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山被嚇得魂飛魄散,幾乎就要癱倒在地。

    他倒賣各種違禁品給匈奴人,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事實上,去邊境的榷市上做過買賣的人,幾乎都很難抗拒私底下跟匈奴人交易的誘、惑。

    因為,這種走私貿易的利潤,有正規貿易的五倍,甚至十倍以上的利潤!

    誰能拒絕得了那些黃橙橙的小可愛?

    好在,狄山到底是見過大世麵,還曾經與諸子百家的博士們當麵論戰過。

    他的口才和機智,自然是一流的。

    在電光火石的刹那,狄山就理清楚了自己的思路。

    然後,他抬頭冷眼看向那兩個向他走來的士兵,大聲嗬斥道:“繡衣衛?吾從未聽說過大漢有這個衙門?爾等該不會是冒充官吏,企圖敲詐勒索吧?”

    狄山的其他同窗們一聽,頓時都覺得狄山說的有道理。

    狄山走私青銅、鐵器、兵器甚至聖賢典籍給匈奴?

    大家夥是死都不相信的!

    “狄兄為人,我等都是清楚的,有古之君子遺風,怎會行不法之事?”立刻就有人站出來,攔在狄山身前,大有一副‘要抓狄山,先抓我’的架勢。

    有了第一個帶頭的,其他人也紛紛行動起來。

    一時間,七八個絳袍飄飄的年輕人,將自己的身子,擋在繡衣衛士兵的前進路上。

    大有一副要跟繡衣衛剛到底的架勢。

    尹齊見此情景,鼻孔裏哼了一聲。

    他打了個響指,輕飄飄的對著站在最前麵,同時也是跳的最歡的那個人道:“真是給汝家招禍!”

    尹齊從自己懷裏取出一本小冊子,拿筆在上麵做了個標記,然後道:“查:巨鹿郡寧武縣張氏,陰與北虜相交,自元德元年以來,私賣北虜青銅、鐵器以及布帛等十餘次,證據確鑿,既以國法而刑之!”

    “繡衣衛巨鹿校尉尹齊!”尹齊抬起頭看著那個人,一字一句的說道:“元德五年八月已亥!”

    “繡衣衛辦事,緝拿人犯,其他人等,敢有阻攔者,一律視為賊黨!”尹齊將手裏的冊子合起來,對著自己的士兵們下令:“格殺勿論!”

    “你敢!”真有不怕邪的,仗著自己的身份,硬著骨頭站出來說道:“抓吾試試看!”

    尹齊都被逗笑了。

    “藍田君的次子……”尹齊搖搖頭:“汝父恐怕要後悔生下你了!”

    “拿下!”尹齊命令著:“送去藍田君!”

    命令一下,頓時從尹齊左右,就走出十幾名士兵。

    這些士兵獰笑著抽出自己腰間的佩劍,直接指向狄山和狄山身前的人群。

    首先遭殃的,就是那個還有些骨氣的藍田君之子。

    他被兩個繡衣衛的士兵,直接按在地上,連動都不動彈,然後,他就被五花大綁了。

    至於那個硬要當出頭鳥的家夥,則更慘。

    他被四五個大漢直接壓在地上,一陣拳打腳踢後,他安靜了。

    然後,他就被套上了枷鎖。

    尹齊走上前去。

    其他士子,頓時就沒有了骨氣,也沒有了膽氣。

    他們隻是長安城裏的風流少年。

    平時指點一下江山,談論一下社會民風,自然是瀟灑的很。

    但在暴力麵前,他們卻比兔子還乖。

    自動自覺的縮了起來。

    尹齊拿著自己手裏的那本小冊子,先看了看那個藍田君的兒子,歎了口氣道:“汝父因爾之故,將被勒令致仕,退出現役!”

    那人睜大了眼睛,惶恐不已。

    他很清楚,假如眼前這個所謂的繡衣衛校尉沒有說謊。

    那他爹一定會將他打死的!

    “自古漢賊不兩立,管夷吾教爾等華夷之辯,爾等上課時,都是用屁股在讀書嗎?”尹齊掃了一圈其他人,嗬斥道:“迴去以後,每人去將《春秋》《國語》以及《禮記》給我抄三遍,然後送至北闕公車署!”

    “田榮,將這些人的姓名、籍貫都登記一下!”尹齊扭頭對著身旁的副手吩咐。

    然後,他走到那個領頭者麵前,充滿了慈悲的道:“本來,汝家之罪,天子已消!”

