主地接近,也不由自主地信任。


    欸,或許是迴到這個該熟悉卻顯得陌生的出生地,讓她渴望能擁有交心的知己,心防也跟著鬆一懈,才會在毫無記憶的情況下,卻迅速把對方當成好友。


    ***


    “在想什麽?”他留意到她出了神,有些擔心她又鑽牛角尖。


    “沒什麽。”她嫣然一笑。“我隻是在想,我連孩子的爸是誰都忘得一幹二淨,如果一輩子都想不起來,肖龍也沒辦法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不曉得到底是好是壞……”


    他凝眉沉思片刻,才淡淡迴答:“有時,遺忘或許並非一件壞事,既然忘了對你的生活並沒有影響,又何必放在心上?”


    她想了一下,點頭同意。“嗯,這我也知道,所以一直也都沒打算找迴記憶。隻是迴台灣遇見你們之後,偶爾就會有‘如果恢複記憶,我會變成怎樣?’的念頭。”


    他在她身旁坐下,望看她的眼神有些擔心。“別想了,你現在這樣不也很好?”


    “怎麽了?”符以琳留意到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為她擔憂的神色。“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幸樂辰一涼,差點忘了她向來懂得察言觀色。


    當年她要出國的那一陣子,雖然在人前一樣開朗樂觀,可是偶爾,他總能捕捉到她眼中一閃即逝的悲傷。


    隻是無論他如何追問,她都笑說是他過於擔心,看錯了,他也真的以為是自己想太多。可是現在想想,依她的個性和彼此當年的交情,會讓她刻意隱瞞懷孕的事情,隻怕孩子的爸真是見不得光。


    “也許你和肖龍的父親真的是有緣無分,才不得不分開,那樣的話,忘了也好。”


    為了讓她打消探究的念頭,他主動揭開心裏的痛處來勸慰她。


    “當年我和女友相戀多年,但是結婚前一天,她突然發了通簡訊,說她感受不到我的愛、也不再愛我,就這麽和一個認識不到幾個月的男人私奔出國。如果當時我也能突然遺忘掉那段記憶,就能省卻之後撫平傷痛的時間,這樣也未嚐不是件好事。”


    望著他略帶憂鬱的笑容,符以琳的心莫名一扯,有些隱隱作痛。


    其實這件事,悅時早就跟她提過,還提醒她別問大哥遲遲未婚的原因。畢竟他雖然總是微笑示人,但誰也不曉得他心裏的傷到底平撫了多少?


    沒想到他竟然主動提起這件不堪的往事,隻是為了安慰她。


    他這麽單純地為她著想的心意,讓她好感動,也好窩心。


    “那是你‘前未婚妻’不識貨,現在的壞男人一堆,像你這麽老實又溫柔的男人才難找,換成是我,絕對不會放手──”


    她急著想安慰他,說出口了,才發現自己說得有多暖昧。


    明明無心,偏偏瞧見他俊朗的臉龐浮起一抹笑時,又莫名心虛,下意識地別開視線,卻止不住頰上浮起兩抹紅暈。


    “謝謝,就算是安慰我的場麵話,聽起來還是很受用。”


    幸樂辰淡淡一笑,澄澈如水的明亮眸子專注地凝視眼前的她。


    多年不見,她變得更加成熟、豔麗,卻也和從前一樣,隻要是關於他的事,總是全心挺他到底,好像他說的話就是世界的準則,和他作對的都是壞人,無庸置疑。


    以前,這樣的她讓他很窩心,如今,這樣的她讓他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感動,心軟軟的,像在哪裏傾倒了蜜,俏悄陷下了一大塊……


    “快十點了,我記得廚房阿姨說今天的點心是紅豆湯,這時間應該已經煮好,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偷吃?”


    仿佛感覺得到她和他一樣紛亂的心跳,他體貼地轉移話題。


    三十幾歲的大男人了,說要帶她去“偷吃”,讓她終於忍不住笑出來。


    “好,我喜歡紅豆湯。”


    “我知道。走吧!”


    他的唇溫柔地揚起,她也跟著彎起唇角。


    她喜歡和他相處,雖然平常還算精明的她,在他麵前老是莫名其妙迷迷糊糊的,可是待在他身旁時自在安心的感覺,也是她不曾從其它人身上感受過的。


    這是他說的“兄妹”之情使然嗎?


    她不懂該如何歸類自己對幸樂辰的特殊感覺,那……暫時就當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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