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琴是個氣質十分冷酷的女人。


    在她的身上,白忘冬能聞到一種很熟悉的味道。


    那是毫不猶豫的野心。


    她的眼神,她的麵容,都呈現出極強的侵略性,她沒有想著說將這份明晃晃的強勢藏入骨中,反而是大大方方地展露了出來。


    就如同……不屑一般。


    這是個心高氣傲之人。


    “雲君俠的外孫,幹嘛叫我姑姥姥?”


    她端坐在椅子上,直勾勾地盯著麵前戴著麵具的白忘冬,冷淡開口。


    這是一句試探。


    有過徐妙錦提醒的白忘冬自然不慌不忙,笑著迴複道。


    “周前輩曾與外祖父有過結義之舉,以兄妹相稱,夢來僭越,鬥膽稱前輩一聲‘姑姥姥’,若是前輩覺得有問題,那請恕夢來無禮。”


    周成琴盯著白忘冬的一舉一動。


    這是個有禮貌的孩子。


    “我與義兄的事情鮮少人知,既然他把這件事告訴了你,看來也是真的看重你這個雲姓外孫。”


    周成琴的語調聽起來柔軟了幾分。


    “坐下說話吧,有什麽事情抓緊聊,我還要給家弟守喪。”


    不去周家,躲在道觀裏守喪?


    您這喪守的是隻有您一個人知道是吧?


    白忘冬心裏暗自腹誹道。


    “其實也沒什麽要緊的事情,隻是前些日子去了周家,親眼見到周成棋前輩逢難,所以……”


    “究竟所來為何?”


    周成琴直接打斷了白忘冬這囉囉嗦嗦的敘述,清冷問道。


    白忘冬動作一僵,那雙露出的眼眸輕輕抬起,平靜地看向了周成琴:“奉外祖父遺命,來和姑姥姥……聊一樁舊事。”


    這是徐妙錦教給他的說辭。


    一樁舊事?


    周成琴聽到這四個字微微一愣。


    她第一時間和白忘冬的眼睛對視在了一起。


    看著白忘冬那平靜到宛如理所當然般的目光,周成琴眉頭微微皺起。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站在白忘冬身後的徐妙錦目光微閃。


    周成琴的第一句假話出來了。


    她其實已經意識到了白忘冬說的舊事是什麽,隻是在裝糊塗而已。


    徐妙錦站在白忘冬身後,用白忘冬的身體擋著自己的手掌。


    感受到背後那隱秘的兩下敲擊,白忘冬麵上不動,但心裏已然明白徐妙錦的意思。


    他微微一笑:“如果姑姥姥真的不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那就當是孫兒在胡說吧。”


    既然要裝糊塗,那就讓你徹底糊塗。


    不想聽別聽,好像說的老子求著你聽的一樣。


    “既然姑姥姥還有事要做,那孫兒就先告辭了,等改日再上門拜訪。”


    說罷,他幹脆地就要起身。


    以退為進,向來都是一種很好用的手段。


    眼看著,白忘冬動作如此幹脆利落,周成琴的麵色一僵。


    “站住。”


    威嚴十足的聲音響起。


    白忘冬那邁出的腳步停在原地。


    “你外祖父都同你說了些什麽?”


    是啊,他同我說了些什麽呢?


    我也不知道啊。


    “那自然是什麽都說了。”


    白忘冬沒有轉頭,背對著周成琴淡淡說道。


    “他全部都交代給你了?”


    白忘冬轉身籠袖站立,目光平靜,淡淡開口。


    “自是全部。”


    “你怎麽證明?”


    “天鬼道人。”


    “……”


    周成琴沉默了。


    白忘冬也沉默了。


    周成琴沉默是在考量。


    白忘冬沉默則是在思考著徐妙錦寫在他手心的“天人”兩個字。


    天鬼道人……


    這個人和雲君俠以及周成琴之間也有聯係?


    新的信息又出現了。


    這又是哪一門子的陳年舊事。


    總覺得這一次蘇州的案子跨域的時間太長,好多的故事都在現在的時間點交匯重現。


    雲君俠的怪異,雲家的汙穢,又是否和雲、周、天鬼這三人之間的故事有所交集呢?


