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家的反應,是如此的強烈而迅速。

    以至於當第二天,劉徹起床時,他的案前,就已經擺滿了法家大臣的奏疏。

    上到禦史大夫晁錯,下至廷尉諸司曹的丞令。

    大凡有資格上書的,都上書了。

    甚至,法家的巨頭們。

    如《商君書》博士張恢等,十幾個博士官,也都通過公車署上書。

    劉徹翻了翻這些奏疏,然後就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法家的戰鬥力,現在可以說是bug級別的。

    更別提,還有晁錯坐鎮。

    晁錯的噴人功底,可是公認的強大!

    劉徹從案上找到晁錯寫的那篇奏疏,拿起來,看了好多次。

    每看一次,劉徹都忍不住笑一次。

    實在是——晁錯的奏疏,寫的太像後世的公知作文了。

    他在奏疏裏說——那兩個儒家博士,以及地方的名流,之所以上書給劉徹,是因為啊——彼等與狄山,皆友人也,乃欲圍繡救狄!其心可誅!

    劉徹現在已經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那些儒生臉上的表情了。

    因為,自由心證,或者說通過否定一個人的道德,進而否定此人的思想,再否定他的朋友們。

    這個套路,是儒家先發明的。

    儒家曾經用過這個套路,攻擊過無數人。

    現在,被人拿著這個套路,反作用於己身。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也不知道儒生們會怎麽應對?

    而且,圍繡救狄,這個詞語用的好!

    真是太形象了!

    狄山被捕的事情,也因此進入了劉徹的視線之中。

    想起這個狄山,劉徹就冷笑著道:“假如儒家都是狄賊這樣的人,那儒家就沒有必要留在這個世界上了!”

    剛剛好,劉徹的這句話,被趴在殿中的汲黯和顏異聽了個正著。

    汲黯聽了,是冷汗直冒。

    心中無比慶幸,黃老派這次沒有人卷入‘陰與匈奴相通’的大案子裏。

    不然的話……

    而顏異則是嚇的趕緊叩首,拜道:“陛下,狄賊所為,非儒者之為也,其非真儒,乃詐儒!望陛下明察之!”

    好吧,一句話,就將狄山開除出了儒家的行列。

    以顏異現在的地位,他說的話,很大程度上,也能代表整個儒家的立場了。

    隻是……

    “早幹嘛去了?”劉徹在心裏冷笑著。

    狄山的冒出,很難讓劉徹不去想起儒生們在曆朝曆代的表演。

    在宋朝,他們各種拉後腿,各種給抗擊外侮的軍人和英雄抹黑。

    尤其是,文彥博和歐陽修,簡直就是絕了。

    為了政爭,將國家命運和生存當籌碼。

    甚至於遊戲!

    而兩宋滅亡前夕,這些渣渣的表演,更是讓人歎為觀止。

    明朝的東林黨,更是讓人捧腹。

    一個水太涼的典故,足以讓劉徹對儒家的是非觀和價值觀產生懷疑。

    當然,儒生裏,也不乏真的英雄和勇士。

    無論是投筆從戎的班定遠,還是坦然赴死的文天祥,都為儒生有所加分。

    隻是,豬隊友太多了!

    旁的不說,劉徹敢保證,在儒家內部,類似狄山這樣的人,肯定是一抓一大把。

    這是儒家的特殊性所決定的。

    天下士子,十人之中,有七人是儒生。

    人一多,不僅僅派係也多了起來。

    各種牛鬼蛇神也自然會跟著多起來。

    幾十萬儒生之中,出幾百上千個敗類,完全是可以想象的。

    所以,劉徹一直覺得,中國的事情,隻要管好了儒生,教育好了儒家,基本上就解決了一大半。

    於是,劉徹決定,給儒家再加點壓力。

    他站起身來,道:“果真如此嗎?不見得吧!”

    “昔者晏子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倨傲自順,不可以為下;崇喪遂哀,破產厚葬,不可以為俗;遊說乞貸,不可以為國。自大賢之息,周室既衰,禮樂缺有間。今孔子盛容飾,繁登降之禮,趨詳之節,累世不能殫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民也!”

    “荀子入秦,昭王也曰:儒者無益於人之國也!”

    “及朕之皇祖高皇帝,寧肯用高陽酒、徒,也不願與儒者分說!”劉徹痛心疾首的道:“以往,朕不甚了了此中之因,今日才算明白了!此蓋儒者皆嚴於律人,而屬於律己,己身不修,何以齊家、治國,佐朕匡天下?”

