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東宮迴司樂坊又是半炷香的時間,這兩個時辰裏,桂枝隻在那側殿裏暖和了半首曲子的時間,其餘時候都是在外麵的,而且這雪越下越大,落在發絲化成水,又在發梢凝成霜。


    然而好不容易入了內廷,卻有一行人沿路攔下了她,“楊小妹擅離職守,違背宮規,跟我等迴宮正司領罰。”


    為首的那人桂枝沒見過,隻是她冷冰冰的一番話說完後,便由不得桂枝解釋什麽,兩旁的女侍架著便是把她帶去了宮正司。


    桂枝就這麽不明不白地被這幾人押到了宮正司院子裏。


    露天的院內,擺著一條專門施誡的長凳,女侍們將桂枝攔腰往上一按,抵得唿吸不順,隻將臀部墊起,頭、腳皆垂在下方,沒一會兒桂枝的腦袋便充了血。這時又有人將捆成五六股的皮鞭取來,沾上些涼水,隔著薄薄幾層衣服抽下去,隻消幾下,皮開肉綻!


    這樣的鞭子,桂枝挨了十下。早上出門時身著翠藍色衣裳,此時大半件已被鮮血染紅。罰完被扔在門外,如同當時餘尚儀一般,慘狀不可言喻。幸好被路過此處的司樂坊樂侍看到,瞧見是桂枝便手忙腳亂地抬了迴去。


    待到次日午時,桂枝雙眼費力地睜開了,此時她覺得渾身無力。


    “醒了!司樂醒了!”榻邊兒,曲夜來趕忙招唿外麵的人。


    聽到聲音,幾道腳步響起,餘尚儀以及蘇姒錦來到了榻前。


    “餘尚儀……蘇姐姐……”桂枝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總算是看清了她倆。


    “你好生趴著!”蘇姒錦趕忙關照道。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兒?好端端的,宮正司為什麽要罰你?還罰得這麽重?”餘尚儀關切地摸著桂枝的頭,詢問道。


    桂枝沉默片刻,輕歎一聲,“官家早就有旨,服孝期間不得大興歌舞宴會,今日太子妃讓我去,想必是早就做了準備……”


    “太子妃?”餘尚儀一愣神。


    對於太子妃和宮正司的關係,她再清楚不過了。這麽一想,確實是桂枝中了計,但……那畢竟是太子妃,對方說的話,桂枝不從也不行。


    換句話說,如果太子妃真要害桂枝的話,她逃不了。


    “你且好生養著,我將此事告知張宗尹,看他有沒有辦法保全你,如果太子妃真的要害你,怕是也隻有吳太後能護住你了!”餘尚儀說完,輕歎一聲。


    桂枝擺了擺手,無奈道:“沒事,太子妃若要我的命,今日便要了,當下太子監國不久,為了不引人口舌,她大概不會對我下手,隻是有一點我不明白,我與她無冤無仇,她為何害我?”


    桂枝自然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裏得罪到這李鳳娘,但她知道接下來自己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這種心裏清楚但卻無計可施的狀態,實是令人無奈,不過經曆了這麽多,桂枝的心性也早非尋常人可比了。隻不過真沒想到,這皮鞭打在身上竟然是真的疼啊,一時間想到了餘尚儀當初替自己挨的板子,想必那比這更疼些吧!


    原本約好了與蘇姒錦一起敘舊,沒想到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無奈之下,為了讓桂枝好好休息,蘇姒錦與餘尚儀也隻能先行離開。


    但是這一夜桂枝並不踏實,因為身上疼痛難忍。


    次日。郡王府上,經過了昨夜的翻雲覆雨,趙擴一臉驚愕地醒來,看著枕邊的韓玨,他這才意識到昨日那場家宴乃是專門為自己設下的。


    坐在榻邊兒,他將衣帶束好後歎了口氣,這時,韓玨也睜眼醒來,實際上她早就醒了,隻不過心裏還懷念著昨夜的溫存。


    韓玨嬌滴滴地問道:“郡王今兒又無他事,何故早早地便起了?”


    趙擴現在不知道怎麽麵對她,尤其是在聽到她的聲音之後,更是恨不得馬上逃離此處,是以他加快了穿衣的速度。


    韓玨並不傻,瞧著對方手忙腳亂,隻為把衣服穿好趕快離開,她終是再能忍耐,此時已坐起身來抽泣不止。


    “王爺若心裏沒有臣妾,當初何故要娶?若你真是和那楊小妹兩情相悅,看臣妾一眼都難,那臣妾成全你們便是!”