    “看來,你確實知道不少。”


    周成琴捏了捏眉心。


    “義兄是老糊塗了嗎?這種事情怎麽能讓你一個孩子來辦。”


    說實話,她現在的內心有點亂。


    這段時間蘇州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擾得她不得不跑到這僻靜的道觀來暫且閉關。


    周成畫迴來了,他殺死了周成棋然後自殺了。


    雲君俠的屍體被分屍,撒在蘇州城各個角落裏被發現,鬧得是全城風雨。


    明明這些的事情對她來說都不算是壞事,可卻大大地擾亂了她全部的計劃。


    然後今天,雲君俠的外孫作為雲君俠的使者親自登門,這件事更是有些匪夷所思。


    “孩子,迴去坐吧。”


    周成琴擺擺手,聲音比起之前不知道親近了多少。


    這種語氣,就仿佛在說“俺們都是自己人”一樣。


    “天鬼道人”這四個字的殺傷力這麽大的嗎?


    而同樣是在這個時候,徐妙錦的手指又觸碰到了他的背部。


    那清晰的觸感再一次傳來。


    白忘冬在腦海當中拚接著這些字的內容。


    不出意外的話,那大概是……


    “姑姥姥,既然您現在已經相信我了,我們可以接著談了吧?”


    白忘冬溫和開口,將周成琴的思緒給拽迴到了現實。


    “自然。”


    周成琴淡淡道。


    “你外祖父現在可還好?”


    這話什麽意思?


    雲君俠不是死了嗎?


    又是試探,還是說……


    “說實話,不太好。”


    白忘冬淡淡道。


    “也是,如果好的話,你今日又怎會上門。”


    周成琴認真地看著他。


    “哪個環節出現了差錯?他的屍體為何會被人分屍。”


    “這件事我也不清楚,我隻知道,外祖父說了,若是在他‘死’後,有計劃之外的事情發生,那就讓我來尋姑姥姥你。”


    白忘冬手指敲打著膝蓋。


    “現在出現的分屍案就是突發狀況,所以,我也是不得已,這才前來找姑姥姥你尋求幫助。”


    真就是用一堆廢話拚接出來的一大堆廢話。


    看似什麽都說得很明白,可實際上,這段話裏什麽有用的信息都沒有。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白忘冬遲疑了幾秒,然後這才將徐妙錦寫在他背上的那四個字給說了出來。


    “我隻是在想,這意外會不會和……鏡清師太有關呢?”


    周成琴瞳孔微縮。


    眼中閃過一絲驚疑。


    之前她還沒有細想,現在聽到“鏡清師太”這四個字,她還真的不由得下意識聯想到了什麽。


    如果真的是鏡清師太這位佛宗大修行者的話……


    觀察著她表情那細微的變化,白忘冬就知道,這四個對於周成琴的殺傷力到底有多大了。


    可這件事咋又和鏡清師太扯到一起了呢?


    作為頂級佛宗靜水庵的當家人,鏡清師太的名字在這大明可並不陌生。


    之前在順德府的時候也能看得出來,徐妙錦和靜水庵的關係確實不錯。


    如果說雲君俠、周成琴、天鬼道人這件事涉及到鏡清師太,那這大概率就是徐妙錦來蘇州府的原因了。


    隻不過……


    讓白忘冬有點疑惑的是,之前徐妙錦還說了,這件事要對他保密,可為何現在卻主動把他給拽到了這裏。


    真的就隻是因為單純的見不到周成琴?


    這原因可能有,但絕對不是全部。


    白忘冬趁周成琴失神的這一刹那,微微側頭朝著徐妙錦的方向看去。


    就像是早有預料,徐妙錦也朝著他看了過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對視一刹,但又很快分開。


    那一瞬間,白忘冬看懂了徐妙錦眼中的意思。


    “等出去之後再同你解釋。”


    反正他一開始本來就是來當工具人的。


    既然現在這件事和雲君俠也有點關係,那和一開始打白工的想法比起來好像還賺到了不少。


    “應當不是。”


    在思考了幾秒鍾的時間後,周成琴開口說道。


    “若真是這位大師,那她第一時間就應該找上我的門來了。”


    說完,她又一次抬頭看向了白忘冬:“你最後一次見到你外公是在什麽時候?”


    “不久之前。”


    白忘冬開口說道。


    聽著這個答案,周成琴覺得有點別扭。


    “不久之前是在什麽時候?”