    顏異聽得冷汗直冒,幾乎就要魂飛魄散!

    離開了皇帝信任和支持的學派,是個什麽下場?

    旁的不用去看,就看看楊朱學派的屍體,還有現在幾乎消蹤匿跡的雜家,就知道厲害關係了。

    儒家誠然是很牛逼,生命力也頑強無比。

    但是……

    顏異自問,若當今天子真的要盡罷儒生。

    那麽,不出二十年,儒家就要跟楊朱學派一樣消亡了。

    “陛下!”顏異立刻叩首拜道:“臣愚以為陛下所言,或有些以偏概全……”

    “臣與臣之所奉之儒家之學,蓋自仲尼以降,孜孜不倦,所求者,上佐君父,下安黎庶,致道三代也!儒,柔也,以柔濟剛,而剛柔並濟,是故法先王,隆禮儀,謹乎臣子而貴之於上,人主用之,則宣明大義,理順陰陽!故仲尼曰:發而不中,反求諸己。今陛下以一狄山而不用儒家,豈非楚人買其珠於鄭?”

    劉徹聽了,嗬嗬一笑。

    所謂楚人買其珠於鄭,這是韓非子中的一個故事。

    也是後世成語買櫝還珠的來源。

    隻是,你一個儒生,拿著法家的寓意來說事,也是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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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考慮到,現在諸子百家的交融之勢,劉徹也就不在意。

    現在的儒生,不僅僅會應用法家的理論和學說來支撐自己的觀點——他們連黃老派和墨家的東西,也可以拿來用。

    而且,這個趨勢,是從戰國時期就已經開始了。

    其實,現在的諸子百家的巨頭們,誰要沒在本業之餘,兼修幾門諸子之學,都不好意思出門見人了。

    譬如胡毋生,他除了《春秋》外,還兼修了《商君書》《韓非子》。

    董仲舒則還是大名鼎鼎的《道德經》《管子》等典籍方麵的專家。

    至於胡毋生的弟子公孫弘,若劉徹沒記錯,他在拜入胡毋生門下前,是呂不韋的推崇者,他自學過《呂氏春秋》。

    基本上,曾經活躍於史書上的巨頭們,人人都曾在本業外,兼修了他學。

    無論儒法,都是兼容並蓄。

    以他山之石,來攻我之玉!

    所以,在事實上,曆史上的罷黷百家獨尊儒術。

    與其說是一次思想革命,不如說是一次政治鬥爭和清洗異己和不同意見的學術傾軋。

    不同意當政者的,統統被清洗掉了。

    “卿之言固然有理,但朕喜歡,聽其言而觀其行!”劉徹淡淡的道:“儒者,是朕之臣,諸夏之學,還是匈奴之臣,夷狄之學,朕還是要再看看的!華夷之辨,夷夏之分,無論在什麽時候,都要抓緊,誰不抓緊,誰就是天下之大敵,人人皆可得而誅之!”

    “諾!”顏異立刻叩首。

    然後,劉徹就走下台階,道:“朕還要去石渠閣,與將軍列侯,商議軍國之事,卿等就先退下吧!”

    “諾!”汲黯與顏異都是大禮一拜。

    ………………………………

    當皇帝勞資公開喊話:你是想當朕的臣子還是匈奴的臣子之後。

    儒家各派,都是菊花一癢,脖子一涼。

    然後,他們立刻就做出了決定。

    “近日,吾有所聞,有巨鹿郡狄山者,詐稱儒生,妖言惑眾,鼓噪輿論,實可謂之賊也!”太學之中,胡毋生再次開炮,猛烈抨擊狄山這個他見都沒見過的儒生,並且毫不猶豫的將他開除出儒生的行列。

    “賊子自古以詐,偽做君子,徒行非法之事,其口稱聖王,實則心無諸夏,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發左袵!一個儒生,倘若連華夷之辨,夷夏之別,都不知道,何以謂之儒?”

    “彼穀梁,言必稱貴義,卻教出了狄山這樣的賊臣,穀梁之詐偽,可見一斑!”

