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頭在嘎嘣嘎嘣的響。


    這酥脆的聲音,當真是令人心情愉悅。


    白忘冬披著外衣隨意地坐在地上的坐墊上麵,托著下巴緊緊盯著桌子上熱騰騰的薑湯,用另一隻手來迴在那升騰起來的熱氣上晃來晃去。


    手心暖暖的~


    嘎吱——


    房門被推開,徐妙錦從門外邁步走了進來,然後就直接坐到了他的對麵,視線瞥了一眼那碗薑湯。


    “這是用來喝的,不是用來玩的。”


    “我好像已經過了需要你提醒我這種常識的年紀了。”


    白忘冬興致盎然地玩了一會兒之後就收迴了手。


    然後就揣著袖子朝著徐妙錦看了過去。


    這習慣性的保暖動作都是穿裘衣烤火爐那陣子留下的毛病。


    估摸著一時半會是改不了了。


    “那兩個人就這麽簡單地打發了?”


    “不然呢?我還能因為這種事情留下他們一隻手不成?”


    徐妙錦從一旁端起水壺,給自己斟了一杯熱水,語氣淡淡地迴答道。


    “一個被寵壞的任性孩子,一個唯命是從沒主見的隨從,給點教訓讓他們長長記性就行了。”


    她倒還不至於在這種事情上這麽霸道。


    牧槿的做法雖然讓她有些生氣,但好在沒有給其他人添麻煩。


    給個教訓過去了也就算了。


    若是她還不因此長長記性的話……


    她不介意再替牧家的長輩們教育教育這小丫頭。


    “你心裏有數就行。”


    白忘冬伸出手摸了摸那稍微涼下來一些的熱湯,說出了這句話,然後他就看著那薑湯,皺了皺鼻子,端起來用最快的速度一飲而盡。


    真難喝。


    將碗給放迴到桌子上。


    白忘冬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巴,隨即就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看向了徐妙錦。


    “玲瓏心……”


    “嗯,折壽的。”


    白忘冬剛起了三個字,徐妙錦就知道他想要說什麽了。


    “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這條命就走到盡頭了,老太太……就是鏡清師太,說我活不過三十,我今年二十二,大概的確是沒幾年活頭了。”


    說到這些話的時候,徐妙錦的語氣十分的坦然。


    看起來一點都不為此動容。


    生死這種事情,這麽多年了,她早就看淡了。


    “人總歸都是要死的嘛,無非就是誰早一些,誰晚一些的差別。”


    徐妙錦雙手抱著裝著熱水的茶杯,輕輕笑了笑。


    “你剛才說我害怕,其實也不算是害怕,至少對命數將近這件事,我並不是太過在意,我在意的,更多是……”


    “是對生者的留戀和放心不下,是害怕親近之人會因此而傷心。”


    白忘冬很自然地接口道,他抬起頭看向徐妙錦,淡笑著說道。


    “對吧?”


    徐妙錦聞言微微一愣。


    “……對。”


    全對。


    “你倒是蠻懂的。”


    白忘冬笑而不語,沒有迴答,隻是靜靜地坐在這裏,等待著她的後文。


    徐妙錦也沒在這上麵多糾結,隻是用修長的食指輕輕劃過杯沿,就如同是講故事一樣,用平和的語氣輕緩說道。


    “一開始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大概也就是才四歲,五歲?有些忘了。那個時候有一位佛宗的大前輩主動找上了我家,將玲瓏心的事情說的很清楚。”


    “簡單來說就是給了我兩個選擇,一個是修佛法,可保我長命百歲,一個是就這樣像現在這樣還長著頭發,但卻注定短命。”


    上天的恩賜就是這般的不講道理,明明有些東西她不是很想要,可就偏偏注定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那時候也是猶豫來著,修了佛法就得斷了塵緣,撇了心中的‘雜念’,這就意味著,我再也沒辦法將父母當成是父母,將兄弟姐妹當成是兄弟姐妹。”


    佛法這東西,本就是真正的無情道。


    “我舍不得啊,我有這麽好的一群家人,我幹嘛要出家呢?”


    “而短命……說實話,那個時候我對這兩個字沒什麽概念,但我看到大姐姐流了淚,看到爹娘一夜未眠,我就知道,這兩個字應該……還蠻嚴重的。”


    “能讓他們都這麽左右為難,這一定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徐妙錦說到這裏,俏臉之上帶著了一絲唏噓。


    “所以我就自己把這個選擇給做了。”


    語氣當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感慨。


    真的,現在迴想起來,她都有點佩服那個小徐妙錦。


    也許當時的她還沒想到後果是什麽,可麵對這樣的選擇,她就是能做出旁人都佩服的決定。


    畢竟……


    “我真的不喜歡光頭。”


    徐妙錦摸了摸自己那一頭秀麗的長發,這麽漂亮的一頭黑發要是被剃了的話,那簡直就可惜到家了。


    她真的舍不得。


    “再後來長大一些以後,我也開始明白了,這個選擇做得到底有多麽沉重,那個時候也怕啊,覺得自己在一天一天的逼近死亡,整日整夜惶恐不安。”


    “我還做過掰著手指頭數自己還能活多少天這種事情呢,當然,這是背著家裏人做得,要是當著他們的麵做,誰心裏都不會好受。”


    不過即便是那時候,她好像也沒有後悔過一次。


    最多就是埋怨過這老天爺給了她這樣的一種人生。


    怨天尤人。


    那段時間,真的是她這二十二年人生當中最大的一段黑曆史。


    “我要是那個時候認識你,絕對能用眼神就把你給千刀萬剮了。”


    徐妙錦話鋒一轉,指著白忘冬開口恨恨說道。


    那時候她最討厭的就是像白忘冬這種不惜命的家夥。


    幹嘛呀。


    就這麽在她的麵前炫耀自己命長?


    就好像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在別人的眼裏一文不值一樣。


    總之那段短暫到還不到一年的時期,現在迴想起來讓徐妙錦忍不住腳趾扣地。


    妥妥的黑曆史,想一次雞皮疙瘩起來一次。


    再後來,再後來的故事就很平淡了。


    也許就是在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或是在哪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當中。


    她突然就想開了。


    沒什麽特別的契機,更沒什麽驚心動魄的遭遇。


    就是簡簡單單地睡了個午覺,發了一會兒的呆,心境就平和了下來。


    “然後就成了現在這個,你認識的我。”


    徐妙錦將杯子中的溫水給一口飲盡,笑容明媚到有些晃眼。


    白忘冬看著她,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嘴。


    這可真是個好厲害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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