    尹齊對著未央宮方向稽首而拜,道:“聖天子嘉大惠,詔赦諸罪孽不深之家,汝家隻賣青銅器與舊鐵器,本在詔赦之列……奈何……”

    尹齊搖了搖頭。

    毫無疑問,對繡衣衛來說,他現在這樣的行為,簡直就是在作死。

    對方聞言,兩股戰戰,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本來強勢出來支持狄山,就是唇亡齒寒的緣故。

    但哪裏知道會是這麽個劇情?

    他雖然被士卒們按在地上,但仍舊不停的掙紮,不停的求饒:“貴官,貴官,小人知錯了,還請貴官網開一麵……若貴官能網開一麵,小人願做牛做馬,報答貴官!”

    尹齊搖搖頭,道:“三尺法既立,豈容人情?”

    對繡衣衛來說,人情或者所謂的事故,統統都是浮雲!

    繡衣衛不需要這種累贅。

    尹齊看向那個已經冷汗直冒,在瑟瑟發抖的狄山。

    “在來之前,巨鹿郡已經查抄汝家的全部產業,並緝捕了全部相關人犯……”尹齊淡淡的告知狄山:“也不要做夢去想著汝的靠山了,巨鹿郡郡尉王義,已經在其住所畏罪自殺!”

    狄山聽完,徹底的癱倒在地。

    保護傘都死了,他肯定是活不成了!

    ……………………………………

    狄山的被捕,隻是一個開端。

    連續三天,長安城內都有商賈、名士,被捕入獄。

    緝捕者,都是繡衣衛的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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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一直以來,在大眾麵前像披了一層麵紗的繡衣衛,公開浮出水麵,呈現在世人麵前。

    繡衣衛的一些組織結構和職責使命,也因此被人清楚。

    “繡衣衛,就是以前的緹騎啊!”許多人相互議論著。

    緹騎,太宗時曾經用來打擊關中盜賊和不法之士。

    因其頭戴武冠,身著緹衣而得名。

    在通常,緹騎屬於執金吾(故中尉)。

    “這繡衣衛,可比緹騎的權柄和職責大多了!”也有人不同意對方的判斷,說道:“故緹騎,隻能按命執行,且隸屬執金吾,為北軍!故緹騎一出,全城皆知!但今之繡衣衛,卻是非九卿任何衙門所能統禦,就是蘭台也不能左右其行事!彼輩隻聽命於繡衣衛之官與天子,平時布衣混跡市井,打探消息,有事才著甲執法……”

    “這陛下,分明就是想要有自己的耳目啊……”那人沉痛的道:“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其他人聞言,都是心有戚戚然。

    皇帝居然想要有自己的耳目,還想看到真實的基層?

    這簡直是……

    大逆不道啊!

    更是有損整個官僚集團的切身利益!

    想想看,本來大家做官是很嗨皮的。

    許多事情,都可以在表麵上做的冠冕堂皇。

    實際上則背地裏玩出n多花樣和姿勢。

    但……

    現在,大家愕然發現,自己周圍和市井裏,藏著天子的耳目!?

    那豈非是大家以後想悄悄幹點‘君子’之事,都有可能被天子得知?

    更恐怖的還是大家的家底和利益鏈,也可能因此被天子知道。

    以後,郡國的小弟們出了事,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撈了!

    真是太可怕了!

    “繡衣衛,留不得!”

    隻在瞬間,這些人達成了共識。

    留著繡衣衛,大家以後就沒辦法愉快的玩耍和隱瞞皇帝了。

    更不可能,隻讓皇帝知道,大家想讓他知道的,而讓皇帝永遠不知道,大家不想要他知道的事情。

    但怎麽弄垮繡衣衛?

    大家一時間都犯難了。

    但這不要緊。

    既然一時半會,找不到弄垮繡衣衛的計策出來。

    那可以先汙掉對方的名聲嘛!

    搞臭了這個衙門的名聲,它還能拿什麽爭取民心?

    隻要百姓唾棄了它,那它就肯定活不成!

    畢竟,老劉家那個又想當****,還想立牌坊的悶騷性格,大家早就摸清楚了。

    …………………………

    “明公!”

    “繡衣衛,留不得!”

    禦史大夫衙門中,剛剛迴京的晁錯,也遇到了一大群的禦史來訪。

    這些人,都用著相同的口徑,對著晁錯勸說。

    “明公!繡衣衛這擺明了,就是要分我等權柄的……”有人陳述利害關係:“一旦讓其做大,我等禦史,還有何用?”

    本來,這監察百官和郡國,是禦史大夫衙門的特權。

    哪怕是丞相,也很難搶走禦史大夫衙門的這個權利。

    曆來,天子要調查郡國,那次不是先遣禦史?

