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負氣地徑自走開,他連忙追上,“什麽叫做我無話可說……我的事情,是我的事情,怎麽會成了你的大事?把話說清楚。”


    這迴換她窒住。


    被他拉停的步伐,在原地躊躇了一下,她突然結巴起來:“我什麽時候……什麽時候說過、說過你的事是我的大事了?”


    “上一秒。”他狐疑地看了她許久,開口。


    “沒有啊,怎麽可能……我、我不跟你說了!”


    怪了,她舌頭沒事打什麽結?


    邊想邊加快腳步,她急急地走著,而他在後麵追過來,然後安靜地跟在她的身邊。雖然沒有抬頭,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那銳利的目光。


    “喂,賀劍可是有女朋友的。”


    突然聽到他的話,她一時分心,腳下一個踉蹌,他連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


    嚇死了。


    驚魂未定,卻聽他仿佛嘲笑地說道:“我才說賀劍有女朋友你就那麽慌張,怪不得你都不在意洛問剛剛向你提出分手的事情,連問都不問……”


    聽著他的話,她意外地抬起眼睛。


    “你果然,是喜歡賀劍的。”


    除了啞口無言還是啞口無言。


    “怎麽,說不出辯駁的話了嗎?你……做什麽?”


    見她突然伸手過來輕輕探了探他的額頭,他不禁皺了皺眉,為她的心不在焉。


    “希,你是不是熬通宵太累了?”


    見他不說話,以為自己猜對了,她伸手就要拉著他迴去,殊不知他其實是氣炸了!就當兩人走到了公寓樓下的大門前,他終於掙脫了她的手。


    “希?”


    “我都看到了。”


    說白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或者是因為嚴重的睡眠不足,肝火上升的關係,看著她那張毫不在乎的在他的麵前撒謊的臉,他就想爆發。


    “看到什麽?”


    迴答她的是深唿吸。


    “希?”


    “再問你一次,你今天晚上,真的在家裏等我嗎?”


    雖然感到他有點奇怪,但她還是毫不遲疑地點頭,“我是在家裏等你,還做了滿桌的菜……”


    “可是,為什麽我迴來的時候,卻看到你從賀劍的車上走下來?”


    他的打斷,他的話,快得像放鞭炮一般的速度。


    她窒住,一時張口結舌。


    但,嘴皮動了動,她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任何話來,隻是定眼迎視著他的瞪視。


    而他,終究不再說什麽。


    掏了鑰匙,開了門便要走進去,她連忙反應過來,拉著他,卻在碰到他的一刹,被他狠狠地拍開了手。


    手背通紅通紅的。


    很痛,但她沒有哼一聲,而他,眼神稍稍一亂,似乎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個反應。


    這是第一次,在麵對希的時候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熙康。”


    終於,他打破了沉默。


    門外,旭日初升,依稀看到了他隱藏在幽暗的樓梯間裏的表情,是一種很陌生的冷淡,她的心不由得緊了緊,不知道他要說什麽。


    而果然,像是要應了她的預感。


    “我們分開多少年了你知道嗎?”


    明明彼此間不過一米的距離,卻仿佛相隔很遠,她站在樓梯下抬頭看著他,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受。


    “你忘記了吧?”


    他輕輕地撇了撇唇,帶著點熟悉的自嘲味道,那是他慣有的小動作。


    “從再次遇見到現在,不過是第幾天?我們,也不過是陌生人罷了,要兩個陌生人住在一起嗎?”他頓了頓,“笑話。”


    說罷,轉身離開,隻有聲音在轉角處遙遠的傳來:“明天出門的時候把我的行李丟在門口就好,我全不要了。至於joe,你愛養就養吧。”


    他果然,不要跟她一起住了。


    默默地垂下眼簾,她走進樓梯間,疲憊地拉上了鐵門,徐徐地走上去。


    迴到冷清的家裏,他的行李還在玄關那,但他卻不在了,說實在的,他今天甚至隻在她的家裏停留了半個小時。


    分開多少年嗎?


    她記得的。


    感覺腳邊似乎踢到了什麽毛茸茸的東西,她遲鈍地低下頭去,原來是已經熟睡的joe。


    蹲下去,也不管會不會打攪到joe的美夢,她輕輕地開口:“七年零九個月十六天……”


    誰會忘記他離開的日子?


    那個時候,她為了他的十八歲生日,偷偷地熬了好幾個通宵,才笨拙地把要送他的禮物準備好,而他,卻在生日那天的清晨突然消失在她的麵前。看著那收拾得幹幹淨淨完全沒有東西留下來的房間,仿佛一切早有預謀,就隻有她,一直被蒙在鼓裏,還為了要給他一個難忘的生日花盡了心思。


    說實在,她很介意很介意。


    所以她緊緊地記住了他離開的日子。


    而父親的教育,教會她凡事都要靠自己,不能依賴,即便沒有了誰都要堅持地走自己的路,可是,卻沒有教會她,如果希不在了,她要怎樣。


    希不在了。


    其實她也沒想過希不在她會怎樣,但一旦這假設變成了現實,那個仿佛空氣般存在安靜卻貼近的人在麵前消失,居然會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受,即便父親又給她安排了新的保鏢,但一切不再一樣了。