    胡毋生自是毫無壓力的。

    因為那狄山是穀梁派的人,跟他公羊派本就是仇家。

    而且,對公羊派來說,主戰和雪恥,是公羊派現在能興盛發達的根本所在。

    自然,噴起來,胡毋生是神清氣爽。

    就連素來不喜歡開噴的董仲舒,也不得不站出來表明立場。

    董仲舒特意選了一個時機,在其前往某位列侯家赴宴時,在宴會上,公然宣稱:“彼狄山,何以稱儒?儒者,君之臣也。君臣父子,大義所在,其背主叛上,陰與匈奴交通,倒賣鐵器、聖賢之書,可以謂之儒敵也!”

    就連遠在雒陽的重民派和思孟學派,也搞了一次學術集會。

    在集會上,重民派和思孟學派,對準了自己的第一大競爭對手穀梁派猛烈開火。

    質疑穀梁派培養出狄山這樣的賊子,究竟意欲何為。

    而且還宣稱——既然穀梁派出了一個狄山,那肯定有第二個狄山,假如有第二個狄山,那,穀梁派究竟有幾個人不是狄山?

    這就讓穀梁派很尷尬了。

    同時尷尬的還有魯儒派。

    因為,現在,主和派的主要聲音,就是從魯儒一係裏傳出來的。

    而且,狄山被捕前,也是跟魯儒派走的更近。

    於是,穀梁派立刻撇清自己跟狄山之間的關係。

    穀梁派的巨頭們慌不擇路的跳出來,紛紛宣傳:我們跟狄山是一點關係也沒有。

    春秋之大義,狄山一絲一毫也沒有領會到。

    這就是一個混進了穀梁派的賊子和奸臣!

    順便,穀梁派將狄山和他的老師以及弟子門徒們,全部開除出穀梁派。

    宣告天下:彼等皆非穀梁之士,乃以詐偽而為之。

    隨後,為了更加徹底的跟狄山做切割。

    穀梁派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賣隊友——他們把魯儒推了出來,說——都是魯儒的錯。

    對此,魯儒派表示:窩草!

    然後,不管願意,還是不願意。

    魯儒派的巨頭和名流,不得不紛紛站出來,高舉華夷之辯,夷夏之別的大旗。

    而且,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汙點,他們不得不走得比公羊派還遠。

    在這一片雞飛狗跳之中,原本議論的焦點和核心,繡衣衛悄無聲息的從旋渦中心消失了。

    沒有那個傻瓜,再敢去說繡衣衛的不是。

    當然,所有人,在私底下,都是膽戰心驚的注視著繡衣衛的成長和壯大。

    這場戰爭,其實並未結束。

    隻是暫時偃旗息鼓了。

    士大夫們隻是明智的在君權麵前,選擇了避讓。

    畢竟,明眼人都知道,這天子,十之八九又在撒潑耍無賴,借題發揮了。

    但,沒辦法,人家是皇帝。

    皇帝想要保住自己的耳目和爪牙。

    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跟皇帝剛正麵。

    甚至,在當今天子在位時,他們也不會再在繡衣衛的問題上多嘴了。

    一個皇帝,能統治天下多少年呢?

    秦始皇那樣的雄才大略,也不過在位四十餘年。

    高皇帝英明神武,也才當了十幾年天子。

    太宗皇帝長袖善舞,君威鎮天下,也不過二十三載!

    先帝堪稱雄主,但隻坐了三年天下!

    當今雖然年輕,但他能坐多少年?

    以秦始皇為例,也不過四十年而已。

    四十年,捏捏鼻子就過去了!

    許多人,都已經將注意力,轉向了皇室的下一代。

    皇長子劉去病,以及皇次子劉思,成了眾人的焦點。

    劉思的話,肯定是不可能立為太子的。

    那,已經即將四歲,馬上就要開蒙的皇長子去病,就成為了諸子百家眼裏‘一定要輔佐’的對象。

    儒家各派,紛紛遣人,將自己所寫的一些文章,送到了車騎將軍義縱的府邸。

    名義上是:請君候斧正。

    實則,就像是發情期的孔雀一般,拚命的張開了自己的羽毛,企圖得到義縱的認可,進入影響義偌的判斷,最終通過枕邊風的方式,讓自己能成為皇長子的蒙師。

    而法家,則也不甘落後。

    晁錯的老師張恢,不顧自己已經年近八十的高齡了。

    依然上書給劉徹,表明自己,非常有意願和興趣,為大漢帝國的教育事業發光發熱。

    其潛台詞,自然就是——俺想當皇長子的蒙師。

    至於黃老派?

    則走了太後路線。

    以至於,連已經沉默了大半年的太皇太後,也派人來過問劉病已的啟蒙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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