    現在好了,多了個搶食吃的,還是無節草無下限,專門幹這個行當的繡衣衛。

    很多人都覺得,自己的權柄不保,危機感立刻max。

    這也是官僚的本性和天性。

    晁錯卻是聽著這些人的念叨,麵無表情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發。

    他的思緒裏,根本沒有繡衣衛的事情。

    他還在琢磨著怎麽讓法家能順應時代的變化,並且再次走在諸子百家的前麵。

    晁錯很清楚,曆史上法家之所以最後能吊打諸子,靠的就是先人一步,首先洞察出國家和人民的需求。

    尤其是統治者和統治階級的需求。

    再抱著老古董不放,墨守成規,那法家跟黃老派有什麽區別?

    今天的黃老派,已經是日暮西山,沒幾年好日子了。

    甚至,未來,能否保留在主流思想和學術界中,都還是個未知數。

    至於繡衣衛?

    晁錯早就知道了這個機構的存在。

    繡衣衛都督周左車跟他關係還不錯,算得上是列侯集團裏,少數幾個與他關係交好的人。

    更何況,對晁錯而言,繡衣衛這種秘密機構,簡直就是天生的盟友!

    不會有任何一個法家巨頭,會反對皇帝的集權行為。

    皇帝越集權,法家越高興。

    更別提,事實上,繡衣衛的職權跟禦史大夫衙門的禦史們根本就不重疊。

    禦史們監察的是官員的違反亂紀行為。

    但主要是監察官員在上班時間的行為,休沐日和下班後的事情,禦史們就算是三頭六臂,也管不過來!

    現在,繡衣衛的出現,剛好彌補了禦史們的這個缺陷。

    隻是……

    屬下的意見,也不能不考慮一二。

    當大佬的,自然要給下麵的人出頭。

    不然,誰會願意跟一個不罩著自己的大佬混?

    要知道,禦史大夫衙門裏,還有一個禦史中丞。

    這禦史中丞別看地位不高,但權力大的嚇死人。

    雖然在理論上來說,禦史大夫才是禦史們的大佬,但在實際上,諸禦史的日常工作以及監郡禦史的委派,都是由禦史中丞決定,禦史大夫隻能點頭或者搖頭。

    這是因為禦史大夫本人其實很少真的去處理禦史大夫衙門的事務。

    禦史大夫作為亞相,更多的精力,會放在與丞相和九卿之間的溝通上。

    同時,禦史大夫做為丞相的副手,必須隨時保證,一旦丞相嗝屁了或者生病了,他能立刻接手丞相的職務。

    所以,很多時候,禦史大夫都是在丞相府的隔壁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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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禦史大夫衙門內部的大小事務,如無重要的大事,也都決於禦史中丞。

    而現在,帶著禦史們陳情的,就是現任的禦史中丞楊威。

    楊威是老臣了。

    十年前,他就已經是禦史中丞。

    他曆經了漢室四任禦史大夫,在這禦史中,擁有很高的聲望。

    “楊公……”晁錯站起身來,看著楊威,道:“吾會寫奏疏,與天子言說此事!”

    至於怎麽說,卻是他晁錯的事情了。

    楊威一聽,也知道,這個事情,能讓晁錯表態,就已經不錯了。

    畢竟,人家哪怕隻是在給天子的奏疏上,言說繡衣衛半句壞話,就已經足夠。

    “那下官就先告退了……”楊威微微恭身。

    半個時辰後,當晁錯還在斟酌著用詞時,楊威又迴來了。

    他一迴來,就對晁錯問道:“明府言繡衣衛之奏疏可送抵蘭台?”

    晁錯一聽,有些眉頭微皺。

    這就有些打他臉了。

    說到底,楊威也是他屬下,這麽咄咄逼人,他這個大佬麵子往哪裏放?

    於是,晁錯冷哼一聲,道:“尚未定稿,中丞何必如此心急?”

    哪裏知道,楊威一聽此話,頓時就眉開眼笑的拜道:“那就請明公莫要再言繡衣衛之事!”

    “嗯?”晁錯有些糊塗,拉著一大幫人,非要他上書將繡衣衛壞話的是他,現在又不要的也是他。

    這大漢的禦史中丞難不成人格分裂了?

    卻聽得楊威道:“就在方才,下官得到消息,有博士及名望之士,公車上書,陳述繡衣衛之弊,請求天子除繡衣衛之職!”

    他抬起頭,大義凜然,無比激憤的說道:“此輩公然妄議國家監督之權,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請明府待吾等全體禦史,上書陛下,為繡衣衛之同僚發公義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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