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府。


    這裏是大明的中都。


    大明龍興之地。


    對於這裏,朱棣並不陌生。


    大明的皇子在去往封地就藩之前,都會先在鳳陽府留上一段時間,他是最早的那批。


    “記得當年我爹不顧群臣勸阻,一心想要把都城建在這裏。”


    朱棣站在欄杆前,看著下麵的鳳陽府笑著說道。


    一邊說著,一邊指向一個地方。


    “看,那座宮殿還在,小的時候,我大哥還帶著我們兄弟幾個進去住過一段時間,說實話,沒這裏住的舒服。”


    他現在住的地方,就是昔日他作為燕王就藩之前住的住所。


    那個時候,父皇有意讓他們知道天下之重,開朝之難,特地安排他們在此觀摩祖宗肇基之地,了解民生疾苦。


    父皇說了。


    他們朱家是從微末中走出來的,所以就要比任何人都應該要明白生靈之苦。


    在他們的眼中,不該有仙凡之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這世上除了皇家之外,其餘的都是子民。


    是子民,那就該一視同仁。


    說實話,這個道理在來到鳳陽府之前,他是沒有那麽清楚的。


    他那個時候覺得,修行者那麽厲害,一念之間便可弑殺百千凡人,這兩者放在一起又如何能比。


    他並沒有說覺得普通人的命賤這樣的話,他隻是覺得,論起價值而言,修行者的價值要高於普通人。


    畢竟,若父皇不是一個實力高強的修行者的話,又如何能鎮得住那滿朝文武,鎮得住那諸多仙門,鎮得住那大明偌大疆域中的諸多宵小。


    他把自己的想法說給了大哥聽。


    那個時候,大哥笑了笑,什麽也沒說,就隻是送他來到了鳳陽府。


    大哥讓他在鳳陽府中接觸政務,接觸民生。甚至於大哥還帶著他在民間隱瞞身份住了一段時間。


    也許那段時間,他才想明白父皇當初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修行者確實很重要,但天下百姓又有誰不重要呢?


    降妖除魔,鎮災除禍。


    這些確實隻有修行者能做。


    但組成一個王朝,一個國家,隻有這些是遠遠不夠的。


    一個人活著最基礎的東西是衣食住行。


    而維持一個王朝正常運行的也是衣食住行。


    隻要不是真的仙,那這四個字就是人永遠都逃不開的東西。


    父皇和大哥所想要告訴他的不僅僅是要一視同仁。


    而是他們站在高處往下看,你所能看到的滿眼都是人。


    修行者是人,普通人也是人。


    是人就無仙凡之分。


    這修行修了幾千年,也沒見史書上有寫到過哪一個人真正成了仙。


    也就是明白這一點,他才有了真正成為大明燕王的資格,他才有資格幫父皇主理一方,有資格在日後幫大哥分憂。


    說起來,那個時候的他,好像從來也沒有想到過有一天能夠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吧。


    想到這裏他目光有些恍惚。


    然後,就像是不經意間開口一樣,他輕聲說道。


    “羅睺,你覺著,在文獻大成中納入民間技藝如何?”


    “嗯?”


    羅睺微微一愣。


    顯然是沒想到朱棣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沉默了幾秒。


    然後搖了搖頭。


    “不知道。”


    他不知道這麽做會造成什麽樣的衝擊。


    文獻大成,就是朱棣下令要編纂的那本曠世之作。


    原本已經有了成品,但朱棣在看過之後,覺得裏麵囊括的仙法太過於貧乏,被直接打迴要求重新編纂。


    所有人都能看的出來,朱棣這一次是動了真格,就是鐵了心要在永樂朝編纂出一本曠世奇作。


    那個時候,朱棣說的是“囊天下眾仙法,凡所有者皆入此書”,這本身就已然夠讓人覺得震撼,現在他又說要將百姓之技藝給納入進去。


    這就更加讓人想象不到此書若成會是什麽樣的場景。


    “我不管這些。”


    羅睺淡淡道。


    不過,說一千道一萬,這事也攤不到他的頭上來。


    就是估計要折騰解縉那貨了,這工作量是翻了一倍又一倍啊。


    不過……


    “要是真這麽搞得話,解縉頂不住。”


    雖然對這件事可不可成羅睺不提意見,但羅睺可以從其他方麵提一提啊。


    “要是陛下真的有此想法,還需要找個能扛得住天下質疑之聲的人。”


    “你覺得誰可以?”