    “大概就是在他臨死之前,他將一切都告知給了我,讓我在他死後,密切注意好一切的變動。”


    聽到這裏,白忘冬其實心裏大概也有了一個猜測。


    雲君俠,可能是沒有死的,不對,應該說,他是“死”了,可還卻沒有完全的死。


    他的屍體做不了假,那身上的舊傷和錦衣衛卷宗記錄上的大差不差。


    白忘冬分屍之前還特地檢查過雲君俠身上有沒有過被偽裝過的痕跡。


    答案是幹幹淨淨,一點都沒有。


    那個時候,白忘冬認為雲君俠是確確實實的死掉了,孟凡龍第一階段的計劃是成功了的。


    可周成琴剛才的話卻讓他意識到,雲君俠之死的背後,並不簡單。


    而這件事還和天鬼道人這個鬼修有關,白忘冬也是個鬼修,所以,他能夠因此而聯想到一些什麽。


    雲君俠的鬼魂,可能還在這世上飄蕩。


    隻不過……


    他是以什麽樣的方式留存下來的呢?


    白忘冬目光微眯。


    夜來園……?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後背又得到了徐妙錦的指令。


    鎮鬼台?


    嘛玩意?


    瑪德,有的時候信息上的差距真的能夠讓人感到絕望。


    他這無劇本表演真的已經快到極限了。


    白忘冬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敲動,讓這安靜到壓抑的氛圍中多了幾分的輕快。


    周成琴抬起頭,朝著他的方向看去。


    白忘冬對著他微微一笑。


    “不管問題是什麽,總是要解決的。對吧,姑姥姥。”


    聽到白忘冬的話,周成琴點點頭:“對。”


    “周成棋前輩身死,現在姑姥姥不方便再往外跑,這件事還是由我來主導處理,但我需要姑姥姥您的幫助。”


    白忘冬淡淡道。


    “你說。”


    “外麵的人借我一些。”


    “可以。”


    周成琴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外麵這些死士本來就是養來用的。


    “還有,鎮鬼台現在在哪兒,你應該告訴我吧?”


    白忘冬微微歪頭。


    “鎮鬼台?”


    周成琴手指微微一頓,她抬起頭來看向白忘冬,眼中突然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神光,但卻並沒有被白忘冬和徐妙錦發現。


    “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除了義兄之外,誰都不知道。”


    撒謊了!


    徐妙錦感受到玲瓏心的反饋,黛眉輕輕皺起。


    白忘冬剛才的表現明明讓這五十七歲的準老太太卸下了心防,可為什麽突然在這個時候又撒謊警惕了起來?


    難不成是哪個地方出了錯誤?


    徐妙錦的手指敲打了白忘冬兩下。


    是假話?


    白忘冬手掌交疊,翹起腿來。


    “姑姥姥,這個時候再玩虛的就有些不太好了吧?我知道你知道。”


    語氣一改之前的溫柔,皺眉強硬了起來。


    看起來就像是被人耍了不爽的感覺一樣。


    周成琴見狀,開口說道:“我確實不知道。”


    她手掌放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白忘冬目光很敏銳地瞥到了她這個動作。


    他側過目突然朝著門外看去。


    啪噠噠噠噠。


    一陣細微的腳步聲無比清晰地順著風聲傳入到了他的耳中。


    白忘冬眼睛微眯,目光漸冷。


    他知道,自己露出破綻了。


    他低下頭,把手放在麵具上麵,將它輕輕摘了下來,露出了那張俊美的臉龐。


    這場無劇本即興演出,到此也就算是爛尾了。


    果然,編劇這個職業還是必不可缺的。


    “你果然不是雲夢來。”


    看到白忘冬那光潔的臉龐,周成琴的聲音驟然冷漠。


    她聽說了,雲家的雲夢來是因為修行仙法走火入魔毀容了才戴麵具的。


    “到這裏可以嗎?”


    白忘冬沒有理她,而是開口對著身後站著的徐妙錦說道。


    “到這裏就足夠了。”


    徐妙錦也不裝了,因為她已經聽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鎮鬼台在哪裏沒問出來自然很可惜,可隻要單知道周成琴知曉鎮鬼台的下落,那她就已經可以動手了。


    “我隻是好奇,到底是哪個地方出現了漏洞,讓你發覺。”


    徐妙錦同樣摘下貓麵具,那一雙美眸同樣朝著周成琴看了過去。


    周成琴端著茶杯抿了一口茶水,隨之冷笑。


    “小姑娘,鎮鬼台早就不叫鎮鬼台了。”


    她放下茶杯,直直朝著徐妙錦看去,笑容詭異。


    “它現在啊……叫‘厲鬼池’。”


    話音落下,她迅速抬手。


    嘭——


    一道道穿著道袍的身影手持鋼刀撞碎門窗衝了進來。


    看著那圍攏在身邊密密麻麻的假道士,周成琴從座位上站起,轉身邁步。


    緊接著,輕飄飄的聲音清晰響起。


    “殺了他們。”


    唰——


    下一秒亮起的就是刀光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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