    說著,她竟直接撲下床來將腦袋衝著屋內柱子撞去。


    多虧趙擴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拉住,踉蹌之後將其扯了迴來,“你瘋了?”趙擴瞪眼看著這個女人,一時間,心竟也軟了。


    自己喜歡桂枝那是自己的事,縱使千錯萬錯,也是他自己的事兒,與韓玨無關,原以為隻要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便能夠消除這種罪惡感,但事到如今他才發現二人既已結發成了夫妻,那便不存在與己無關。


    “你攔我做什麽,臣妾今日便是一頭撞死,郡王也好了了心事,再娶、再納其他妃子,全憑您所願!”韓玨掙紮著想尋短見,趙擴自然是不會撒手任由她來。


    “郡王如今整日窩在你那書房讀書,這麽多的聖賢書也讀了進去,卻始終無法令郡王對臣妾的態度有絲毫改變,莫非臣妾做錯了什麽,令郡王如此討厭!但縱是有錯,這幾年臣妾一直獨守空房,受盡外人嘲諷,也該贖清了罪孽吧?”


    韓玨這些年的情緒終於得以爆發,自然是要將往日心裏的憋屈一吐為快。


    趙擴沒有反駁,也無言反駁。


    二人這邊再怎麽訴苦,再怎麽哄,權且不提,再看內廷中。


    桂枝今早沒下得來榻,那十鞭子實在太重。更何況現如今是冬天,傷口愈合得也慢,縱使餘尚儀昨日取了些藥給她外敷,但沒個三五日,也難下地活動。


    可即便這樣,東宮的人也還是來了。


    依舊是昨日那個宮女,她站在桂枝的榻前,看著趴在榻上的桂枝,表情淡然地宣布著,“太子妃有命,昨日的曲兒聽來不佳,東宮有請,今日午後側殿再次奏來。”


    短短的一道口諭,令屋內眾人皆是咬牙切齒。


    這人走後,曲夜來蹲坐到榻前,看著桂枝,憂心道:“司樂大人,這實在是太欺負人了!您如今都已經這樣了,她還要讓您去東宮演奏,那豈不是今日裏迴來,還要挨鞭子?”


    桂枝也在猶豫,挨鞭子估計是不會了,但說不定還有其他什麽懲罰。


    太子妃下的令她不得不聽,但宮正司對她肯定還是照罰。


    桂枝淡淡一笑,若無其事地說道:“扶我起來吧,去東宮。”


    “司樂,你不要命啦……”曲夜來還想阻止,但桂枝卻抬手止住了她。


    無奈曲夜來隻好扶著桂枝下床,並且替其備好了琴,臨走前還為桂枝披了件大氅,以用禦寒。


    因太子妃下令不許有人跟著,於是桂枝隻能一個人舉步維艱地前往東宮。


    這一次從內廷到東宮走了一炷香,午後下起了小雪。


    冰天雪地裏,桂枝忍著疼痛,她能感受到傷口被再度撕裂。


    這一次入東宮,太監把她帶到了一處花壇邊兒。


    此處是個花園,其中小路曲折,有一個四方亭,亭子周圍垂著竹簾隔板,亭邊兒則有一個小池塘,池子表麵有一層薄薄的冰,其餘地方則是被積雪覆蓋。


    靠近亭子邊兒能明顯感受到溫暖,仔細一瞧會發現,其中擺著一些火盆,而李鳳娘正躺在其中的一張美人榻上,悠哉地品著幹果,吃著茶。


    桂枝站到亭外,屈身施禮,由於帶傷動作別別扭扭。


    其中傳來李鳳娘的聲音,“今兒怎的這許久才來到?”


    桂枝當即迴道:“迴太子妃,下官昨日做了錯事,挨了罰,身上帶傷,故今日走得慢了些,請太子妃恕罪。”


    簾後,李鳳娘嗤笑一聲,她今早已聽聞趙擴與韓玨的事兒了,兒子與兒媳的關係有所增進,她心情自然好得很。按理說,昨日對楊桂枝的懲罰也差不多了,畢竟當下不適宜弄出人命來,否則讓孝宗知道了對趙惇不利,但李鳳娘還是忍不住。


    她無法忍受楊桂枝這張人畜無害的臉,就想著要把她當成一個豢養的寵物一般,隨意地教訓和蹂躪她。


    這對她來說,是一種樂趣。此時此刻,李鳳娘心裏就在想:“楊桂枝此女也不過爾爾?這種人竟也能讓杜婉茵落得那般下場?”


    本以為她楊桂枝是個什麽人物,但這番瞧來此女嬌弱不堪,壓根算不上威脅。


    心裏得意過後,李鳳娘抿了口茶,“若這般說,你身上帶傷,怕是今兒個也難彈奏出什麽好曲子了?”


    亭外,桂枝當即迴道:“若太子妃不嫌,下官仍願試彈。”


    李鳳娘滿意地點了點頭,“那便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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