    朱棣嘴角微勾,腦海當中第一時間就出現了一個人名。


    羅睺那張不苟言笑的臉上不動聲色,淡淡開口。


    “論天下離經叛道者,朝堂之上唯有少師一人。”


    少師。


    太子少師姚廣孝。


    今年剛上的頭銜。


    “哈哈哈。”


    聽到這個名字,朱棣開懷大笑。


    “和朕想的一樣。”


    這種革新之舉,還得是讓姚廣孝來牽頭比較合適。


    這天下人都說他是“妖僧”,這妖僧不作一些妖,那還能叫做妖僧嗎?


    大笑之後,朱棣叉著腰,又看向了前麵的鳳陽府。


    就像是想一出是一出一樣,朱棣冷不丁地又開口了。


    “羅睺,你覺得遷都……如何?”


    遷都。


    聽到這兩個字羅睺並沒有感到意外。


    顯然,這個想法並不是朱棣剛有的,這件事甚至於在洪武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雛形,隻不過因為各種原因耽擱了罷了。


    隻不過……


    “陛下,太快了。”


    羅睺轉頭看向他,語氣平靜。


    “您有些著急了。”


    聽到這話,朱棣微微一愣。


    隨即哂然一笑。


    好像還真是這樣。


    就像是在證明什麽一樣,他想讓他的永樂飛快地轉起來。


    他想要出征開疆擴土。


    想要編纂大典,開文治之功。


    想要打破仙凡隔閡,想要勵精圖治,想要鎮壓仙門。


    他想做太多太多的事情。


    可直到現在,永樂也就隻才過了兩年而已。


    就如羅睺說的一樣,他著急了,有些著急地想要迫切和全天下證明,他朱棣雖然得位不正,但他比父皇選中的太孫要更加適合這個位置。


    “每次都是你潑朕的冷水,朕倒是想潑一潑你的冷水了。”


    冷靜了幾秒之後,朱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一樣,瞥了羅睺一眼,眼中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


    “你有想到你家的小兔崽子這麽能折騰的嗎?”


    “……”


    羅睺不語。


    羅睺沉默。


    羅睺迴憶。


    羅睺拳頭硬了。


    那小兔崽子是一點都沒把他走之前的囑托聽進去啊。


    他十成裏麵有九點九成可以肯定,白忘冬那麽做,有一定程度是在報複他。


    羅睺的表情雖然沒有變化,但朱棣和他認識都多長時間了,一眼就看出來了羅睺現在在想什麽。


    他臉上當即就露出了笑容。


    一邊笑著,他一邊拍了拍羅睺的肩膀,寬慰地說道。


    “看此次京城局麵如何收場吧,若是最後他能交出一份好看的答卷,那朕就考慮考慮你之前的建議。”


    北鎮撫司鎮撫使,終究是要放個有能力的人上去的。


    紀綱的能力是夠的,但他若是坐在那個位置上,隻會成為羅睺的肘掣,這樣一來,那他打算把羅睺提到指揮使位子上這件事就有些本末倒置了。


    他要的是讓羅睺徹底掌握住錦衣衛這把刀,把它磨的鋒利無比。


    而不是讓它變得遲鈍,隻會內部自耗。


    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事情。


    更何況,南鎮撫司需要讓紀綱來坐鎮。


    紀綱若是調離南鎮撫司,這也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事情。


    所以,有的時候,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本人都可能認為他是離某個東西是最近的,但殊不知,事實上,他才是離得最遠的那一個。


    在朱棣的心裏,紀綱從來都不是會坐上北鎮撫司鎮撫使位置的人選。


    “微臣穆遠漠求見陛下。”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粗獷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


    房間大門開著,一道身形壯碩的身影站在門前,低頭行禮。


    “進。”


    朱棣淡淡開口。


    緊接著,穆遠漠就低著頭走了進來。


    朱棣和羅睺轉過身朝著穆遠漠看去。


    “什麽事?”


