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月


    01


    警察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兩個年輕的巡警將警車停在外麵顯眼的地方,舉著沉重的鎂光手電筒走了過來。這場麵可是阿德裏安娜以前從沒遇到過的,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現在不但對外說了,還被清清楚楚地記在了紙上。她告訴警察,自己那個即將成為前夫的丈夫是個很危險的酒鬼,她還對他發出指控,說家庭暴力的行為也偶有發生。她還看見自己的丈夫跌坐在壁爐前,眼睛死死盯著那些匿名戒酒協會的書,時不時將紙頁往火苗上送。她將自己所能想到的事情一股腦兒地告訴了警察,包括曾經發生在醫院的調查事件,以及查理曾經如何吹噓在孩提時期給那個虐待他懷孕姐姐的男友的飲料裏偷偷下毒的事情。雖然她自己沒有把這些看似無關緊要的偶然事件聯繫起來,但她想將這些故事以及查理的酗酒問題和對自己以及孩子們的擔憂都記錄在案,有個官方聲明。或許把警察叫來會進一步惡化現在的問題,她有些許擔憂,但這感覺確實好極了。


    阿德裏安娜搜尋著腦海中所有關於查理的奇怪事兒,爭取全都告訴警察。這個關於家庭暴力的報警電話很快變成了關於庫倫先生周邊寵物離奇失蹤事件的獨白。很多事情她都沒法說出個全貌—無論是醫院、家裏發生的事,還是他們之間的婚姻生活—但那些動物的事兒她倒是可以拿出來好好說一說。不隻是失蹤的狗狗,還有很多同類事件發生,包括雪貂、倉鼠、金魚,當然還有“夫人”。她告訴警察查理是如何在她上班的時候將那隻可憐的約克夏拴在自家院子,可憐的狗狗一直狂吠著想要掙脫,直到美國動物保護協會的人不得不將它帶走。後來阿德裏安娜開車跑到美國動物保護協會,懇求那些工作人員,才把它帶迴家的。這是一次很丟臉的經歷。那之後,他們將狗關在屋子裏養,狗的狂吠依舊沒有停止,轉而從地下室傳來。深夜,阿德裏安娜經常被狗的尖叫聲和撞擊的聲音驚醒。查理說這是在訓練她的狗,但在她聽來怎麽都像是一種懲罰。她總是會裹上睡袍,穿著拖鞋把門打開一條縫往下看,她也不敢有再進一步的舉動了。她隻敢在樓梯上衝下麵喊:“你放過它吧!”查理沒有任何迴應,可狗叫聲立刻就停了。阿德裏安娜呆呆地站在原地,仔細聆聽著這一片死寂,等他出來。她能分辨出來他在下麵的聲音。凍僵的阿德裏安娜站在原地,就像是一個躲在毯子下麵玩隱形人遊戲的孩子,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她才關上地下室的大門,一步步挪迴床上,將枕頭蓋在頭上。


    查理臉色鐵青。他的妻子居然將這些故事告訴警察,這簡直是無法想像的,也是非常不公平的。她甚至連給他們打電話的根本理由都沒有。查理承認自己有很多麵,但肯定不是一個打老婆的人。她正在聯合律師耍手段,讓他變成一個壞人,甚至是個瘋子,為離婚審判提前創造一些書麵文件。當那些警察到了以後,她甚至忘了當初打電話的原因,滔滔不絕地說了這麽多不著邊際的話,甚至連他假裝企圖自殺的事情都說了出去。查理為了迴應這次的事件,用從超市買的紅葡萄酒吞了20片藥下去。他倒要讓她看看到底自殺是個什麽樣子,這次不演戲了,玩兒真的。


    查理經常想像著自己的死亡,早在西奧蘭治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想過。在夢裏,他的頭髮被子彈掃過,分割開來。在夢裏,他還是個戰地英雄,或是一個警察,或是一個備受歡迎、舉足輕重的參議員,發表演講的聲音在大理石大廳中久久迴響。他死的時候是個殉道者,充滿了英雄主義的悲涼色彩,死得很高貴。但是,這一切終究都是夢,每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都依然活著,依然是一個什麽都不是的小孩子。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在天主教學校的生活讓他飽受淩辱。在這個世界上,他毫無眷顧,總是形單影隻。他經常沮喪到拒絕去上學,甚至連動都不願意動一下,他隻想跟自己的母親待在房子裏,哪兒都不去。


    他第一次嚐試自殺的時候才剛9歲。查理將教堂慈善箱上的一些化學物質混在了一杯牛奶裏,不過,那些化學物質的效果似乎沒那麽好,隻是讓他覺得噁心而已。第二次嚐試是1977年12月的一個下午,上高中的查理告病假躲在家裏,躺在床上。他接到電話,說他母親遭遇了車禍,並且發生了嚴重的癲癇。他們沒有告訴查理母親被撞到了頭,也沒說他母親其實已經死了。查理在山邊醫院四處奔跑,想要找他的母親,工作人員卻告訴他,他母親已經去世,屍體都被拉走了。查理覺得自己被山邊醫院欺騙了。7他認為這是醫院慣用的手法,是他們經常犯的罪惡,是他永遠也不會原諒的一件事。他很生氣,沒什麽可以安慰他的,自殺的大門再一次在他麵前打開。這次的自殺讓他第一次留院觀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心理醫生,但查理不願意跟任何人說話,他不想說。“沒有人可以治療我心中的痛苦,隻有我自己可以治癒它。”心理醫生將他送迴了家,送迴了那個他母親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查理不想迴學校,也不想迴到那個潮濕的木頭房子裏,不想麵對那些時時刻刻進出房子的陌生男人,還有他再熟悉不過的酒氣和他們滿腦子令人厭煩的想法。當時,他覺得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參加海軍。學校裏的招兵人員許諾著各種他所憧憬的東西—一個海軍的身份,一身製服:白色的鞋子、褲子、腰帶、帽子,一切都是潔淨如新的白色,不是別人穿舊後再扔給他的灰色。查理覺得海軍是武裝部隊裏最被動的一個分支,充滿英雄色彩,卻非常安全,就像他兒時做過的無數關於死亡的夢一般。“我不會死的,”查理想著,“但是我可以死。”他想像著那些海底拍攝的電影畫麵,那些尋常的場景,動人心弦的畫麵,自動閃爍的紅色燈泡。他簽約成了一個電子技術員,為伍德羅·威爾遜美國船艦的十六號北極星核飛彈做維護。不過很快,查理就對一成不變的日子感到厭倦,並且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對電子方麵的興趣,更不用提數月沉在海底不見天日。周圍全是陌生而粗魯的男人。這個年輕、麵色蒼白的年輕海員,被大家稱為“查魚肚”,這是對那些最初級海員的慣用叫法。他一再試圖爭取取消自己簽訂的6年海軍合約,在無數次被各個級別拒絕並被命令必須繼續服從之後,他的行為變得越發怪異了。服役的最後一年8,船終於浮出水麵,任務都是在海麵上進行。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拖甲板和洗廁所9。每當酒喝完了,他就開始喝李施德林的漱口水或是清潔劑。1984年1月13日,查理灌下一瓶東西,並向美國船艦“老人星號”的醫院報告“我喝了毒藥”,他告訴醫生“我感覺很難受”。這已經是他加入海軍後第三次企圖自殺了,也是第三次被送上開往查爾斯頓海軍醫院精神科病房的救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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