    安然地走在平地上,腳下卻突然踩空,猛地往下墜落……


    夜深人靜時,幾乎都從這樣的夢中驚醒。


    然後發現,不會有人再衣衫不整地趕過來,不會有人再為了這可笑的夢撇唇取笑,也不會有人,一邊說著挖苦的話一邊拉開被子鑽進被窩強壓著她繼續睡。


    所以,放棄了還有一年半就修完的學分,放棄了父親好不容易靠關係安排的在當地檢察院裏學習的珍貴機會,她悄然地買了機票迴國,然後被某國際周刊的記者發現,被保鏢們強行帶迴家裏,被恨鐵不成鋼的父親狠狠地扇了好幾個耳光,被丟到房裏禁足了幾乎四個月……


    那些不堪迴首裏,已經忘記了最後是誰妥協了。


    被夢魘折磨,精神壓力使得她在很長的時間內患上厭食證,而被禁足的時間太長了,她甚至還患上了輕微的失語症。


    或者是父親妥協的吧?


    因為害怕身為繼承人之一的她丟了自己的臉,害怕她居然患上語言障礙而導致不能從事檢察官的工作。


    所以,在漫長的治療後,父親甩了仍然渾噩的她一個耳光,允許了她留下,但作為交換條件,不管如何,不許問希的下落,也絕對不允許私下去查他的所在,甚至不可以再對任何人提起“許雲希”這三個字。


    這等於是,要她把過去在美國的日子全部忘記。


    不過,她答應了。


    所以,她留下,所以,她再也沒有提起希的事情。


    因此,最終妥協的人,其實是她吧?


    雖然……


    她後來留下一紙辭呈,離開了父親為她安排的軌跡,不過,人生的際遇往往就像是轉動的齒輪,隻要齒輪的滾動不停下來,你永遠不會知道下一秒你的世界會麵臨什麽,就像她從沒有想過,在目前這個狀況下會遇到希一樣。


    然後發現,以為可以跟以往一樣的東西,似乎因為時間、地點或是心境的關係,產生了許多微妙的變化。起碼,以前希不會執著於她不想說的事情上跟她鬧脾氣,不會為了他們以外的人,鑽牛角尖。


    是因為過去的世界裏,他們相依為命隻有彼此,而現在,卻多了其他人嗎?


    “其他人”……


    是指誰?


    洛問?


    賀劍?


    那麽,不對的人,其實是她?


    “叩、叩。”


    門,輕輕地被敲響了。


    他幾乎是一股腦兒地從空蕩蕩的床板上彈跳起來,可是雙腳落地的一刹,卻為自己的反應深深地懊惱。


    如此緊張,仿佛一直在等著這敲門的聲音。


    敲門的聲音很有節奏地響著。


    而他的唿吸,也隨之緊張著。


    沒有動彈,他僵直地站在漆黑裏,直到敲門的聲音頓住,久久地,沒再響起。


    心裏緊繃的弦,仿佛一下子鬆了開去。


    他很清楚門外的人是誰,但他沒想到,她的堅持隻維持了一百七十八下的敲門聲。


    就當他訕笑著自己的想法幼稚,頹然地再次躺迴床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突然又響起了敲門聲,但不一樣的是,這次的敲門聲又急又亂,仿佛忘記了現在還是眾人鼾眠的美好清晨。


    “刷”地,把門打開,他本要裝出一副惱怒的表情去瞪著門外的人,可是,更快地,她衝進了他的懷裏,緊緊地拽住他的衣服,不知道是唿吸或是哽咽的聲音,悶悶地傳到他的耳裏。


    “怎麽了?”


    他完全被嚇到了,連忙把她拉開,慌亂地看著她那通紅通好的眼,還有縱橫在臉上狼狽得叫他傻眼卻心痛的眼淚。


    “joe……”


    他愣了愣,看著她努力地吸氣,又抽泣。


    “joe怎麽叫也不動一下……”


    霎時愣住,“那家夥老是這樣……”


    害他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joe那家夥已經是十一二歲的老狗了,不喜歡運動隻顧著懶睡的壞習慣都已經把他氣得很麻木了。


    “不、不是的……”


    她的小手,緊緊地拽住他的衣服,一直震個不停,淚水不住地從眼裏掉出來,仿佛滾落的水珠,“它的鼻子好幹,身體好冷……我……我……不管怎麽抱著它,它就是不暖……”


    他徹底呆掉。


    “它就那樣、那樣叫了一聲,然後就……”


    視線越過她,看著那虛掩的大門內,隻見,那隻他養了好幾年好幾年,幾乎算得上是相依為命的老狗,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安詳地,靜靜地,一動不動地趴睡在地上,隻有一雙圓圓的黑眼兒,筆直筆直地望著他這邊的大門方向。


    可是,那雙老是把他惹火,讓他錯覺在嘲笑他的人一般的眼珠子,此刻已經再無光澤了。


    除了黯然,還是黯然,卻又仿佛隨時會惡作劇地朝他眨一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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