    “稟陛下,京城來信。”


    穆遠漠雙手上托,將一封密信呈上。


    朱棣和羅睺對視一眼,然後伸出手將那封信拿在了手中,緩緩打開密封的信封,將那封信給取了出來,張開閱讀。


    目光飛快掃過信上的內容,朱棣不動聲色地將看完的信件遞給了旁邊的羅睺。


    羅睺接過來一看。


    看著信上的內容,他的表情也沒有半點動容。


    小心翼翼打量著這兩人的表情,穆遠漠倒是有些意外。


    他是沒看過這信上的內容的,但是前來送信的人把事情和他提了一嘴。


    大明立國幾十年,這還是除了靖難之外第一次有人敢直接對著京城下手的。


    雖然隻持續了半刻鍾的時間,時間短的還不如他上個廁所來的長,但不管怎麽樣,這事情做了那就很牛逼。


    他來之前都以為這二位會大發雷霆的。


    可沒想到,兩人居然如此平靜。


    不愧是有過攻打京城前科的人啊。


    “白玉京,居然被盜了。”


    看完這信之後,羅睺放下信開口說道。


    白玉京,毫無疑問這是一件禁器。


    空中要塞。


    攻守兼備。


    放在戰場之上這就是一件極為駭人的大殺器,不誇張的說,白玉京是屬於能夠扭轉一場戰局的那種禁忌仙器。


    為什麽這樣的仙器卻沒有同十大禁器一樣歸屬於朝廷呢?


    原因很簡單。


    用不了。


    不是朝廷不饞,實在是這東西都在白玉世家躺了上百年了,這百年間無一人能夠催動白玉京。


    他都一度以為這玩意壞球了,沒想到啊,居然還能動的起來,而且看著信中的描述,這白玉京還完好無損。


    也就是說,這世間出現了能夠催動這白玉京之人。


    百年難得一見啊。


    “東海之水,夔獸。”


    朱棣指了指信上這兩個詞語,笑容淡然。


    “看來這就是海靈族這麽有自信讓這位夢清公主來刺殺朕的底氣。”


    東海萬頃之水。


    還有一尊可以堪比大修行者的上古兇獸。


    這樣的底牌,若是在大殿宴會之上,在所有人開懷暢飲之時突然暴起而來,那還真的說不定有點可能將自己的頭顱摘下。


    一個神女換一個可能。


    海靈族的人還真是大賭徒。


    想到這裏,朱棣目光微閃。


    這種情況,不是海靈族知道了自己的征伐之意,就是海靈族又起了出海之心。


    但不管怎麽樣,東海之戰勢必要行,海靈族公主襲擊京城這件事正好能夠作為開戰的理由。


    剩下的就是裝聾作啞。


    無論海靈族怎麽解釋都不要聽,將這開戰的理由給釘死就行。


    朱棣此時此刻想的是東海征討,而羅睺想的卻是別的事情。


    自他們離京一路至鳳陽府,平靜的簡直要死。


    若不是朱棣在此,羅睺都要懷疑這是中了對方的調虎離山之計了。


    安靜平穩了這麽久,羅睺大概也能猜到,對方還沒有準備好。


    也就是時機未到。


    而這時機要如何到,要看的,就是京城的動靜、


    京城動,鳳陽府則動。


    看來……


    “風雨要來了。”


    羅睺淡淡道。


    但這話就像是平靜的敘述,完全聽不出來半分的凝重。


    “風雨而已,又不會傾高樓。”


    朱棣看了他一眼,微笑著說道。


    “至少,這裏真的有白龍魂的蹤跡,那就不算是白來了一趟。”


    謝陰和胡為帶迴的那條小白龍很有價值,當然,更有價值的是那條白龍魂的空殼。


    有它在,就是白龍魂來過的證據。


    雖然不知道對方把白龍魂給抽離是為了什麽,但隻要白龍魂還在鳳陽府,那於他而言就已然等於到了手中。


    玉璽九龍,絕對不能在他的手裏有缺失。


    不然的話,百年之後,他何以去見親手擒龍的父皇。


    “通知下去,加強戒嚴。”


    羅睺開口對著穆遠漠說道。


    “尤其是這幾日,絕對不能有所鬆懈。”


    對方既然敢刺駕,那就說明還是有些把握的。


    既然如此,那就應該小心一些。


    “是。”


    穆遠漠接令。


    隨即朱棣擺手。


    穆遠漠連忙退走,離開了房間。


    而此時此刻,整個房間中就又剩下了朱棣和羅睺二人。


    看著羅睺,朱棣開口了。


    “白龍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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