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現在也確實需要這麽一個台階來下。

    一次性將五六十個列侯給廢了。

    這樣做要付出的代價太大。

    而且,很容易使得其他列侯們抱團反擊。

    而一旦這些人抱團,其能量將是無比巨大的!

    在漢室曆史上,正是這些家夥抱團,把諸呂的勢力連根拔起,兩個少帝被推進小巷子裏用亂刀砍死。

    然後反過來說:少帝非孝惠子。

    把自己給洗得幹幹淨淨。

    然而,事實的真相究竟如何?

    作為皇帝,劉徹心知肚明。

    所以,漢室自太宗以來,就用了無數手段,分化和瓦解以及打擊列侯集團的力量。

    過去,太宗輸粟捐爵,乃至於曆史上,老劉家不斷挖軍功勳爵名田宅製度的根基,都有著這方麵的考慮。

    但劉徹為了集中力量,開始加強軍隊的勢力。

    這就使得列侯的勢力,跟著膨脹起來。

    目前漢室七成以上的高級將領,是列侯或者與列侯們有親密關係的人。

    幾乎八成的野戰軍團,是由列侯們和他們的家臣在掌控。

    這股力量要是鐵了心,要拉劉徹下台,也不是辦不到。

    李世民玄武門政變,趙匡胤陳橋兵變,可都是冒著巨大的風險,且為輿論和民心所不容的!

    但,這個世界上,真理隻在弓弩劍戟的殺傷範圍之內。

    槍杆子裏出政權。

    槍杆子裏還出真理!

    就算史家公正不阿的在史冊上寫下‘趙盾弑其君’,那又如何?

    好在,列侯集團內部,長期以來就分裂成了無數個派係。

    有開國功臣派、孝惠功臣派、太宗功臣派和先帝功臣派和外戚宗室派。

    各個派係內部,又分出無數個小派係。

    這些大大小小的派係,有的已經沉寂許久,有的則是剛剛新生,朝氣勃勃。

    彼此之間,有著巨大的分歧和矛盾。

    譬如周亞夫肯定就跟那些當年對他老爹落井下石的家夥沒有好臉色。

    而高皇帝功臣派,則永遠是高冷的蔑視著晚輩,孝惠功臣和太宗功臣。

    這使得曆代劉氏天子,能很好的拉攏分化他們,使他們永遠無法擰成一根繩子。

    最經典的案列,當屬劉徹的祖父太宗孝文皇帝驅逐元老派係的骨幹周勃了。

    所以,目前來說,劉徹還不用擔心,一覺醒來發現長安城裏已經打成了一鍋粥。

    但列侯集團還是需要安撫的。

    就像一個調皮的孩子,打完一巴掌,總得給顆甜棗不是?

    而甜棗早已準備就緒。

    隻是,劉徹還打算拿這顆甜棗換一點東西。

    總不能別人一哭,自己就馬上跪下來添吧?

    所以,劉徹不緊不慢的站起來,拍拍手,從王道那裏接過一張帛書,遞給劉禮道:“正好宗正來了,朕擬了道詔書,宗正帶迴去,讓諸位臣工都參詳參詳,明日朝會,將主要討論此事!”

    劉禮雖然不太明白是怎麽迴事,但還是接過帛書,恭身拜道:“臣謹奉詔!”

    然後,他就坐下來,將帛書打開,看了起來。

    一看之下,劉禮大驚失色。

    “陛下深謀遠慮,老臣深感欽佩,隻是,此事恐怕很難……”

    “宗正放心,此事易爾,朕會將另一道詔書,與此詔書捆綁,此詔廷議不過,另外一詔就永遠擱置!”劉徹淡然的笑道。

    後世的見識告訴劉徹,假如某個政策阻力太大,無法在議會(國會、長老會)上通過,那麽,明智的政治家,常常會選擇將另一個政策與之捆綁起來。

    要過全部過,不過一個也別過。

    雖然這樣子幹吃相有些難看。

    但對權貴、既得利益階級,不需要講究這些。

    “順便告訴宗正一聲吧,另外一詔,就是加恩令!”劉徹笑著說。

    劉禮卻是渾身一震。

    加恩令三個字,就像磁鐵一樣,牢牢的吸引住了劉禮的全部注意力。

    這道詔書的存在,宮廷內外和朝野上下,都傳說了許久了。

    隻是,天子一直沒有將之拿出來。

    這讓列侯們真是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難受。

    但偏偏又不能表現的太過急切,以免讓人以為自己是輕浮浪蕩的紈絝子弟。

    如今,加恩令千唿萬喚終於出現。

    但它卻被天子跟另外一個命令捆綁了起來。

    劉禮不太清楚,列侯們究竟會怎樣抉擇。

    是要眼前的利益呢?

    還是長遠的未來?

    劉禮感覺有些無法判斷。

    劉徹卻繼續道:“至於執金吾那裏,宗正迴去告訴臣工們:下相高陵,謀反,罪在不赦,舞陽侯一案證據確鑿,而廣平侯有疾,亦乃事實,朕從來沒有,也不會因言加罪他人,太宗皇帝‘除誹謗詔’,朕都記著呢!所以,忠臣孝子不需要擔心!”

    雖然沒有明著說,執金吾郅都不會擴大打擊麵。

    但意思卻已經表達了出來了。

    至於信不信?

    反正劉徹自己是信了!

    劉禮此來,為的也是天子的這句答複。

    劉禮當然也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天子當麵說出‘此事到此為止’的話。

    若是這樣,這話反而不可信!

    譬如當年,太宗孝文皇帝當麵寬慰張武‘這種小事情絕對不會傷害你我的君臣之誼’迴頭就把張武賣了,明確下詔賜其五百金以愧其心!

    若非當事人是張武,臉皮夠厚,心夠豁達,換了其他人,恐怕迴家就會自殺。

    諸如此類的故事,在過去老劉家的曆史上,簡直不要太多!

    而這些事情,也讓大臣們在麵對劉家皇帝許諾和安撫的時候,極為小心,生怕自己一個不慎就成了彭越、張武這樣的悲劇。

    “對了……”劉禮正準備告辭,卻聽劉徹又道:“宗正,故廷尉、故淮南相、江都相張季病危,宗正迴去去跟太常商量一下,派人去江都和堵陽代表朕慰問和看完張季及其親人,有什麽要求,讓使者迴來報告給朕,朕將酌情考慮!”

    張季自然就是張釋之了。

    因其是堵陽張氏的第三子,所以字季。

    表字季是漢代的老三專用表字。

    像劉徹的祖宗劉邦,也表字季。

    對於張釋之的病危,劉徹其實是很內疚的。

    事實上,在一年前,張釋之的身體其實已經大為好轉了,他患的肝病經過淳於意的精心調理,已經起色不少。

    但劉徹將他推到江都王相的位置上,今年四月的江都風災,更是讓張釋之足足忙了一個多月。

    肝病病人本來就需要很好的休息和調理。

    但張釋之一工作起來,就沒日沒夜。

    風災過後不久,他的病情就複發了,而且加倍的嚴重起來。

    對此,劉徹當然要給予補償了。

    無論是故後哀榮還是子女的前途問題,劉徹都覺得自己有必要為他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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